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逝水流年 >> 短篇 >> 情感小说 >> 【流年】游离(中篇小说)

精品 【流年】游离(中篇小说)


作者:温亚军 举人,5803.3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43发表时间:2019-04-25 17:45:01

【流年】游离(中篇小说)
   一
   妈妈来电话时,罗冬雨躺在床上正在默默流泪。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来月经,戴着口罩去药店买来验孕棒,两条红色的线条验证了她的预感,她怀孕了。意识到的时候,她有种不妙的感觉。不过再想想何晓峰每次和自己在一起时都是采取措施的,还给她备着药,双重保险。她知道导师是个经验很丰富的男人,表面上他很正经,那正经不过是个面罩而已,随时可以摘下来,换成另外一个面罩。罗冬雨的大脑从空白里走出来时,心里如万马奔过,尘烟四起。不是每次都防备着嘛,每次她都吃药嘛,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她的眼泪根本不受控制,稀里哗啦往外冲,像关不紧的水龙头。她冲动地拨打着何晓峰的电话,她不能找人发泄,但她想寻求安慰。可导师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她泄气了。那个脸色略显苍白,即使一脸板正也皱纹明晰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安慰,他只不过是趁机而入侵占她身体的一个旁人而已。
   从不堪的第一次开始,罗冬雨情绪不好时,觉得自己怪怪的,只要何晓峰有想法,便带她去偏远一点的宾馆开房。有人说,男女之事,是男欢女爱的,何晓峰也许是欢的,可是罗冬雨爱不起来,她的身体是紧张的,是羞耻的,她恨不能把自己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关闭起来,不要它们打开,不要它们呼吸。可是不能,何晓峰把她的紧张把她的羞耻看成是她的羞涩和含蓄,他兴奋地开垦着她,却无视她坚韧的一言不发。他自以为她也是快乐的,只不过快乐的表达与众不同而已。她与他,有过浑然一体,却未水乳交融。但她没拒绝过何晓峰,反正身体已经不完整了,那就交出去也无所谓,除了她自己,没人在意她的身体交给谁。也许是得来有些轻易,罗冬雨不像别的女人,跟了某个男人之后便以为有了某种资本似的,她与之前没什么区别,人前照样对何晓峰恭恭敬敬,该聆听的教诲照样听,学生还是学生,导师也还是导师,没有半点儿改变。这反而让何晓峰对罗冬雨有了不一样的怜惜,这种怜惜与对罗冬雨师姐的那种怜惜却是不一样的。罗冬雨没有杭州美女的柔弱和娇憨,不是一眼就让男人心生怜爱的那类女孩。是她的大气让何晓峰爱意顿生,让他想给罗冬雨另外一些东西,比如,感情。当然,感情也是千差万别的,有些人的感情是爱情,有些人的感情是婚姻,有些人的感情是金钱可以买来的所有。而往往,最后一种更直接更容易让人心动。北京满大街是网络语中流行的“土豪”,但何晓峰不是,他充其量只是个被学生称为“老板”的教授,不是真正的老板,他可以小小地“洒脱”一下,却没有可供大肆挥霍的金钱。所以他想要给罗冬雨的,是他自认为的“情调”。他要跟罗冬雨去听音乐会,去看电影,去远郊的度假村拉着小女孩的手散步,朗诵“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罗冬雨却不,她不拒绝何晓峰对她身体的侵占,却拒绝他以另外一种形式对她精神的侵入。最多,她跟着何晓峰出去吃吃饭,接受他买的各种食品,但从不接纳食品以外的礼物。她没有把自己的生活跟这个自以为风头正劲的男人联系起来,除了一年后的未来在他手里掌握之外,她与他还有什么关系?没有!既然没有,她就不接受他的赠予,不会让她随时觉得自己的可耻。实际上,罗冬雨就是觉得自己可耻,她才不肯让物质的东西像标签一样时时刻刻标定和证明自己的可耻。守了二十多年的清白之躯,甚至拒绝了曾经爱过的,和她一样有着青春年华的李苍华,她还被人说成“修女”,结果最后像一颗剩果,被这个从路边经过的老男人轻易地摘去了。
   手机响了好久,罗冬雨才擦了把泪,接起电话,没有像以前一样接通电话就快乐地喊一声“妈妈”,而是轻轻“喂”了一声。她的嗓音因为长时间的哭泣有些嘶哑,这使本来就沙哑的声音有了比较重的鼻音。就算妈妈比以前漫不经心,还是听出了她的异样。妈妈问:“怎么了冬雨,是——感冒了吗?”
