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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生息图(短篇小说)


作者:陈年 童生,621.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87发表时间:2019-05-19 23:29:28


   临时户区凭空冒出不少的黑蘑菇。那些烟先是自己走一条路,走着走着,东家西家的便纠缠着抱在一起,黑压压的一团。荒坡上的草,枯黄了大半,远远瞭着,像女人的绿格子黄格子小袄,被风鼓着,涨得老高。坡地上的旋风一个比一个旋得高。闲得没事的小孩子们追着旋风跑,边跑边跺着脚喊,旋风旋风你是个鬼,三把刀刀砍断你的腿。
   男人白天睡觉,晚上上班。男人睡觉时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炕上做营生,两手捉了毛衣针,心不在焉地挑几针,看一眼男人睡觉的样子。男人睡着的样子可真丑,咬牙放屁还吧唧嘴。怕那些小孩子的笑声惊了男人的觉,女人光着脚下地拉上帘子,又轻手轻脚上炕拿起毛衣针。女人在给男人打一双厚毛袜子。井下阴寒,男人穿上厚袜子身子骨就不那么冷了。
   女人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红扣儿。红扣儿是男人从城里带到矿上来的。城里的女人肯下嫁到黑呼呼的煤矿自然是有原因的,至于是什么原因做媒人的当然不会细说。麻子脸的媒人说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讲的是缘分,有缘是夫妻,没缘是路人。
   男人的眼睛有残疾,小时候被硬物戳伤过,黑眼仁上有一块黄豆大的白斑,看谁似乎都在斜着眼折愣人家。匪里匪气的。这两年男人来矿上工作手里攒下几个活钱,有了钱自觉腰板硬了,就想找个传宗接代的女人。可这眼疾不光影响视力,还影响男人的婚运。相亲时,女方脸子淡淡的,只见一回面就没了下话。红扣儿家和麻子脸的媒人是远房亲戚,知道矿上人稀罕女人,就写了信求人家给说个媒。女大不中留,眼看红扣儿的岁数一天比一天大,娘家急着嫁人,没条件,能带着她闺女离开那个城市就行。
   男人就和那个麻子脸的媒人去了女人住的城。两个人见面的目的明明白白就是找对象。男人第一眼就被女人镇住了,说不上哪儿长得标致好看,女人浑身上下有那么一股味儿。什么味?女人味儿呗。男人酸溜溜地想,这么俊的女人,这辈子也只能过过眼瘾。没想到女人的娘家人一口就应下了亲事,三天后订亲,一个月后娶亲。男人家几代穷人,现在有了这样的好事,男人才不管女人以前有什么底细不底细呢。能一心一意跟着男人过日子的女人就是好女人。后来红扣儿的娘家果然够意思,不光不要彩礼,嫁妆也是别人家的三倍,最长脸的是陪了一辆自行车。男人骑上自行车带着女人在矿区遛弯,那风光和现在开着私家车兜风一样。
   男人已经醒了,不说话,悄悄看女人做营生。红扣儿半跪半坐着,只能看到侧脸,睫毛长长的,鼻子俏俏的,下巴尖尖的,两只手灵巧得上下翻飞。看到女人的一缕头发滑下来,男人忍不住伸手帮她掖在耳后。女人似乎吓了一跳,半分是喜半分是怨地瞪男人一眼。男人赔着笑说,头发挡了眼睛。女人丢下毛活儿,把凉凉的小手往男人的被窝里塞。男人边躲边说,冰得慌,压在我屁股下暖暧。女人不老实,猛地把手放在男人的物件上,冰得那物件激灵得跳起来。
   “来,动一动。”男人笑呵呵地,边说边把手伸进女人的裤腰,摸着女人软软的肉,慢慢往下走,再往下走。男人不急,老话说,心急吃不上热豆腐。刚出锅的豆腐烫嘴。“动一动”,是他们之间的专用语。男人想的时候,就对女人说,动一动。而女人总是说,不能动。男人撇着嘴,又不是啥金贵的东西,还能动坏了。来,我看看坏了没?嘴动手也动。女人扭扭捏捏地,由着男人扒衣裳。男人使坏,只给女人脱一半衣裳,裤子褪在脚踝处,背心吊在脖子上。男人笑得哏哏地。男人说了,爱脱不脱,反正也不耽误他上下办事。女人这时就要耍点小性子,假装生气,用指甲掐男人的大腿,捏很小的一块肉皮,不用使大力气掐,男人便嗷嗷地惨叫起来。一个劲儿地嚷,掐起黑青了,掐起黑青了。女人色迷迷地看男人,却并不放手。男人只好给女人赔不是,重新帮她把衣服脱了。看女人还紧着脸,男人夸张地揉着疼处,说女人是个白蛇精,笑眉笑眼地整搓人。女人这才扑哧笑了,你胆子不小呀,明知道蛇精还敢娶回家?
