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看点文学 >> 短篇 >> 情感小说 >> 【看点·光】九九重阳(小说)

精品 【看点·光】九九重阳(小说)


作者:芦棚学子 布衣,346.3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46发表时间:2019-05-15 15:06:08
摘要: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面对企业盈利与社会责任,高档消费与为大众服务等矛盾,骨子里心系工人群众的工会主席,做出了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举动,是对是错,留待读者评判


   一
   最近时期,何家梁老做一些奇怪的梦,内容都是关于儿时洗澡的。
   回想起来,那时最让他难忘的快乐记忆竟然就是洗澡。
   每到期盼已久的周末下午,他放学回来书包一扔,急不可待地从母亲那里讨一角钱,与几个要好的伙伴欢天喜地直奔附近的公共澡堂。
   那时的澡堂子纯粹是供人们洗净污垢,解除疲劳的场所,通常分为大池小池两个级别。大池是一个长宽各四,五米的方形池子,水深及膝,所有人都横七竖八地泡在里面。小池则是一些分隔开的单间,配有小浴缸,休息的地方也是独用的,每人一间互不干扰。由于价格较贵,讲究点儿的人才会去那儿。一般顾客都选择大池,不仅价格实惠,而且池子大,热气足,洗得舒坦。
   像何家梁这样的半大小孩当然只能洗大池,他也乐意到大池,他到澡堂可不仅仅是为了洗澡。那年月游泳池少,还受时间季节的限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游泳的。而且说来惭愧,他生来就对水有种畏惧感,连在脸盆里洗个头都害怕紧张,更别说游泳了。有时学校组织游泳课,不得不去,真到了水里,他从来只敢站在最浅处,手扶着池壁战战兢兢,偶尔鼓足勇气试探着迈两步,一排小浪涌来,呛上几口水,顿时脸色煞白,慌不迭地爬上岸去。游泳池对他来说就是充满恐惧的地方,毫无快乐可言。
   澡堂子就不一样,虽说大池也就几米见方,在他看来已经算是不小的水域了。温热的水像无数柔软的手轻抚着全身,使他格外镇定自如。更重要的是池水浅,伸手触底,毫无溺水之忧,他这只旱鸭子可以表现得英勇无畏,随心所欲,尽情在水中嬉戏翻腾,享受一个游泳高手的乐趣。
   常常不等他尽兴,那个讨厌的搓背工就边呵斥边抓住他两条胳膊,一把将他提溜出水面,按到池沿上。不管他愿不愿意,像给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刮鱼鳞,用裹在手上的毛巾从头到脚把他搓一遍。毛巾所过之处,皮肤变得粉嫩,留下一条条灰色的小蚯蚓,用水冲净,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当天的晚饭他准要多吃两碗,觉也睡得特别香。
   若干年过去了,何家梁在梦中绝对想不到,他竟然成了一家大型洗浴中心的总经理。
   洗浴中心嘛,自然与洗澡有关,但似乎又与洗澡无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洗澡已经从单一的个人清洁行为变成多功能、全方位的高消费活动。简单温暖的公共澡堂几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奢华亮丽的洗浴中心。蜂拥而来的顾客并不为洗澡,需要洗澡的人群却因为超高的价格望而却步。从某种意义上讲,洗浴中心已经丧失了洗澡的功能。
   哎,要还是小时候那样多好!明知不可能,何家梁心里还是禁不住地怀念,至少洗澡就是件轻松快乐的事,不会给他带来这么多烦恼吧。
  
