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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东北】大黄之死(小说)


作者:木虎 白丁,82.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68发表时间:2019-04-22 08:50:15

我二叔早晨起来,盯着小院角落里的狗窝发愣。完了,大黄死了!这是他的第一预感。
   这几天小小的村里接连不断地出现给狗投毒事件。而且都是活不见狗,死不见尸。全村的十几条狗都相继失踪了。唯有我二叔家的大黄幸免遇难。他整日为大黄提心吊胆。为了不发生意外,晚上他把大黄关在屋里,一连十几天大黄安然无事。我二叔原以为来势凶猛的给狗投毒的恶浪应该过去了,于是就把大黄从屋里转移到院子里。可谁会想到,只一夜之间,大黄就遭到了如此厄运!
   别人家的狗被毒死后,狗主人只是愤怒地站在院门口,对着大街血淋淋地破口大骂一阵子也就完事了。如果我二叔也这么做,泄放一下心中的恶气,大黄之死的故事也就可以草草地结束了。
   可是,故事正是因为有我二叔的存在,我不能不继续往下叙述。
   大黄之死,我二叔除了愤怒,更多的还是悲伤。原因也简单,就是他和大黄的感情太深了。十年前,我二叔和我二婶结婚,按老家习俗,婚后第三天我二婶“回门”,大黄是那时他们从我二婶娘家抱回来的。也就是说,大黄已经和他们共同生活十年了。
   大黄全身深黄色,没有一根杂毛。我二叔为了给大黄起名字,整整憋了一天一夜,最后对我二婶说:今后咱们就叫它大黄吧。我二婶“咯咯”一乐,和我二叔开着玩笑:不行不行,你姓黄,它的名字怎么可以有黄字?你想呀,现在你年轻,人家叫你小黄,再过几年该叫你大黄了,到那时候你们俩不重名了吗?我二叔也乐了:你骂我!他说着,把我二婶搂在怀里,然后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显然,大黄的到来,给我二叔二婶幸福的新婚又增添了另外一层乐趣。
   说也奇怪,我二叔和我二婶结婚五年却没有孩子。结婚前两年,他们都没在意,以为接续晚罢了。我二叔还开玩笑说:大黄就是咱们的孩子。我二婶又“咯咯”一乐:我要真给你生出个带毛的大黄来那不成妖精了吗?这时候,大黄站在地中央,好象听懂了他们玩笑内容似的,使劲摇晃着尾巴,然后轻轻地舔着我二叔光着脚板的脚指头。玩笑归于玩笑,我二叔和我二婶虽然没有按自己的孩子对待大黄,但大黄在这个家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那是七十年代末,我二叔家的温饱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可是大黄从来没挨过饿。它虽然吃的残羹剩饭,在那个年代里残汤剩饭也是人们的口粮啊。除了大黄,我二叔家里没养任何家畜家禽。我二叔和我二婶商量,如果再养几只鸡或一头猪,势必和大黄争食,那就苦了大黄了。养鸡、养猪是当时庄户人家的唯一财路。为了养活大黄,他们宁可断了这条财路。
   大黄一天天长大了,它一天比一天通人气。更显示出对主人的无限忠诚。我二叔每天出工去地里劳动,大黄一定要送到家门口。收工时,准时在家门口迎接他。无论是春夏秋冬始终是风雨不误。大黄很少走出院外,既使偶尔出去也从不招灾惹祸。村里人都说大黄仁义,是条好狗。
   大黄是条好狗,但它绝对不是无原则。它懂得什么是恪尽职守,为主人看家护院。这么说吧,如果没有我二叔或者我二婶的允许,陌生人休想迈进院内半步。大黄也从不轻易下口咬人。假如你有事打算光顾我二叔家,在你没进院前,大黄会向你叫两声,然后,前爪紧抓地面,双眼射出警示的光茫,强迫你必须止步。每当这时,我二叔或者我二婶只要喊一声大黄,大黄就会马上摇晃着尾巴,热情地放你进来。否则,你只能选择离开那里。