   男人身上自带三分火,一挨着男人的肉皮,女人就被热辣辣地烫一下。女人轻狂地叫一声,像是让热油星子溅了。女人的身子在被窝里扭来扭去,胳膊缠得男人紧些,更紧些,似乎是越烫越舒服。女人说,热呀,热得像是抱了个火炉子。咱家今年冬天就不用生炉子了。男人说,哎呀呀,又瞌睡了!睡呀,就在这棉褥子上,舒服死个人……
   红扣儿和男人把“活动”搞得很勤,如果男人上夜班,一定要在白天把这一活动补上。红扣儿知道男人急着想要个孩子,有了孩子,男人就有后了。男人慢悠悠地说,有了后,就有了穿孝衣戴孝帽的人。女人慌忙用舌头堵男人嘴里,不让他说那些不吉利的话。被窝里女人疯狂地把腰肢扭成一条蛇,渐渐有细细的水汽蒙在女人的眼上。
  
   二
   做啥挣啥钱,休息日下口泉。男人休息时,用自行车带着红扣儿去口泉城,逛街,看电影,完了再吃碗辣辣的凉粉。
   十里之外的口泉城是矿上人最爱去的地方,那里有商店,有饭店,有电影院。还有唱民间小戏的场子,不搭舞台,就地圈场子,胡琴一响,就开戏了。来逛城的矿上人掏上二毛钱就能看一场戏。戏简单,演员不扮脸子不穿戏服,两个人就把一台人的戏份子都演了。口泉城最出名的是皮鞋厂,听说那里的鞋都卖到了北京城。有个矿上人到北京出差,给女人买了双皮鞋。女人拿着鞋到处和人显摆北京的鞋怎么好怎么好,偏有人眼尖看到鞋中腰有个红红的大方戳子,上面醒目地印着“大同口泉”四个大字。
   红扣儿要进城时总要打扮一番,脸上擦着粉,头发上插个夹子,衣服换得鲜鲜亮亮的,脚上是口泉鞋厂的“丁”字皮鞋。红扣儿知道城里人眼睛都带着小钩子,能撩起你的衣裳一下子看穿你窑黑子老婆的身份。城里人看不起矿上人,他们一边挣着矿上人的钱一边骂矿上人净是土鳖蛋子。红扣儿打扮好,拿着锁子出门时,邻居的改花正好出来,看着打扮一新的红扣儿,撇着嘴角羡慕地说,你就是命好,又和男人进城看电影去?红扣儿点点头,嗯,看电影!临时户区的女人们都知道,红扣儿这小女人爱看电影,隔一段时间就和男人相跟着去口泉城看一场。
   男人骑着二八车子在前面走,女人紧跑几步,轻轻一跃就上了后衣架。似乎是怕从车上掉下来,红扣儿的一只手从后面亲亲热热地搂着男人的腰。就是这个搂的动作,一下子把大把的辣椒面撒在别的女人眼睛里。女人们看着他们的越来越小的影子,忍不住尖酸刻薄地骂道:
   屁的看电影,鬼才信呢。
   明明是一只不下蛋的鸡,还装个凤凰样。
   男爷们的眼睛珠就是让这样的浪女人勾走了。
   你们知道个毛?女人越嗔男人越爱。那些臭男人骨头都贱!
