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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生息图(短篇小说)


作者:陈年 童生,621.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12发表时间:2019-05-19 23:29:28


  
   四
   红扣儿在矿上的单身楼上班,没啥重苦,给住单身的工人们开宿舍门打扫卫生。工人们三班倒,她也跟着三班倒。红扣儿把上班的时间和自家男人调在一起,男人上夜班走时,他们相跟着。临出门女人把炉盖子上的豆子放进男人的口袋,说是给他准备的点心。男人把手伸进微热的炉膛,摸了摸炉壁,半干。
   他们走出家门时,有几个雪珠子跑到女人的领子里,找暖和地儿。女人轻声地叫了一声,冰得慌,接着笑了起来。男人说,我老婆好看,雪片子也想偷腥吃,说着手指屈成耙子状,要帮她掏出来。女人笑软了。红扣儿身上的痒痒肉就是多,一见男人屈手指就笑得站不住身子。
   只是一份临时工,但红扣儿做得开心。女人手里拎着装饭盒的黄挂包,从临时户区女人们的眼前擦过时,一张素脸不由人的抬高点。上班去?总有人带点巴结地问。红扣儿学着男人们大大咧咧的样儿点一下头,或是嗯一声。矿上女人上班的少,家里七狼八虎的孩子多,家务活也忙乱不过来,还有就是矿上的男人不喜欢自家女人在外面出头露脸,好东西还是藏在家里的安全。
   红扣儿和男人在联合楼前分了手,男人去澡堂换衣服下井,她则去了单身楼。
   单身楼是矿工的宿舍,不带家属的矿工都住在那儿。红扣儿为了上班的事,和男人闹腾了好几回。男人不高兴地嘟哝,女人娶回家就是为了让她享福,不是让她起早贪黑地受苦。女人家上班别人会笑话他男人养活不起老婆。女人说要自个儿挣钱花得舒坦。其实男人有点小心眼,怕女人上班。男人没结婚前也住单身,男人知道单身楼里的女人是怎么上班的。煤矿没主的女人少得和珍稀动物一样,到单身来开门的女人,不是大妈,就是大婶。脸上那褶子能夹住男人的蛋。可大妈和大婶也是女人,也能给那些长年住单身的男人们过过嘴瘾手瘾。单身楼一直传着一个笑话,说是摸一下大妈的手,给一个干粮证。
   更衣室又脏又乱,准备下窑的汉子们像进了窑子似的,心急火燎地往下扒着衣裤。干巴巴的水泥地上一下子长满了胖瘦大小不一的萝卜。萝卜们龇牙咧嘴地换上冻得硬梆梆的棉衣,嘴里操,操地骂着。男人不骂人,换好衣服点根烟,眼睛半睁半闭,那受活的表情就像在吸大烟。休息一会儿,胖乎乎的黑萝卜们开始向外移动,衣服上的煤粉飞起来,一团一团的黑云飘在后面,像是长出了尾巴。坐进灌笼里时,男人习惯地看一眼女人上班的地方,心里真是有点舍不得。
   工作面又闷又潮,男人的头发成股成股地淌着水,男人抬头想看一下外面的雪是不是下大了。鼻子尖挨着石头时,忍不住心里暗一下,黑不隆冬的煤窑里还能分出个天地来?
