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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游离(中篇小说)


作者:温亚军 举人,5803.3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08发表时间:2019-04-25 17:45:01

【流年】游离(中篇小说)
   突然间一片寂静,所有人停下来看着罗冬雨,看外星人似的。罗冬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击中,好像喧闹的街市,人潮涌动,人声鼎沸,却倏忽之间,只剩下她立在一片孤岛之上,内心的惶恐汹涌而来,迅疾将她淹没。意识到自己的凶悍与恶毒,她也呆了。但这样的呆愣只是瞬间,因为她另一只手已经自动启动了摔碗的程序。碗落在椅子旁边,一声脆响,几个飞溅的瓷片把沉重的寂静打破,紧接着,便是村官同学惊愕后也随手往地上摔了盛满水的杯子。杯子没破,水倒是欢快地向周围飞扬,地上湿漉漉的一片。战乱就这么开始了,被二锅头烧得晕乎乎的几个人,你一个我一个将面前的小碟往地上扔,像《红楼梦》中的晴雯撕扇,只为听那一声脆响。好在大家也只是扔自个儿面前的小碟和茶杯,扔了就扔了,碎不碎倒无人追究,对桌子中央盛着菜的碗碗盘盘没有追究,大概是意识里还是有轻重的吧,小碟和茶杯肯定便宜。门外的服务员听到声响冲进来,被面前的情景吓傻了,湿漉漉的地上东一个茶杯西一个碟,还有一些杯碟碎裂的尸体。围坐桌子跟前的几个人赤红着脸,看着地上,个个似笑非笑的傻模样。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没一个放浪形骸的,个个端正地坐着,都摆出一副儒雅的姿态。服务员惊吓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却又发愁,这碎碟烂杯子是不值钱,可再不值钱也得赔呀!
   村官同学鄙夷地看着服务员,官气十足地说:“你说,赔多少?”说着,从包里翻出一张卡,拍在桌上。
   罗冬雨扑上去把卡攥在手中说:“您到北京耍什么大牌,一个村泡到北京显摆来了。”她不甘示弱,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拍在桌上,说:“我赔!您呐,谁还要摔?再摔?”果然有人将未扔的杯子往地上一蹴,孤零零的一声响,沉闷而柔弱,却将孤岛上的罗冬雨一把扯了回来,她发现自己回到了烟火浓稠的地方,她不再有惶恐感,她只是晕。
   桌上的众人没有示弱的,纷纷拍出自己的卡,有人连口袋里的名片都掏出来,特别豪气地要服务员拿去刷。你推我拉之间,数张花花绿绿不同颜色的卡混在一起,谁也不认得哪个是自己的了。
   事后,没人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学校的,就连村官同学也纳闷他怎么就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宾馆。按当时的状态,他怎么也得磕磕碰碰几下,身上多少会带些伤吧?偏是连蹭地的泥都没有。六七人里,唯有罗冬雨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何晓峰帮了他们。他们一帮人打闹的时候,何晓峰就在隔壁的包间,出来看见罗冬雨,一张脸就拧巴了。此时罗冬雨的眼里瞧不到自己的导师了,就算瞧见了又怎样,也不认得!一行人吆五喝六,吵吵闹闹往前台去了。何晓峰跟在后面冷眼瞧着。服务员拿着几张卡,为难地瞅着几个人。喝高了的人总要装作清醒,个个瞪着服务员,问怎么还不刷,嫌卡不够多?还有人又开始翻钱包,说卡不够,我这里还有呢。罗冬雨居然从包里捞出一包独立包装的卫生巾,硬塞进服务员手里,嘴里还叨叨:“我这里还有一张,这张软乎,好刷!”没把服务员当场给笑趴下。何晓峰实在看不下去,回到自己的包间打声招呼,出门到服务台帮他们把饭费赔偿费支付了,然后又一一替他们拦了出租车。所幸都还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来自哪里——这样的话,车费就跑不了。何晓峰又将对应人员和车号以及出租车司机的电话一一记下。最为难的是那几张卡,他让服务台写了收条,写明收了多少张卡,卡行、卡号,然后封存在一个信封里,押在收银台,然后将饭店电话等信息写张纸条放进每个人的口袋,等这几人酒醒后方便联系来取回自己的卡。