   五年过去了,我二叔和我二婶还仍然没有孩子。他们看着村里同龄人的孩子都活蹦乱跳在大街上跑,不约而同地投去羡慕的目光。我二叔着急,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身体强壮像条牛似的竟种不出孩子来。他开始怀疑我二婶那块地长不出苗来。我二婶烦恼,她同样不相信自己白嫩柔软的肚皮里面怎么能不生育?她埋怨我二叔的种子出了毛病。他们不再拿大黄开玩笑了。因为大黄就是大黄,怎么说它都是一条狗,不可能成为他们的孩子。说回来,大黄肯定是大黄,大黄虽然不是他的孩子,但我二叔和我二婶已经把大黄视为家庭不可缺少的成员之一,甚至是心头上的一块肉。
   我二叔和我二婶因为生不出孩子终于闹翻了。我二叔真的像条牛,像条公牛,鼻孔里喷出的热气仿佛可以一点即燃。他指着我二婶的肚子粗鲁地喊:看你这块废弃的盐碱地,再好的男人也鼓弄不出苗来,这么多年白他妈费劲下种了。我二婶也不示弱:就你那点瞎糠瘪稗种哪能长出苗来!我是盐碱地,你去别人家种啊!我二叔顺势从地上拾起一只鞋子朝我二婶打过去。我二婶急忙闪开。这时,大黄跑过去把那只鞋子叼在嘴上,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然后坐在地上,把鞋子压在屁股下面。我二叔和我二婶吃惊地对视一下,态度一子都缓和下来。我二叔看了一眼大黄,后悔地低下了头。我二婶看了一眼大黄哇地哭了,委屈地抹着眼泪。我二叔摸着大黄的头忍不住笑了,我二婶摸着我二叔的头也忍不住笑了。那天晚上,我二叔和我二婶依旧睡在一个被窝里,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我二叔和我二婶直折腾得大汗淋漓筋皮力尽也不肯罢休。更说不清是什么原因,那天晚上以后,我二婶的肚子竟一天天地鼓起来。
   我小弟降生了。左邻右舍都来祝贺。大黄好你像明白了家里有了大喜事,一改常态,不再那么严守大门了,对前来的客人摇头晃尾迎接着。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大黄变成了另外一个大黄,变成了对任何人都报有友好的大黄。人们可以在大黄的眼皮底下随便出出进进,大黄只是一味地对他们摇头晃尾。
   我二叔抱起我小弟,在我小弟脸上亲了一口,憨笑着对我二婶说:多亏了大黄,那天晚上让咱们那么突然一下子转怒为喜,就种出了这个小家伙。我二婶还是那么“咯咯”一乐:一气一乐,我这块盐碱地就变成了黑土地,黑土地收成好,以后说不定给你生出多少孩子呢。可是,无论我二婶是块什么样的土地,他们再也没有生出孩子。没有再生出孩子,我二叔和我二婶自有一番道理:因为我二叔和我二婶再也没有必要为生不出孩子的事吵架了,当然转怒为喜的事也就不会再有。那是没给大黄机会。
   我小弟刚能下地走路,就和大黄在一起玩耍。大黄处处谦让顺从着我小弟,很快便成为了我小弟的伙伴和朋友。我小弟和大黄的关系一天地在密切,感情一天天地在加深。在我小弟的幼小心灵里,已经绝对不可能没有大黄了。
   大黄遇害,可以完全肯定地说,不是大黄得罪了元凶,也不是大黄的主人得罪了元凶,可以解释的原因只有两个:一个是作案人要改善下窘迫的伙食,吃大黄的肉解馋,另一个是把大黄卖掉换些零用钱。