   这会儿女人在做啥呢?男人心里七上八下地乱想。
   住单身的男人们下了班,朝走廊里拉开嗓子喊,“开----门”,调儿拉得长长的,牛一样地吼。女人手里握一环形的大钥匙圈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手里哗啦哗啦响着,像摇着一面手鼓。大钥匙圏用白铁皮做成可以握的圆环,沿着环边凿一圈小圆眼儿,一把钥匙套一个眼儿。眼儿上面歪歪扭扭刻着的数字,一个眼儿对一个房门号。
   男人们多少有点故意,他们以前下了二班会自己取钥匙开门,钥匙放在传达室的门房窗台上,用完了再放回去。但红扣儿来了后,工人们集体变懒了,他们亮着嗓子喊女人来开门时,一个个目光灼灼,精神抖擞。看着红扣儿拎着钥匙串哗啦哗啦有声有响地走过来,每个人裤裆都紧绷绷地难受。工人们异常地兴奋,你一言我一语,高声浪语地讲着炕头上的那点事。女人假装听不懂,一本正经地问一句,几号房。有人说个数,女人拨拉着钥匙,熟练地拣一个出来,插进锁眼,手腕子转半个圈,门啦地开了。憋了一天的浊气冲出来,女人的脸稍稍往后仰。
   夜班?赵大斜着眼问。
   嗯!女人淡淡的,熬夜的女人脸白得有点青。红扣儿绷紧脸,她知道这些单身的男人们喜欢和女人说话。啥话也行,你骂他一句,他也喜欢听。赵大腆着脸要帮红扣儿拿钥匙圈,女人松开手,由他送到传达室。红扣儿不像单身楼的那几个大妈大婶,很少瞪着眼睛扯着嗓子骂人,不高兴也不骂。
   赵大是男人的老乡,有空时会来家里和男人喝一口。听男人说赵大的女人丑且还是个哑巴,可赵大家里穷得只剩下几张嘴,这样一个穷家老母猪进来也能变成天仙。况且那女人地肥土沃,生起孩子来一窝一窝的。哑巴女人不声不响一年一个,三年两个,几年下来,赵大已经过起儿女成群的幸福生活。美中不足的是孩子多炕窄,挤得赵大连个枕头都没处放,只好常年混在单身楼里打游击。赵大的女人没城镇户口,孩子们随母也没有户口,这些小吃货们可真让赵大头疼。赵大在红扣儿家里喝酒时,常开玩笑说,要把他们家的孩子送几个过来。腾开睡觉地方,他也好疼疼那个哑巴媳妇。
   其实男人很不喜欢赵大来家喝酒,赵大每次走后,男人都要讲他的坏话,说他懒,孩子老婆连个像样的窝也没有,还有脸当男人。红扣儿收拾着桌上的残汤剩菜心里偷偷地笑。谁说男人肠宽肚大呢?
  
   五
   终于又看到太阳,男人长长地出一口气。又饥又渴的男人手指在兜里一触,圆溜溜的豆子挤在一起,像是女人脸上的笑,暖暖的热热的。豆子也不搓皮,囫囵着吃。油津津地香。远远地看到自家烟囱冒出一缕缕白烟,男人的步子一下子快了许多。
   男人是在自家院门口捡到那个小包袱的。蓝花小被子,一个猫一样的小孩子躲在那里呜呀呜呀地哭。男人心里有什么东西流动着,抱着孩子进了家门,才发现自己哭了。红扣儿看到男人抱个孩子回来,惊得不知做什么才好,直到男人喊她倒碗糖水来才醒过来。男人笨手笨脚用小勺喂着孩子,孩子饿坏了,小嘴就像个吸盘,含着小勺不放。红扣儿接过孩子,让男人赶紧去商店买奶瓶和炼乳。男人跑着出去后,女人抱着孩子给送子观音上了香,摆了供。心里想着,休息天要去观音堂烧个香还个愿。
   等孩子吃饱了,两个大人才想起吃早饭。女人把小红炕桌摆好,把热呼呼的饭菜摆好,再倒一大茶缸开水,把一个小巧的蓝瓷酒壶温上。男人心里喜欢,眯着眼看眼前的女人动来动去,怎么也看不够。男人的眼睛又飘到孩子身上,忍不住心满意足地哼着小调,“做啥挣啥钱,休息日下口泉”。矿上女人都能喝几口,不为陪客人,是为陪自家男人。红扣儿也能喝,酒量和男人平分秋色。两个喝着喜酒,话题总是离不开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小人儿。
