一、
　　 夜色阑珊，万籁俱寂。一辆警车闪烁着红色警灯，朝事故案发现场急驶而去……
　　 几分钟以前，一名路过事故现场的司机拨打122报警电话，称：在城东区环城农产品批发市场门前的主路上，由西向东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肇事汽车逃逸了，被撞的一名骑车人躺在马路上，看样子已经死亡。接到警情通知后，当晚值班的警长傅文杰立即驾车与同事肖和平赶往事发现场。路上车少人稀，轻车熟路，傅文杰驾驶的警车须臾就驶入了环城路。这条路位于城乡结合部，是几年前在一大片菜地上修建起来的。近几年经济的飞速发展使城区的面积不断向外延伸，道路也随之增长和扩建，沿着这条路的周边，新建的市场商铺如雨后春笋、小区楼宇鳞次栉比。人员的流动、物资的流通，使这条路的交通流量迅猛增长，交通安全形势日益严峻。这条路分主辅路，主路上下各三条机动车道，与两边的辅路用铁护栏隔离；路旁杏黄色的灯光投射在路面上，如同白昼一般。路况好、照明度好，加上夜间道路空旷，走在这条路上司机一般都会本能地加速行驶。而途经此处的部分行人、骑车人不能严格遵守交通法规，随意横穿马路，因此，道路投入使用一年多来，交通事故频发。然而，今天发生的重大亡人逃逸事故却是第一次。由于这条马路刚投入使用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安装摄像头，傅文杰预感到这起事故的侦破将是十分复杂和棘手的。
　　 大约离事故现场还有五、六百米远的距离，前方路中间停着一辆闪着黄色双蹦灯的小轿车，车前站着一个人朝警车急速地挥手，示意停车。
　　 肖和平提醒说：“前面就是事故现场，看来此人是个内行。”傅文杰停稳车，那人跑到车前，语速非常快地说：“民警同志，我就是刚才打电话报警的司机。”
　　 傅文杰内心暗自赞叹，真是一名好司机！说：“感谢你！不仅第一时间打电话报警，而且主动保护事故现场。”
　　 事故现场十分惨烈！狼籍一片，令人惨不忍睹。被害人仰面平躺，头骨粉碎，面目全非，白色的脑浆和红色的血液洒在马路上，形成了一米多长的凝固状。见此惨状，傅文杰一阵目眩，肠胃巨烈地翻腾，险些呕吐出来，他急忙掏出手机，边拨打电话通知人民医院来车拉尸体，边与肖和平开始对事故现场进行勘察。
　　 离受害者1.56米处有一辆严重扭曲变形的自行车；离受害者16.82米处是一滩支离破碎的玻璃和塑料片，那是事故车撞落下来的，也是事故的撞击点。此处往前有一道25.68米的车辙印，那是车辆遭到撞击时司机踩刹车时形成的。傅文杰初步判断：受害人骑自行车横穿马路时，恰遇一辆汽车高速驶来，由于司机没有发现前方目标，因而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直接将其撞去，骑车人和自行车在空中飞出一段距离后落在地上。骑车人头朝下落在马路上后，由于惯性的作用又向前翻滚了一米多的距离，当场死亡。司机撞击了目标后才做出了脚踩制动的反应，等他看清出了车祸后，立即驾车迅速逃离现场。
　　 在多年的交通事故处理案件中，傅文杰最痛恨肇事人员的逃逸行为！它不仅肆意践踏了社会的基本公德，而且还丧失了起码的人性。这些人往往抱着侥幸心理，妄图逃避法律的制裁，岂不知？他在将受害人推向灾难之海的同时，自己也跌入了罪恶之渊，最终逃脱不了更加严厉地惩罚之剑！
　　 勘察和清理完事故现场，收集证据和做完相关的笔录之后，天已经破晓，东边的天际出现了晨曦，路上的行人和车辆明显多了起来。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上车后，肖和平打了个哈欠，抱怨地说：“今天是个星期日，看来又歇不成了，真是倒了邪霉，遇上了这起破事故。”肖和平29岁，瘦长脸，戴幅眼镜，平日里斯文尔雅，从他嘴说出抱怨的话，说明他真急了。傅文杰非常理解交警队的这些年轻人，他们正是享受生活的时候，却常年把时间投入到没完没了的工作中。自己的女儿与他们都是同代人，在企业工作，从周一开始就计划本周未去那儿度假，即使不外出度假，也能美美地睡个自然醒。而交警队的年轻人哪有这个奢望？逢年过节不能与家人团聚尚且能够理解，最无奈的是遇到家里有事或者早已安排好了的事，但突然遇到单位有事，你不得不推掉个人小事而服从单位大事。
　　 比如今天，傅文杰早已安排好了，答应老婆今天陪她去看正生病住院的岳父，但他去得了吗？其实他心里也很烦！只是没有表露而已，因为多年的军旅生涯和警营生活使他习惯了这种以工作为中心的生活。他明白：选择交警为职业，就意味着多承担一些责任、多牺牲一些自我。