   罗冬雨“嗯”了一声,问妈妈:“妈,有事吗?”
   “你能回来一趟吗?你爸爸病了。咳了好些天了,也不肯去医院瞧瞧,任我怎么劝都不去,倒把我当成仇人了。我有那么坏吗?只是要他去医院瞧病,又不要谋他性命……”
   “妈!您能少说两句吗?一家人,非要把话说绝,把人伤得无可救药才算了事是吧?”罗冬雨说出这句话时,连自己都惊讶,什么时候这样说妈妈?妈妈不是多事的人,更不是无事生非、喜欢倒腾出事来的人,她向来是爸爸的倾听者、罗冬雨跳跃性思维的追随者。但只是一瞬的愣怔,她的语言已先于她的思维,像利箭一样呼啸而出,因为自己烦躁的情绪,她无法顾及自己和妈妈的感受。
   “我就不明白,您和爸爸以前那么好,我跟您发一下脾气他都不肯,您也不让我跟爸爸赌气,您说他思想简单,人单纯,性子清净,这才多长时间,你俩就这么水火不相容?二十多年相濡以沫、相亲相爱,难道真的就抵不过这几个月的变故?你俩就不能有一个弱势一点?为什么我们家会变成这样没有家的模样?为什么你们都不再是我熟悉的爸爸妈妈……”
   罗冬雨根本没听到她一嘟噜的话语里,妈妈说了什么话,她不想听妈妈说爸爸诸多的不是,她不想妈妈开始无休止地抱怨。冷漠很可怕,抱怨也一样,都是对家庭具有摧毁功能的东西,她阻止不了爸爸妈妈之间越来越浩瀚的冷漠,但她可以阻止他们不断衍生的抱怨的扩大,那就是,不听!不听,还不行吗?
   罗冬雨已经哽咽起来,她的负面情绪在妈妈的电话里像气球一样被吹大了,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肚子的问题如成长的树已经在她心里枝繁叶茂,爸爸生病和妈妈的怨气越发使这棵树变得高大葳蕤,那么高的树,那么多的枝杈,她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棵树砍掉,把它从肚子里移出?
   妈妈的沉默像一块冰,冷冷地刺痛了还在抽泣的罗冬雨,她清醒过来,这不是她发泄的时候,她不能将自己糟糕的情绪再掺入家庭已有的矛盾里。既然做不了爸爸妈妈的调和剂,也不至于再将水搅得浑浊不堪。
   “妈,对不起。您说!”
   “你……算了,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回来劝劝你爸爸,再怎样怄气,身体总是要紧的,他这样拖着,什么也解决不了。”
   “你俩是不是又吵了?”