   我二叔却不这么认为,无论是谁害了大黄,都等于割去了他心头上的一块肉,废去了他们家庭的一个成员。我小弟在我二婶怀里拚命地挣扎着,大喊大叫要他的大黄。我二婶含着眼泪抱紧我小弟:大黄一会儿就回来了,大黄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二叔皱着眉头,急得在院心直转圈。心想: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追查出害死大黄的真正元凶。就是查不到元凶,也一定要先找到大黄。被人吃了也好,卖了也好,剩下的骨头和那张毛皮也要坚决找回来。于是,他大步向门外走去。
   我二叔找遍了村里的每个角落,一无所获,又编造了一个个简单的理由,对几户重点人家进行了仔细查看,还是没发现任何线索。他又到村外去找。变天了,刚才被灰灰蒙蒙的云雾笼罩的太阳已经隐去。呼啸的北风卷起地上的浮雪,升腾一团团白雾。我二叔在风里雾里艰难地行走着,雪面子打在脸上针刺般地疼痛,他全然不顾。他找大黄,这种找法究竟有没有意义,没想过。反正就是要找大黄,找不到大黄找到大黄的骨头和那张毛皮也要找。路边没有,沟塘没有,树根底下也没有。没有,我二叔也不泄气。他来到一座小桥旁,突然发现桥底下的积雪上面有新踩的脚印,脚印很乱,歪歪扭扭的。我二叔不顾一切地跳下去,在没膝的积雪里弯着腰,把头伸向桥底。大黄在桥底下,四肢僵硬,扁扁地躺在那里。我二叔撕心裂肺地喊:大黄快起来,大黄快起来!大黄一动没动。大黄死了,大黄真的死了!我二叔哭了,说不清是泪水是雪水还是汗水,在脸上冒着热气。
   我二叔抱着大黄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往家走去。寒风吹着光突突的树枝发出凄惨的怪叫声,在我二叔的耳畔回响。那凄惨的怪叫声,好像在为大黄的死哀悼,好像在述说着我二叔心里的巨大的悲痛和愤怒。
   他把大黄放在院子里,然后用两梱玉米杆盖上,他不想让我小弟和我二婶看到大黄死前痛苦争扎的模样。
   大黄死了,大黄死了又被我二叔找到了!消息不径在村子里传开,一些好奇的人们到我二叔家看热闹。有的说:多好的一条狗,也不是谁缺德作损给药死的;也有的人说:谁药死的呢?真他妈的该天打雷轰,让他断子绝孙!还有的说:还算行,把尸首找回来了,村里的那些狗死了影儿都没了。
   人们议论纷纷,不同神情的脸上,表现着气愤、惋惜和无奈。这时,人群里突然有声音传出来:报案,去派出所报案!紧接着又有人喊:正好胡公安在村部呢,刚骑着大幸福跨斗摩托来的。
   胡公安是乡派出所所长。前几天派出所的内线赵三举报村子里有一伙看纸牌的,一场下来输赢达三五十个鸡蛋。当时他正在派出所临时借调的“二安”冯五保家吃饭。酒过三循,开始色迷迷地和冯五保年轻漂亮的老婆高满香眉来眼去,还哪有心情去处理输赢几个臭鸡蛋的赌博。事过之后,有一天胡公安坐在办公室没事,突然想起了这个案子,便亲自来处理这几个赌后犯。他决定每人至少要罚没鸡蛋一百个。四个人就是四百个,留一半自己享用,另一半送给高满香,做为那天在她家里吃饭时她对他几次含情默默的回报。就这样,胡公安先到村部,准备找治保主任常少平配合一下,以便使那几个赌后犯尽快归案。
   我二叔来到村部,对胡公安说:我家大黄被人害死了,我来报案。胡公安嘴角衔着一支香烟,迷缝着眼睛问:什么大黄?治保主任常少平告诉胡公安:大黄是条狗,是他们家的一条狗。胡公安绷着脸数落我二叔:大惊小怪,只知道报案,话都说不明白。胡公安接着问:狗呢?我二叔说:在家院子里。胡公安让我二叔马上把狗送到乡派出所,说是做为破案的物证。胡公安没有调查、没有笔录,更没有勘察现场。他的心思全在那四百只鸡蛋上面。
   我二叔套上家里的“大寨车”,把盖在大黄身上的玉米杆铺在车厢里,然后抱起大黄轻轻地放在玉米杆上面。围观的人们站满了院子,鸦雀无声,好像默默地为大黄送葬。我小弟在我二婶怀里哭喊起来:不把大黄放车上,我要和大黄一起玩!人们的目光一下子从大黄那里转向我小弟。几个心肠软的老人眼圈都红了。我二叔咬了咬牙,头都没回把“大寨车”赶出了院外。