　　
　　 二、
　　 从事故现场撤离后，他俩直接赶到人民医院。院方初步提供的尸检报告映证了傅文杰的判断，被害人死于粉碎性颅骨破裂。从被害人随身携带的物品中找到了其身份证，身份证提供的信息：刘秋生、男、42岁，城东区星光村5号。必须尽快找到被害人的亲属，告知受害人的不幸消息；同时，对其身份进行确认，傅文杰和肖和平离开医院又驱车前往被害人家里。
　　 汽车从原路返回，在事故发生地的路口向右拐，驶入辅路，再往前走几十米继续右拐，便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路口处是一家环城农产品批发市场，24小时都有人送货进货。傅文杰对这一带比较熟悉，这个市场是他的战友王德富和别人合资修建经营的，王德富就住在附近的村子里。近几年，城区向外扩展，占用了大量的农业用地和农民宅基地，彻底改变了由来已久的城乡差别，使这里农民的生活陡然富裕起来。因为无论是政府还是商家占用土地，不仅要妥善安排好农民的生活，而且还要缴付巨额的占地费。尤其是占用农民的宅基地，遇上地大房多的农民，缴付的钱相当可观。于是，这一带一夜之间出现了许多“暴发户”。有的农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一时晕了头，不知道如何消费？什么东西时尚，什么东西昂贵就买什么。王德富过去是做买卖的，赚钱后购置了许多平房出租，这次拆迁发了一笔大财。上周，王德福请傅文杰他们一帮战友在本市最豪华最高档的饭店聚餐，席间，他无不夸耀地说：“过去农业户口想转成居民户口非常难，而现在居民户口想转成农民户口更是难上加难。”傅文杰当时还在心里想：这小子，得了便宜卖乖，以前最怕别人说他是农民户口，现在倒吹起大牛来了。
　　 汽车停在被害人的家门口，令傅文杰大吃一惊！眼前是破旧低矮的几间平房，土坯搭建的墙壁出现大片脱落；房顶可能漏雨，有几处用塑料布铺盖着，为了防止被大风吹跑，上面压着砖块。这与周围新修建的楼房相比显得太寒酸、太可怜了。怎么呢？难道富裕起来的农民不包括这一家吗？傅文杰心里想。
　　 轻叩大门，开门的是一位40岁左右的女人，叫邵桂兰。她身体单薄而小巧、脸庞消瘦而憔悴，虽然此时冬季已过去，人们都换上了毛衣，但她仍然穿着一件油渍发亮的黑棉袄，一幅病态之色。见两位警察清晨来家，她明显有点惊慌，问道：“有、有事吗？”
　　 经验丰富的傅文杰知道，此时必须稳定对方的情绪，便平静地反问道：“大姐，这是刘秋生家吗？”
　　 邵桂兰神色慌张地点点头，急急忙忙将他俩让进屋子里，待他俩坐定后。说道“刘秋生是我们当家的。”
　　 屋子里陈设十分简陋：一张双人床、一张长桌，四把木椅；最大的家具是斜靠着墙壁的一个油漆斑驳的暗黄色大立柜。这是一个贫困之家，傅文杰心想。他试探性地问道：“你丈夫在家吗？”
　　 邵桂兰回答：“在精密仪器设备厂上班，他是炊事员，每天给上夜班的人做完午夜饭后，一般在二点钟左右回家。今天怎么没有回来，我刚才还在想：他不会出啥事吧？”
　　 傅文杰知道，精密仪器设备厂就在环城路内，这与事故发生的时间正好吻合。但他没敢告诉她实情，敷衍地说：“怎么可能呢？”
　　 肖和平接过话茬说：“邵大姐，刘秋生是个大好人，不会出事啥事的。”
　　 傅文杰问道：“你们家还有什么人吗？”
　　 邵桂兰回答：“孩子上学去了。还有刘秋生他老妈，就住隔壁房间，常年瘫痪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全由我照料。加上刘秋生，一家总共四口人。”
　　 傅文杰又问：“大妈离不开人吗？”
　　 邵桂兰回答：“是的。”
　　 闻听此言，傅文杰与肖和平四目一对，进行了无声地交流。他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打算带被害人的亲属去医院，但是，这里的情况却是如此地困难，让他俩暗自叫苦。
　　 傅文杰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掏出手机，对肖和平说：“你陪邵大姐说话，我出去打个电话。”
　　 出门后，他拨通了战友王德富的电话。“谁呀？这么早。”电话里传来王德富的说话声，听得出来还有点睡意朦胧。
　　 “是我，傅文杰，想让你过来替我办一件事。”
　　 “没问题，你在哪？我马上过去。”对方痛快地答应道。
　　 “就在你家附近，你和夫人一起来，帮我照看一位瘫痪在床上的老大妈。”
　　 “你家亲戚？”