   二
   何家梁成为洗浴中心总经理纯属偶然。
   那是三年前在中学同学的一次聚会上,班上的同学中有几个在各自领域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一来为了显摆,二来手中确有闲钱,于是大肆感叹投资无方向,有人建议不妨合资开家洗浴中心。那时洗浴中心还是新生事物,朝阳产业,投资少,见效块,更重要的是技术含量低,容易上手。大家一拍即合,在饭桌上就定下初步意向。
   不久,即租下废弃的厂房改建成一家四层楼的大型洗浴中心。在确定总经理人选时,竟意外地都盯上了何家梁,说是何家梁在国营大厂里当过领导,有管理企业的经验。
   何家梁暗暗叫苦不迭,下海前他确实在国营针织五厂当领导,但当的是工会主席,接触的都是些与工人权益和福利有关的琐碎杂事,无非今天到困难职工家里访问访问,明天为几块钱加班补贴跟有关部门争吵争吵,要论如何管理经营,他真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同学们不听他解释,一口认定总经理非他莫属。说打入学起他就是品学兼优的班干部,洗浴中心交给他这样的人管理,哥几个一百个放心。
   何家梁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变成了“何总”。在倍感责任和压力的同时,他内心深处行将熄灭的灰烬又被扇得呼地冒起火苗来。回想当年顶替父亲到针织五厂当工人时,年仅十九岁,也曾胸怀远大理想和报负。凭着踏实肯干,任劳任怨的品德,他一路由班组长到车间主任,最后担任了厂工会主席。在同期入厂的人中,他绝对算是佼佼者。可惜好景不长,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纺织行业首当其冲发生裂变,辉煌的大厦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坍塌了。针织五厂猝不及防地陷入困境,产品积压,生产萎缩,甚至到了靠贷款发工资的地步。工人们下岗的下岗,内退的内退,有门路的纷纷跳槽。
   正当他面临着人生的重新选择时,很感激老同学给了他这么一次施展的机会,他暗下决心要干就干出点样子来,绝不能辜负了大家的信任。
   光给洗浴中心起名字就花费了他不少脑筋,左思右想始终没有一个令他满意。某天偶然路过农贸市场,一声吆喝吸引了他的注意,这声音在市场营营嗡嗡的嘈杂中特别响亮出彩:“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正宗的春江牌针织内衣啊!十块钱买两件了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呀,机会不是天天有啊!……”
   何家梁走过去拿起一件,凭手感就知道的确是自己厂的产品。卖货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凑过来说:“师傅,买两件吧,这可是名牌,退后十年,排队都买不到。”
   这话不假,当年他们厂生产的春江牌针织内衣绝对是抢手货,供不应求时甚至要凭票限量购买。那时谁穿一套春江牌内衣,心中的荣耀感丝毫不亚于今天人们穿件鳄鱼牌衬衣,背一只路易威登皮包。
   这些年,产品没了销路,工厂每况愈下,在实在发不出工资时,只得把积压的产品发给工人,由他们变卖了抵工资。
   何家梁这一代工人,亲历了针织五厂从鼎盛到衰落的全过程,看着自己曾经为之骄傲过的名牌产品沦落成降价甩卖的地摊货,真象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插上草标贱卖一样难过。
   悲从中来的同时,一个响亮的名字突然跳上脑际:春江水暖洗浴中心。多温馨,多贴切,多么饱含诗意的名字!得,就是它了。
   “春江水暖洗浴中心”开业之初,真的可以用财源滚滚、日进斗金来形容。每天夜幕一降临,各种型号的轿车就象约好了似的从四面八方汇拢过来,根本不用担心顾客量,担心的只是自己接待能力够不够。如果不是“逍遥池”的出现,何家梁没准真能在他人生的后半程创造出一片新的天地。
  
   三
   不知从哪天开始,距离他们洗浴中心不足三百米的一幢烂尾楼,忽然就变成了工地。轰轰隆隆地忙碌半年,竟然也赫然耸立起了一家洗浴中心。同样的四层高楼,霓虹灯装饰得光怪陆离,惹人眼球,名字更是起得暧昧,叫什么“逍遥池”,好像刻意在引诱顾客想入非非。
   当只有“春江水暖”独此一家时,所有来的顾客径直就进了他们的大门,现在一下子又冒出一家“逍遥池”,顾客就不能不犹豫了。洗浴中心的硬件设施、营业项目、服务质量、收费价格,甚至外表装修的豪华程度,楼顶上高耸的名字都可能成为左右顾客选择的因素。
   严酷现实很快摆在何家梁面前。先是长期居高不下的营业额开始进入下滑渠道,每天财务送上来的报表呈递减趋势,一发而不可收。接下来顾客人数开始减少,更要命的是具有一定消费能力的那部分顾客群正在流失,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洗浴中心门前停车场里,轿车,尤其高档轿车的数量日见萎缩。
   每当何家梁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一辆辆轿车与他们擦肩而过,向着旁边的洗浴中心绝尘而去,他真恨不能生出无数只手,把他们一个个拖回来。
   洗浴中心有个销售部,负责销售的经理叫崔一帆。这人是他在人才市场招聘来的,招聘时听他口若悬河,云山雾罩把自己吹嘘得好生了得,据说曾在多处洗浴中心干过销售,有大把大把的销售经验。现在真到了需要他发挥才智的时候,何家梁再三督促他拿出点应对措施来。可是他除了会搞点有奖销售,买一送一之类别人用滥了的小儿科,再想不出什么高招。有一次他甚至叫员工到路边发小广告,被工商抓个正着,幸亏没有处罚,只是口头警告一通。
   “现在当务之急是提高洗浴中心的知名度,让远近顾客慕名而来”
   这道理何家梁何尝不懂,最好是能在电视上做点广告。可他打听过,那是要按秒算的,没个几十万,上百万的想都不用想。这招数说了等于白说。
   有一次崔一帆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我们不仿搞点……特色服务……”
   “特色服务?那是什么服务?”
   “就是那种……那种……”他用手比划着,不知道如何表达,“带点刺激的服务。”
   何家梁这回听懂了,所谓“特色服务”说白了就是色情服务。这已经成为某些洗浴中心的潜规则。为了招徕顾客,他们不惜暗中招募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提供的色情服务也是五花八门。有的顾客到了洗浴中心对挂在墙上的各种服务项目不屑一顾,只含蓄地问一句,有没有别的服务?一听说没有掉头就走。这种情况何家梁心知肚明。但一想到那些年仅十七,八岁,本该在校读书的清纯活泼的女孩,却要打扮得妖冶媚俗,逢场作戏地与男浴客搂搂抱抱,忸怩作态。他就觉得心痛不已。
   他扳下脸来正色道:“经商得讲原则: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干。这种馊主意以后别再往外拿!”
   崔一帆讪讪地笑着,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屑和鄙夷,但只是一掠而过,很快便隐藏起来。
  