   当然,这是何晓峰事后告诉罗冬雨的。
   那时候,罗冬雨已经知道自己告别了一段时光,那清澈如流水一样的明媚时光。何晓峰坐在她的面前,手上的烟攒了长长一条灰,欲掉而未掉落,如罗冬雨的惆怅,烟灰闪动得小心翼翼,生怕一阵风来,折了那一对薄薄的翼。何晓峰低敛着眉眼说,他只是不方便将她送回宿舍,他是她的导师,晚上送一个醉酒的女学生回宿舍,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何况,同宿舍她师姐虽是温婉的,却同样也是凌厉的,那种凌厉不是暴风骤雨式,而是“润物细无声”的。闪念之后,他把车拐进学校附近的“如家”快捷酒店。何晓峰说,当时罗冬雨缠着不让他走,拉着他非要跳舞,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孩子,对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不能不说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罗冬雨清醒些倒还好,有些界限不是你想逾越就能逾越得了的,逾越也需要机会和条件。现在,条件够了,机会有了,何晓峰不能舍弃,唯有把握。但他没想到,他把握的却是罗冬雨的第一次,这让他有点意外,意外之后还有不忍和惊喜。对一个过尽千帆的成熟男人而言,女人的初次总是能引起他们内心更多的感触和怀念。只是,从迷乱和癫狂的状态清醒过来,他不得不思考如何面对眼下的场面。虽然如今已很少有人把第一次当回事,无论男人女人,很多都已经把性变成一种快餐,饿而食之,不饿也食之,只要时机合适,不管合不合自己胃口,总要先吃了再评定。何晓峰当然把自己排斥在性快餐的行列之外,他是个有社会地位、有风度有品位的男人,他怎么可能会屑于那种泛滥的不讲究质量毫无口感的快餐呢。当然,这并不是说,何晓峰就是一个除婚姻外清清爽爽的男人,很少有男人能把自己做到清清爽爽,毕竟是外界过于喧哗,色彩过于香艳,守住自己就像一个人守卫一座城池,城外大兵压境,气势汹涌壮阔,一扇城门怎么可能阻挡住数万兵马,又怎能抵御得了那些精良装备!关键在于你是放弃抵御还是抵御不敌,结果虽然一样,性质却决然不同。放弃于己是心甘情愿,是带了迫不及待的迎合,是某种意义上的堕落;而抵御不敌则体现的是实力悬殊,是壮士断腕、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有了悲壮的情怀,当然就有勇士的感觉。
   无意中攫取了罗冬雨的第一次,何晓峰静下来于心不忍,二十四岁还完好如初的女人已不多见,他担心罗冬雨醒来之后的反应。就像一个被怀揣了许多年的宝贝,倏忽之下,被人打碎了,而且还是在自己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往严重里说,这就是“强奸”,退一步也是乘人之危啊。多么不雅而且令人恶心的行为!何晓峰不认为自己是无赖,他没办法做到像无赖那样坦坦然然、若无其事。所以,他一直坐等着罗冬雨的醒来,坐等着他无法想象的那个面对。
   罗冬雨不懂,酒醉后的自己真就那么放浪形骸吗?真就那么无知无觉?她不敢看何晓峰,在那颗低垂的头颅面前只能默默垂泪。她不是不想闹,只是大吵大闹又能挽回什么?除了让这事儿像风一样扩散,让她和何晓峰从此活在众人异样的眼神里——不,没有何晓峰,只是她,因为何晓峰是她的导师,没有人会相信她的无辜,而只会相信是她把他拉下水的。她想起“修女”这个词,这是和李苍华一段感情终结的标签,她拒绝谈了近两年恋爱的李苍华,却把自己交给了面前这个带了一脸岁月痕迹的老男人,旁人怎么看?“修女”在这个时候倒更能让她接受,相比其他的什么词,在她心里更温润,更软和,好似一个粗糙的物件,被玩摩得久了,褪了外皮,开始有了光泽,有了神采。罗冬雨头疼欲裂,她身体僵硬,虽然她已经穿戴整齐,而床,也被她收拾得不着一点昨晚的痕迹,即使何晓峰低垂着眼睑,神情落寞得像是孤独了几个世纪,她也觉得自己好似浑身一丝不挂地落进他的视线,无论她是坐,是站,她的身体都水泥浇灌的一般,一点柔软感都没有,连转头,都缺了自如。
   罗冬雨不知道自己除了呆傻还该有什么反应,她在想,若是那颗低垂的脑袋面前站着的是师姐,师姐会怎样处理呢?