   老中医的院子在口泉街的下方,院子里种着几棵槐树,听说这槐花是药,老中医把那些花收起来晒干了,就是一味药引子。红扣儿第一次来的时候树上开满了槐花,那些花气熏得人身子发晕。老中医白发白眉,一看就是医术高明的人。老中医让红扣儿把胳膊搭在一个小枕头上,边把脉边问,例假准不准呀?经色是红是暗?房事勤不勤呀?问的红扣儿都不好意思说。而老大夫则是一路刨根问底,似乎是要把他们床上的那点事都抖落出来才罢休。把完了左手,又换右手放在小枕头上,两只手都号完脉,老中医说,也没什么大病,只是经水不调,吃几剂中药调理一下,最迟秋天就能怀上孩子了。这话说得红扣儿和男人两人眉开眼笑的,老中医龙飞凤舞地写下药方子,两个人抱着那些草根树皮,好像从观音堂求来的仙方儿。
   现在那些槐花落了二回,树叶子也落了二回。红扣儿的肚子还是瘪瘪的。瘪得红扣儿在别的女人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红扣儿眼红那些大肚子的女人,人家说怀就怀上了,怀个孩子容易得好像往兜里装块糖。红扣儿更生气那些流产的女人,自己的骨肉说不要就不要了,一点儿也不难过伤心。
   红扣儿真是有些急,急得有点不怕羞臊了。平日里只要一有空儿就在炕上缠着男人。男人多少有点怕女人,女人现在如狼似虎的狠劲儿,不像是做两口子间的那件美事呢,而是上战场你死我活地打冲锋呢!
   汗水淋淋的红扣儿越过男人的肩头,偷看供在柜上的菩萨。菩萨眼睛干净,看不得男欢女爱,平时就用一块红布遮着,只有初一十五上香摆供的时候,才把布子撩起来。菩萨是红扣儿的婆婆从观音堂请回来的,菩萨慈眉善目,手里还抱着一个白胖的小子。婆婆说这是送子观音,也没啥讲究,摆在家里添个喜气。红扣儿知道,婆婆也着急她的肚子。红扣儿听人说过,观音堂的菩萨很灵验,矿上想怀孩子的女人都去拴孩子,一拴一个准。红扣儿也悄悄地把一段红绳子套在那个白胖小子的手腕上。
   出了力出了汗,红扣儿粉艳艳的脸上搭散着几根发丝,男人用小手指抹开,顺手捏一下女人绵绵的脸蛋。男人想起下井汉子说的那些荤话,生孩子和种地一样,犁好地肥,才能长出好苗子。男人忍不住笑了,红扣儿揪着男人耳朵问他悄悄笑啥呢?男人在女人的奶上捏一把,老老实实地回答,想种地呢!
  
   三
   红扣儿懒懒地倚着当家的男人说,冷啦!安炉子哇!
   其实立冬也没几天,可这里的天冷,还有住在出煤的地方,守着大块的炭,人们当然不会让身子骨受了冷冻。
   男人把去年用过的火炉从小炭房取出来,摆在小院子当中,用一把秃头的扫帚扫着上面的灰。暗红色的铁锈斑,扫帚戳一下满地掉渣。炉筒子也从小房墙上的钉子上摘下来,搂着腰放在地上,一层一层码着,像是支起来随时准备发射的大炮。
   这里的炭好,火劲儿大,生铁炉子容易烧得走形。所以冬天安炉子前,家家都要在炉肚子里套层泥,既省炭保暖炉子还耐用。泥炉子泥灶膛的泥要在土里掺斩成段的麦草节,这样和出的泥有筋骨抹在炉膛粘性强。可男人和泥的时候喜欢掺女人剪下来的头发,男人把自家女人的头发,一缕一缕散在红精土里,和了水搅拌。黑黝黝的头发在泥水里曲曲弯弯,男人的目光也是曲曲弯弯的。
   女人原先是城里戏团的台柱子,一出《断桥》不知唱丢了多少男人的魂儿。女人的魂儿也丢了,那个从省城借调来的“许仙”偷走了她的心。女人完全沉浸在戏里,分不清哪一个白素贞,哪一个是她自己。明明知道人家“许仙”在省城有老婆,还是要死要活地爱。两个人台上台下白天黑夜的演着白蛇传,可惜好景不长,多事的法海来了。戏里的和尚把白素贞压在雷峰塔下,戏外的法海——“许仙”的老婆把女人一下子打回原型。“许仙”的老婆闹到团里,“许仙”当时就下软蛋了。当着她的面,跪在地上给老婆赔礼道歉。“许仙”很快调回省里。人是干干净净地走了,却给她肚子里丢下一个籽。女人真以为自己是能变善化本领强大的蛇精,固执地不肯把孩子拿掉,先是背着坏女人的名声在戏团打扫卫生,最后把工作也弄丢了。女人厚着脸皮在街道糊纸盒,一心想守着孩子过下去,谁知上班的路上摔了一跌,等去了医院,孩子没了。天塌地陷,女人心里的那道坎终究没过去,疯了好一阵子。
   和好的泥不稀不硬,泥里的头发把泥土缠成一团,用起来有筋有骨的得劲儿。男人做营生细,粗抹一遍后,巴掌改成抹墙的工具,沾上点水把炉子里面泥得光溜溜的,像小孩儿的光屁股。有几根头发缠在男人手上,绕得男人心乱。男人看一眼玻璃窗晃动的人影,红彤彤的几个重影儿。