   妈妈动作麻利地挂了电话,她是怕自己再多话又惹烦女儿。
  
   二
   罗冬雨不是轻浮的女孩,传统的家庭教育,父母对婚姻的尊重都使她的行为有严格的规范。和李苍华谈了近两年的恋爱,他们的行为也仅限于望梅止渴,实质上的进展是没有的。当罗冬雨与李苍华同时考上一个学校的研究生后,李苍华一度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终于可以突破某个层面,他甚至已谈好了要租住的房子。大学生同居已很普遍,他们都研究生了,还有什么可以再持守的?罗冬雨起初也没反对,两年的恋爱,感情怎么说都成熟了,何况这两年,同学们开起玩笑来也都是荤素不论,连那点最应该有的遮遮挡挡的暧昧都省略了,好像只要一成了情侣关系,那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水到渠成,没啥可矜持的了,他们之间,想清清白白那不成笑话了。罗冬雨却犹犹豫豫,半进半退,终于还是退却了,把欢天喜地的李苍华一个人晾在以为可以称之为“他们家”的空巢里。
   李苍华的逃离,使罗冬雨在师兄妹中一度被暗称为“修女”,这当然是李苍华为安抚自己的背叛寻找的理由。有时候,一个人在无休无止的痛苦中,不是因为挣扎不出来,而是根本不想出来。罗冬雨以为只是自己缺了女人的妩媚,才致李苍华的感情偏移,她不能自拔的是对自己固执守旧、缺乏现代女性开放意识的责难,而对李苍华竟是一点恨意都没有。她曾那么深地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一颗心让泪水在黑夜里泡得酸酸胀胀。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罗冬雨拐弯抹角地听到了“修女”这个称谓。很奇怪,“修女”一词根本算不得贬义,却像一个惊雷,把之前哪怕有人对她挥棍舞棒也不肯自拔的罗冬雨一下子惊醒了。她觉得自己多好笑啊,她不但连愤怒都没有,反而对李苍华近两年感情的怀念和爱意也一并消退,真就是烈日下的水一样,蒸腾得连个影儿都没了。甚至,她还有些庆幸,虽然她在李苍华的身上浪费掉两年的感情,这感情在她心里扎下了隐忍的刺,时不时地还会痛一下,但终是她没有把终身托付给这个男人,不然,那扎在心里的,又岂会是一根隐忍的刺,或许是颗锈迹斑斑的铁钉呢。
   表面上,罗冬雨并无多大变化,她还是那个喜欢笑的女孩,动不动就会因为某个人的一句话或不经意的动作而笑得无法自持。她依然热心,帮师姐师妹们带饭,去超市替她们买日用品,谁出个门找不到公交卡把自己的卡贡献出来,师姐有暧昧的对象冲她温柔的一声“冬雨”,她立马心领神会地借故出门,把宿舍留给师姐……她的饭量没减少,活泼的程度没降低。只是她知道,自己还是变了的,她的内心变强大了,她不再害怕黑暗的东西。一个人的成长,总是需要磨炼的,没一点经历的人,何谈人生。
   也有能看出罗冬雨变化的人,那就是她的导师何晓峰。何晓峰并非是一个能把学生情绪看进眼里的人,他只是授业者,至于解惑,现在的学生,有惑上网一搜,搜出来的答案比他这个导师解析得还清晰。所以,一个导师带两三个博士生、四五个硕士生,一点也不为过,可怕的不是硕博生多了没有时间和精力指导,时间和精力只要挤挤总是会有的。间隙的时间也是时间嘛,何况同一个导师下的硕士生还可以让博士生来管理和指导。最可怕的是导师没学生可带,这意味着导师地位的低下,一个没有地位的导师,哪个学生愿意跟他?别看有那么多学生考研、考博,谁心里会没谱呢,什么样的导师对自己的前程虽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但有影响力的导师大家还是趋之若鹜。这就有些恶性循环,越是带多了学生,越是被学生当作是高峰来攀登。何晓峰自然算不上多有影响力,中国语言文学,看着很文艺很古典,但谁都知道是偏冷的专业,却也冷不到滴水成冰,报考的学生还是少不了,反正学以致用在如今的社会总像个神话,生冷反而易得手,要的不是学了什么,而是毕业后有学历有学位,好找工作。在偏冷的专业领域又没太有影响力,也丝毫不影响何晓峰在学生中的权威,他那张喜怒无常的脸,似乎就是语言文学最真实的写照。罗冬雨第一次听到师姐这么形容导师的脸时,忍不住狂笑起来。何晓峰的脸有时候看着是阳光灿烂,转眼他给你阴有小雨,而以为会雨夹雪的时候他却偏偏一派明媚,确实很好地诠释了语言的多重性和不可靠性及游离性。