   “大寨车”在乡派出所门前刚停下,派出所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二安”冯五保把脖子探出门外,朝我二叔大声喊:走开走开,这是你停车的地方吗?我二叔忙解释:是胡公安让我来的,他让我把大黄送来。冯五保态度缓和下来,问:大黄,大黄在哪里?我二叔说:在车上。冯五保又往前探一下脖子:那不是条狗吗?还真挺大,胖不胖啊?我二叔知道冯五保一定误会了,忙说:我不是送礼的,大黄昨晚被人毒死了,胡公安说这是物证,是他让我把大黄送来的。“二安”冯五保好像突然没了不少兴致,不冷不热地说:你先把狗放在后院,回家等消息。
   那天夜里,我二叔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牵挂大黄,担心把大黄放在派出所不安全,能不能被人偷走。他轻轻地推了一下我二婶,想叫醒她陪他说几句话。其实我二婶也没睡,她在想,虽说已经向胡公安报了案,又顶风冒雪地把大黄给派出所送去了,能不能破案还真没准儿。我二婶解劝我二叔:别担心了,谁那么胆大包天敢去派出所偷。我二婶虽然这么劝我二叔,但心里还是不托底,因为大黄必定不是他们的大黄呀,能有人用心看管吗?我二叔开导我二婶:胡公安不像咱们束手无策,人家有办法,我看差不多能破案。我二叔虽然这么说,但他一直心存疑虑,他发现胡公安和冯五保对大黄的死好像没当回事,就怕不下功夫查呀!
   我二叔放心不下,一大早就去了派出所。找大黄,大黄还在那里躺着,只是身上挂满了白霜。找胡公安,胡公安不在,因为冯五保在办公室值班,胡公安到冯五保家里值班去了。冯五保对我二叔说:不是让你在家里等消息吗?怎么才隔一宿就来了?听口气好像我二叔来错了,不该来。
   第三天,天刚放亮,我二叔又去了派出所。找大黄,大黄仍然在那里躺着,身上已经覆上了一层雪。找胡公安,胡公安在派出所值班,冯五保老婆高满香也在这里“值班”。我二叔叫门,门没开。我二叔再叫门,门开了一道缝,胡公安为了快点把我二叔打发走,对我二叔说:马上就要破案了,回去等消息吧。我二叔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派出所。高满香也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派出所。
   我二叔焦急地在家里等待着消息,可是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一连几天,我二叔站在大门口,望着通往派出所的那条小路。希望胡公安能骑着大幸福摩托在路上出现,然后来到他面前停下,并告诉他大黄被害的案子已经彻底告破了。可是,眼前冷冷清清的路上哪有什么摩托车,骑自行车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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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用在胡公安身上再也恰当不过了,贪小利、玩手腕,在自己负责的片区内胡作非为,最终呢?被开除了。还有那个“二安”,甘当马前卒,最终呢?画皮被戳穿,自己的老婆也跟人跑了。大黄之死在别人看来是一件小事,但对于养大黄的主人来说,那就是大事了。文章以小见大,语言娴熟。推荐阅读!【东北风情编辑:老笨熊李春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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