   四
   想来想去,何家梁觉得只有降价促销这一招了。一听说要降价,崔一凡骤然变色,连连反对:“不可,万万不可!国有国法,行有行规,目前的价格是一个彼此默契的底线,贸然降价,势必引起公愤,招来大麻烦。商场如战场,对手什么阴招都可能使出来。退一步讲,即便同行可以容忍我们的降价,这样的低价你能维持多久,万一要是维持不下去,那时再想恢复原来价格就难了,顾客会认为我们朝令夕改,出尔反尔,更加失去对我们的信任度。”
   何家梁不是没考虑到这些风险,但他认为与可能带来的效应相比这个险值得一冒。还有一个他不便说出来的原因,那就是他心中始终有个遗憾,周边住宅区里大量居住的是普通消费群,几乎很少有人光顾洗浴中心,高昂的价格无疑是最大障碍。当时各洗浴中心的价格基本都是浴资80元,仅仅是洗澡的费用,搓背、按摩,甚至洗头都要另外收费。对于普通收入者来说,洗个澡就得花百把元,无疑是奢侈的消费了。如果适当降下价格,就能为这部分消费群服务,把他们吸引过来,说不定洗浴中心的状况就能得到改观。
   于是一咬牙,第二天挂出横幅:浴资全包40元,并赠送自助午餐。
   降价第一天顾客就明显增加,没几天功夫已经门庭如市,最可喜的是顾客中至少有一半是附近的居民,有的还扶老携幼,举家入浴。洗浴中心又恢复了以往的繁荣。
   一片歌舞升平中,一场潜在的危机正悄无声息地降临下来。
   手机铃响,看到来电显示是餐厅领班徐晓露的电话时,何家梁心里立刻莫名地一激灵,仿佛早有预感似的。他心神不宁地按下接听键。
   果然,徐晓露在电话里紧张得声音结结巴巴:“何总,有……有麻烦了!”
   何家梁顾不得细问,赶紧赶往洗浴中心。
   原来是卫生监督部门的人突击检查。以往的卫生检查都会提前打招呼,来的人也是例行公事,随便看看了事。今天的检查却让人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几个穿白大褂的检查人员神情严肃,不苟言笑。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橱顶的灰尘,浴巾上的污痕都记录在案。最后开出罚单:因为不达卫生标准,罚款两万元!同时洗浴中心停业整顿,什么时候重新开业,视整顿结果而定。
   罚款?停业?凭什么?何家梁跟他们力争,分辩说自己的洗浴中心从来是按卫生标准执行,不可能有问题。人家根本不跟他解释,说有顾客投诉他们洗浴中心存在卫生问题。必须按规定调查处理。同时搬出厚厚的处罚条例,包罗万象,细致入微。说你自己看吧,犯了哪条哪款,该不该受罚。一副毫不通融,铁面无私的架势。
   一说有人投诉,何家梁顿时想到三天前的那一幕。
   那天中午,餐厅刚开门不久,突然爆发出叫骂声,一个高大的男顾客双手叉腰站在大厅中央,气势汹汹地发问:“这是什么红烧肉?嗯,竟能吃出花脚蚊子来!叫你们经理来给我解释清楚!”
   几个惊魂未定的服务员瑟缩一旁,小张大着胆子小声嘀咕:“就一只蚊子,有什么关系嘛……”
   “什么?你说什么?”男顾客象要一口把他吞掉:“蚊子是吸血的,你知道吗?血液会传染多少疾病,你知道吗?这蚊子吃下去,染上艾滋病也说不定!”
   明眼人都看得出,顾客是在无理取闹。但何家梁心想顾客虽说确有故意挑刺的嫌疑,我们自己也不是没有错,毕竟菜里的花脚蚊子是货真价实的。该吃的亏还得吃,做生意嘛,和为贵。他很大度地一口免去了该顾客当天的所有收费,还另送了他两张优惠券。
   原以为事情已经了结,没想到重头戏还在后面。
   何家梁明白过来,来者不善,这是认准了要罚你,纵你有七十二变的本事也逃不出罗网。就此认罚?不仅心有不甘,而且一但传出去,等于默认了洗浴中心卫生不达标,会在顾客中造成极坏的影响。硬顶下去?只能自讨苦吃,弄不好给你来个停业一月两月的,那损失更惨。