   罗冬雨自认没有师姐的聪明伶俐,也没有师姐的娇媚艳丽,她北京女孩的豪气爽快所表现出来的,其实就是时下被调侃的“女汉子”类型,不讨人怜的。罗冬雨对导师的敬畏就像小学生对老师的敬畏一样,若非不得已,她一般也不去找导师探讨什么,反正何晓峰要她做什么她就去做,至于做的效果如何,只要何导不吭声,她也绝不主动去问,她又没有师姐的八面玲珑,万一不小心碰触到什么,让何导跟她死磕一顿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不过罗冬雨的担心到底多余,何晓峰压根儿没给过她什么脸色,阴也罢,晴也罢,那都是传说,罗冬雨瞧见的,只是导师那波平浪静、平平展展的一张脸。师姐冷笑一声:“哼,平展?等他不平展的时候有你好瞧的。”
   好瞧的机会来得很快。那天是周末,罗冬雨大学时外地的一个同学来京,几个留在北京或工作或读研的同学相约一起为外地同学接风。同学大学毕业回家乡做了一名村官,一年多的时间,染了一身乡土气,三句话里必有一句粗言俗语,好像不粗野一点,就辱没了“村官”的名头。六七人吃吃喝喝,说说骂骂,气氛倒也热烈,热烈到最后了,大家的情绪一个个被二锅头点燃了,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李苍华身上。李苍华在大学里与这一桌人虽不是一个系,却是罗冬雨的男朋友啊,当时追罗冬雨追得鸡飞狗跳,谁与罗冬雨一块儿走路他就跟谁搭腔,把人家当知己一样,同一个班的同学,不被李苍华搭讪的还真没有几个,还有人信使都不知道当了多少回了。酒壮人胆,也毁人志。情绪一高涨起来,扯起李苍华,一桌人不是义愤填膺,几乎是对之罄竹难书,把李苍华从祖宗到他还没有出生的后代全骂了个遍。村官同学大着舌头说:“那王八也就一副蛋样,亏咱冬雨看得上他,我看把他扔厕所里,厕所还得吐了,连皮带骨都臭烘烘的,凭啥拿我们冬雨不当回事?我们冬雨咋了,模样儿周正,还大气端庄,凭啥他说不要就不要,买货退货还总得有个说法呢,我看该买两瓶妇炎洁送给他洗洗脑子……”
   罗冬雨不乐意了,他们把李苍华说得有多不堪,她就有多不堪,因为她不堪,才能找李苍华这样不堪的人。所谓臭味相投,不是吗?他们骂李苍华祖宗八代她无所谓,骂上十八代也跟她无关。可是具体到李苍华本人,她忍受不了,那不是变相骂她吗,不,就是在骂她,还说啥买货退货,谁是货呀?我和李苍华清清白白,怎么就成了他口中的货物了?罗冬雨指着村官同学,气哼哼地说:“李苍华再不济,也比您强,瞅瞅您,脸跟榨菜似的,身子跟地瓜一样,看到了您,我突然间明白了毕加索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共 37446 字 8 页 首页1234...8
转到
【编者按】小说叙述沉稳,收放自如,节制,细节饱满,心理活动的刻画极为到位却不繁长乏味。小说并没有大张旗鼓惊心动魄的情节,却是缓缓切入,把一个读硕的女生因一次酒醉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与自己父亲一般年龄的导师。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整篇笔墨集中在男女主人公因一次不慎让女主人公怀孕,以此带来产生的系列纠缠的故事的痕迹。字里行间缓缓流淌出一个女生得知后的困惑挣扎,加上家庭的纷争,让她犹如在火锅里一般难受不安愤懑。作品既写了女生自身双重遭遇带来的命运抗争的挣扎,又精致地融合了日常生活的烟火纷杂琐碎、家人亲情因财产金钱带来的人心变化,世故复杂幽深,让人扼腕,更是把一个人性多维的导师活灵活现地刻画了出来。导师最后自掘坟墓,让人深思。作品含蓄深韵,意味悠长,值得品嚼。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山地731828829】【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4270015】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9-04-25 17:52:02
  很喜欢这篇小说,无论故事构架,还是讲叙方式,还是作品里的人性批驳,亮点纷呈。
2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9-04-25 17:53:49
  这种驾驭故事自如犹如鱼在水里,让人敬佩!分享了佳作,感谢作者赐稿流年!
3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9-04-27 22:49:1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共 3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