　　 “昨晚在环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名男子被撞死了，我们要带这名男子的夫人去辨尸。他妈需要人照看。”
　　 “这……我俩干得了吗？”对方显然有点为难。
　　 “别害怕，最多半天时间。”
　　 “那好吧，马上就到。”
　　 “另外，还有件事麻烦你。”
　　 “说吧。”
　　 “这起事故就发生在你们批发市场门前的主路上，时间是4月9日1点至2点之间，你打听一下你们市场有没有人在这段时间内正好路过这里，目击了事发经过。”
　　 “这个没有问题。”
　　 他俩一起参军，在一个军营里相处整整6年时间，结为莫逆之交。后来，王德富复员了，傅文杰提干了。再后来，傅文杰转业了，两人又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
　　 来到医院，傅文杰陪着邵桂兰说话，肖和平则去找医生去了。每当亲属辩认受害人之前，都要作好充分准备，因为这是个令人撕心裂肺的场面，虽然经历过许多次，但每一次都让傅文杰唏嘘不已。傅文杰知道，此时，到了非摊牌不可的地步了，因为眼前的邵大姐不仅一直紧张地盯着他，而且反复问：刘秋生是不是出事了？
　　 傅文杰嘘了一口气，语气显得非常平缓地说：“邵大姐，今天凌晨时分，环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名骑自行车的男人被一辆汽车撞死了，我们怀疑他、他可能是您丈夫。”
　　 邵桂兰瞪大眼睛，猛地站了起来，十分惊恐地说：“不、不、不可能。”
　　 傅文杰说：“是的，我们也仅仅只是怀疑而已，所以请您来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肖和平带着医生和护士走过来了。
　　 一行人径直来到医院太平间，在一个推车上平放着一具尸体，上面用白布遮盖着。医生扯着白布的一角慢慢拉开：首先露出了一双结满油污的黑色球鞋，然后是灰而泛白的裤子和破旧的蓝色上衣，最后是经过整容但还是严重扭曲的面部。这是经过精心安排的，两名护士一左一右搀扶着邵大姐。只见邵大姐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稍稍挪动了一下微微抖动的脚步；突然“哇”地一声、两眼一闭、脸色变得苍白、身子像没有骨头一般瘫软下来，顿时失去了知觉。两名护士费力地紧紧架住她的胳膊，但是身体还在往地下坠，傅文杰立即跑上前，拦腰将她抱住。医生推过来一辆推车，几个人将她抬了上去，飞一般地将她送往急救室……
　　 站在急救室的门外，傅文杰的心像刀在搅动，虽然内心在承受着痛苦煎熬，却始终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明白：还要面对更加凄惨的场景和艰巨的工作。
　　 某一权威心理学专家曾说过：交通警察必须具有超常的心理承受能力。傅文杰对这句话有切身体会，处理交通事故时，常常面对的不仅仅是各种惨烈的事故现场，而且还有受害人亲属悲痛欲绝的情形。纠正交通违法行为时，要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面对讽刺挖苦、胡搅蛮缠，始终保持微笑的面容、平和的心态是十分不容易的。
　　
　　 三、
　　 傅文杰46岁，肤色黝黑的国字型脸庞透露着深沉坚毅的秉性；黑白分明的一对眸子闪烁着深邃睿智的目光；魁梧结实的体魄显示出刚劲果敢的气质。他从戎20余年，毕业于军事工程学院，后从事武器装备科研工作。几年前从部队转业回到地方时，在可供选择的诸多行业中挑选了市公安局；又在诸多可供选择的警种中挑择了交警。直到现在，他都说不清楚当初为什么要选定交警作为自己的终身职业。
　　 那天，当妻子得知他要做一名交警时，满脸的不高兴，抛给他一句话：“你脑子进水啦？”妻子说这话自有其道理，他理解妻子的心情，因为妻子曾经与交警有过一次“遭遇”。一次，妻子骑自行车在一路口闯红灯，被一值勤交警拦住，任凭好话说了一箩筐，还是被铁面执法的交警罚了款。尽管此事过去多年，但妻子却对交警的“处罚之痛”一直耿耿于怀。
　　 就在当天夜晚，王德富将当年一起应征入伍又先后回到随阳市的10多名战友聚集在一起，设宴为傅文杰接风洗尘。席间，有一名战友问傅文杰：“你官至团级，转业回地方怎么也得弄个副队长干干吧？将来交通上有点什么事情也好找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