   攒了长长一段的烟灰终于掉落。一支烟才多长的生命,却有着那么漫长的烟灰。
   罗冬雨盯着掉落在地上的烟灰,灰已无形,摊散成薄薄的一层尘埃,这才是它们最终的命运,有一种随遇而安的轻松。
  
   三
   家里安安静静,一副没有人烟的寂寞。罗冬雨先去了自己的房间,妈妈还住在她的房间里,床上妈妈用的毛巾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上,没有多余的物件;桌上同样是妈妈的东西,几本书,几个瓶装护肤品,也是非常整齐地摆放着。这是妈妈的风格,她喜欢洁净和齐整,总是把家收拾得利利落落。妈妈不在家,可能去小区的广场和一群大妈跳广场舞了。妈妈以前是瞧不上广场舞的,一帮老太太,偶尔也掺杂了一两个老头,把胖墩墩的身体在一支支高亢嘹亮的乐曲中拧来扭去,美感是谈不上的,倒不折不扣地显出滑稽来,实在看不入眼。后来,是看不得眼也入了眼,妈妈变成那帮扭来扭去的老太太当中的一员,也算是打发了这单调而枯燥的时间。再去大卧室,这里却是另一番天地,床上乱七八糟,毛巾被团成了团,还剩了一个边角耷拉在地上,几本没收拾起来的书,横七竖八地扔着。爸爸侧躺着,面朝着门,一只手搭在腰上,手里捏着的书打开斜摊在身上。
   罗冬雨轻轻走过去,把枕边的几本书摞好放回客厅的书柜里。两居室的家,没有书房,客厅偏大,一面墙的半边放了两个书柜,是客厅也当书房用。小时候,罗冬雨经常和爸爸一起站在书柜跟前各自翻找自己要看的书,书柜最下面一排,爸爸说是冬雨的专柜,有各式颜色艳丽的书,也有那种老式的只是偶有插画的书,文字多,耐看,是爸爸带着冬雨去书摊淘回来的。爸爸说那些涵盖量大的老式书越来越少了,现在的书都做得很奢华,内容却很薄,压根儿就不是为了看,而只是拿来充当门面的。其实朴素有内涵的东西才经得住时间。后来慢慢长大,书也自然越买越多,但多是教科书,内容是多了,她却从没有一本书能翻到最后一页,甚至有些书只是因为老师的推荐,买来连看都不再看一眼,只求个心安,而更多的书,就是前十几页被宠幸过。比起冬雨的那些书,爸爸的书就幸福多了,几乎每一本都不枉此生。或许正因了爱读书,才有爸爸言谈举止里自然而然散发出的书香气息,才有他举手投足的率性与可爱。为什么这个男人身上一直都保留着最纯真的东西,却能在短短的时间里被旁人山洪一样的粗暴和野蛮摧毁得一干二净?到底,是他有不可言说的苦衷,还是他有其他的想法?
   爸爸的睡姿很安然,可他真的安然吗?或者,他仅仅是入睡后才显安然,他眉宇间那个再也消退不下去的“川”字,并不只是岁月的痕迹,也是生活留下的辙印!