共 11884 字 3 页 首页123
转到
【编者按】这是一篇非常接地气的小说。小说中的何家梁原是针织五厂的工会主席,厂子走向式微后,他也跟着下了岗。三年前,恰好老同学聚会,席间,几位有钱的同学兴起了要办一个洗浴中心,并且一致推举何家梁担纲洗浴中心的当家人。于是,何家梁就这样成了春江水暖洗浴中心的老总。开业之初的洗浴中心因为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生意红火、门庭若市,但不久就因为旁边新开了一家逍遥池洗浴中心,而导致了生意上的滑坡。为此,何家梁绞尽脑汁想尽了办法,最后,决定降价并赠送自助午餐,举措一出,果然生意再次红火起来。可谁知道降价没几天,卫生监督部门突然上门突击检查,原来是有人举报。这样一来,罚款不算,还得停业整顿。焦头烂额之际,何家梁只好请客装孙子,最后总算把二万的罚款降成了两千。在经历了罚款、整顿后的洗浴中心重新开业,顾客已经陡然减少,为了中心的生存,何家梁只好找曾经的同事杜国辉出谋划策,杜国辉的意思,要何家梁在服务上打造出高大上,以形成品牌效应。当然,这对于已经陷入困顿的洗浴中心来说,不是一件容易事。小说最后,何家梁于重阳节前拜访师傅回来,终于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决定在重阳节这天,对所有退休工人免费开放一天,让老师傅们舒舒服服洗个澡。……令何家梁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个举措引起了轰动,甚至电视台都进行了现场采访……小说构思合理,情节曲折,人物形象丰满,内容真实可信又弘扬了正气。是一篇佳作。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兰花悠悠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05200008】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兰花悠悠香        2019-05-15 15:08:23
  这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不但构思好,题材的选取和题目也好。非常感谢老师给看点带来的精彩。编辑不到位处还请见谅。
2 楼        文友:只留阳光        2019-05-15 15:32:48
  非常棒的小说,一家洗浴中心,连结过去和现在,在人物的为难与纠结中反映社会现实。结尾戛然而止,引人思考,留下想象空间。感谢老师支持看点,欢迎加入看点交流群。
温暖向上,以心相交
3 楼        文友:芦棚学子        2019-05-15 16:32:48
  感谢老师的精彩点评,非常希望在看点文学的大家庭中得到各位老师指点帮助,不断提高写作水平。
4 楼        文友:邵建忠        2019-05-15 16:42:59
  回味无穷,学习作者的文笔,流畅。构思也好,拜读了,一篇我学习的好文章。问候老师,佳作!
我与江山文学共同成长!!
5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9-05-21 08:04:51
  恭喜佳作斩获精品,祝贺芦棚学子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6 楼        文友:芦棚学子        2019-05-21 10:06:56
  非常感谢各位老师的鼓励,希望在看点文学的良好创作氛围中不断提高自己,努力向各位老师看齐,争取为看点文学贡献一份力量。
7 楼        文友:玄鉴        2019-05-21 13:44:36
  写的真好,代入感特别强,也比较有现实意义,尤其最后免费让老员工洗浴,电视台等新闻媒体的报导......太真实了,即有讽刺意味又有现实意义。问好老师。
共 7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