   红扣儿在屋子里谋划着安炉子的地势,既要把家炙得热热的,还不能横三竖四地挡道。男人听话地把炉子安在女人想要的地方,炉筒子一节套一节装成大大的直角,拐进墙上预先留好的烟洞。等炉子安好,女人拿一块事先留下的猪肉皮擦炉子的锈迹,油脂渗入铁皮里,洇得黑黝黝的亮。女人又泡了大白粉,用刷子把黑烟筒刷成白烟筒,和家里的墙一个色。雪白耀眼。
   假干净,尿洗锅,男人说了当地的一句俏皮话。红扣儿嘴上不饶人,回道,那你尿一个试试?男人假装做个动作,女人从后面狠狠地踢了一脚,男人捂着屁股跳起来,叫嚷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也只是叫一叫,他又怎么舍得伸手打她。炉膛子湿着不能升火,男人点些柴在里边,往干烘烤。女人洒一把黄豆在热炉盖子上,蹲在男人的身边用一小根劈柴翻豆子。手指一拔一拔地动,小心着不让豆子滚下来。女人头发上的香气,飘散在小屋子里,痒得男人想把那些头发一缕一缕含在嘴里。
   只一小会儿,那些豆子就被烤得叫起来,豆皮子裂开一条缝儿,露出焦黄的身子。女人把豆子们赶到炉盖子边,大拇指和中指搭在一起拈一颗豆,搓去皮,放进男人的嘴里。豆子有点烫,在舌头上跳来跳去,男人嘴里嘶嘶地吸着冷气。
   忙活了一下午,男人有些累了,红扣儿忙着做晚饭时,男人抓紧时间爬上炕又眯了会儿。梦乱糟糟的,一会儿的时间就梦到女人怀了孩子,女人大着肚子像肥鸭子一摇一摆地走过来。脚下被石头绊了下,男人想跑过去扶一把,却动弹不了,只好扯着嗓子拼命地喊,喊着喊着醒了。男人看一眼撅着屁股擀面条的女人,胸前的奶子像吊在藤上的南瓜蛋子,晃呀晃,晃得人眼馋肚饱。男人不由人地笑了,笑着笑着又睡着了。这一回竟然梦到了他们的女儿,那个小丫头片子小手捏着小酒壶,掂起脚尖给他倒酒。酒溢出来,男人赶紧趴在桌沿边,嘴巴伸得老长,边吸溜酒边笑。男人又醒了,翻身趴在枕头上和女人说话,刚才我梦到咱闺女了。你不知道,咱那小闺女都会给她爹倒酒了。男人吧砸吧砸嘴,似乎那酒已经喝到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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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曾是城里戏团台柱子的红扣儿,在唱《断桥》时,被人玩弄怀了孩子,不但为此丢了工作,孩子最终也没保住。红扣儿的父母便托人把她嫁到了矿区,嫁给了有眼疾的男人。男人不在乎她的过去,只要她能给他传宗接代。男人和她都很卖力,中医也看了,但几年过去,红扣儿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矿上的赵大跟男人是老乡,他的女人虽然丑且哑,却接二连三给他生了好几个,连睡觉的地儿都没有了。一边是想要而不得,一边是孩子多得养不起,故事就这样在两家上演了。赵大偷出了自己出生没几天的女儿,放在了红扣儿的家门口,男人捡到了孩子,和红扣儿俩人不由欢天喜地,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但毕竟纸包不住火,赵大在哑巴媳妇的逼迫下,还是来认回了自己的孩子。一场闹剧结束了。红扣儿和男人认了赵大的女儿做干闺女,继而又踏上了他们的求子之路。小说通过红扣儿和男人的日常,为我们描绘了一幅鲜活生动的生息图,他们为了繁衍子嗣,不遗余力,既有对生命的原始渴求,也有对爱的美好诠释,真实而富有活力。人物形象立体丰满,语言富有特色,佳作,力荐赏阅!【编辑:闲云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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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9-05-19 23:31:03
  学习老师精彩佳作,感谢分享!祝文丰笔健!
闲云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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