   果然,罗冬雨的叹息才轻轻呼出,爸爸就睁开了眼。看到女儿,爸爸一下子笑了,他忘了他在女儿面前很久没有过笑容了。罗冬雨有两个多月未回家了,爸爸心里一定是想她的,只是他一直端着。因为老屋拆迁的事,罗家老院的那些人毫无章法的行为改变了他的性格,以前她要是两周没回家,他一定要打电话,说“女儿我想你了”,或“丫头,赶紧回家,你妈想死你了”,总之是他们在想她。
   罗冬雨的眼泪“哗啦”奔涌而出。
   爸爸的笑却很浅,收得很快,那张在罗冬雨眼里刚刚明亮起来的脸,又阴了下去。他靠着床背坐起来,动作略猛烈了些,咳了起来。待咳嗽平定,看着女儿说:“怎么想起回家了?”
   罗冬雨上去握了握爸爸的手,手心发烫,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爸,不舒服,为什么不去医院瞧瞧?这么耗着万一出问题,那可怎么办?”
   “能出啥问题,不过是年纪大了,抵抗力弱些。我又不是孩子,自己的身体还能不清楚?你别操心我。”
   “不让人操心就好好照顾自己。再跟人赌什么气,也不能拿身体去赌!”
   “我怎么跟人赌气了?我什么时候赌气了?我……我就病我自己的,跟你没关系,你忙你的去!”
   “您看,又犯倔了吧!什么叫跟我没关系?您不是我爸爸呀?”罗冬雨强忍着心里涌起的烦躁,可是她的语气还是不知不觉有些不耐烦了,她心里有事,她无处可以诉说的悲伤在爸爸的任性面前,像一团火,烧得她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她忽然有些怨妈妈,如果妈妈不给她打电话,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不回家,没回家,她就不会又多一重烦恼了。又或者,如果妈妈不是这么不负责任地甩手不管,自己跑去跳广场舞,而是好好安慰爸爸,不跟他争执,她也不会这么烦躁的。其实说来说去,只是自己无法正视家里的矛盾,她不就是为了不回家,才在外边租房住嘛。
   “你心里有事!”爸爸脸上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语气却软了下来,这与他的表情太不协调,罗冬雨居然没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爸爸又问了一句。
   “我能遇上什么事?”罗冬雨不由自主地反问了一句,接着她反应过来,“我遇的事就是您不肯去瞧病,您脾气变坏,您心里有想法不肯跟我和妈妈说。说白了,就是您不爱我们,不爱这个家了。我说完了。”
   罗冬雨趁机把这些话全说出来,她想爸爸肯定又要发脾气了,发脾气就发脾气吧,就当他要宣泄一下,总比这样沉闷着好。
   爸爸却没爆发,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丫头,以后你会明白,我是爱你们的。”
   “现在都这样了,还要什么以后?您倒是跟我说说,这是为什么?不就是一纸遗嘱,拆迁赔偿吗,咱什么都不要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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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叙述沉稳,收放自如,节制,细节饱满,心理活动的刻画极为到位却不繁长乏味。小说并没有大张旗鼓惊心动魄的情节,却是缓缓切入,把一个读硕的女生因一次酒醉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与自己父亲一般年龄的导师。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整篇笔墨集中在男女主人公因一次不慎让女主人公怀孕,以此带来产生的系列纠缠的故事的痕迹。字里行间缓缓流淌出一个女生得知后的困惑挣扎,加上家庭的纷争,让她犹如在火锅里一般难受不安愤懑。作品既写了女生自身双重遭遇带来的命运抗争的挣扎,又精致地融合了日常生活的烟火纷杂琐碎、家人亲情因财产金钱带来的人心变化,世故复杂幽深,让人扼腕,更是把一个人性多维的导师活灵活现地刻画了出来。导师最后自掘坟墓,让人深思。作品含蓄深韵,意味悠长,值得品嚼。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山地731828829】【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427001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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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9-04-25 17:52:02
  很喜欢这篇小说,无论故事构架,还是讲叙方式,还是作品里的人性批驳,亮点纷呈。
2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9-04-25 17:53:49
  这种驾驭故事自如犹如鱼在水里,让人敬佩!分享了佳作,感谢作者赐稿流年!
3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9-04-27 22:49:1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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