   男人说,吃谁像谁,这女子长大了一定和她娘一样好看。
   女人说,闺女是爹的小酒壶,你这是抱回个大酒壶。
   第一场雪就把矿上的路都封起来,红扣儿不上班了,留在家一心一意地照顾他们的孩子。女人的手巧,描花绣朵的斗篷,褂子,裤子,缝了好几身。就是一块平常手绢也能挽出好几种样式的婴儿帽来。那会儿,孩子戴了花边小帽,慢吞吞抬起头,再慢吞吞地转过脸往红扣儿的胸前蹭着找奶头,嘴里“哈哈”叫着,口水拉成一条银亮的丝。一个长着四个角的小怪物。女人乐,说他的闺女和人不一样,长了个牛头,还四个牛犄角。男人也乐,说是闺女随妈,妈头上长了两个角,闺女还不是四个角。红扣儿属牛。女人有了孩子后坚持要坐月子,好像不这样,就没个当妈的样子。怕着凉,穿了厚厚的棉袄棉裤,还像孕妇一样用毛头巾包裹着额头。红扣儿摸着孩子的小屁股蛋,又绵又光,忍不住轻轻咬一口,香喷喷的。一个吃喝拉撒的小孩子,像个古灵精怪的小精灵,因了她,家里不会说话的物件都能出声出响,锅和铲子乐出了声,盆和碗乐出了声,筷子和筷子乐出了声,房子和院子乐出了声。
   “这孩子和咱家的缘分浅!”男人不看红扣儿的脸,低低地说。女人听不见男人说话,低着头反反复复地给孩子结一顶花帽。
   赵大领着他的哑巴媳妇红着脸坐在炕沿边,哑巴媳妇指指孩子,拍拍自己的奶,咿咿呀呀地叫。赵大连个屁也不敢放。原来赵大竟然偷了自己出生没几天的孩子,放在红扣儿的门口。现在哑巴媳妇想孩子想得快要发疯了。
   女人没有血色的手指把帽子的一个角空握在手心里,十个指头乱抖,怎么也挽不成个疙瘩。手指和布匹一样绵软,男人盯着女人不停抖动的手,用力把眼窝里的湿逼回去。
   “走了,闺女,回家找你亲妈去吧。”男人颤声叫,硬生生从炕上抱起孩子。女人尖声地锐叫着,飞快地一跃而起,在男人的脸上留下四个血印儿。
  
   六
   春天将尽时,临时户区的人们才又看到红扣儿,白了也胖了。
   住在临时户区的女人们,大都是齐耳的短发。头发长了也不花钱去理发馆,几个相好的女人互相铰一铰。她们不说理发,她们说铰头。人人都能操起剪子的手艺,当然也不讲究什么发型,只要短点,齐点,干活时轻利就行。
   偏红扣儿是个例外,头发长了,都是由男人来铰。
   红扣儿洗头不用肥皂,用洗发膏。那种洗发膏鸡蛋黄色,盛放在口泉城商店的小桶里,论两卖。以前隔一个月男人和女人就拿着盛洗发膏的小盒子去口泉街上买洗发膏,这时男人的脖子梗得直直的。男人觉得自家的女人是飘着香味的女人,和高级洗发膏,高级盒子一样是属于城里的。
   红扣儿病了后,很久没洗头了,也很久不去买鸡蛋黄色的洗发膏了。
   红扣儿从盒子里挖一小块鸡蛋黄,摊在手心两手搓一搓,然后涂在黑油油的头发上,黑头发一下子开了一片油菜花。揉着揉着,又变成了一堆雪花。男人傻呆呆地看女人洗头,忘了把手里的干净手巾递过去,女人轻骂一声呆子,一甩手,触酸了男人的眼。
   镜子里的女人,脖子窝里掖块毛巾,白晰的脖子掩半截,露半截。洗净的头发散着淡淡的洗发膏味,是甜甜的水果味。男人用梳子在女人的头发上比着长短,样子很笨。再长点,再短点,女人挑剔地指划男人。男人踌躇着不知该怎么下剪子。女人的头发少,软软的,又黑又亮,像一匹黑缎子。女人的眉淡,细细的一绺,男人开玩笑要用剪下的头发给女人贴两行眉。
   男人的理发手艺红扣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但女人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女人知道临时户区就她的头发是自家男人来理。女人平时剪下的头发男人随手塞在院墙的石头缝儿里,这儿一丛,那儿一簇,像是长在墙上的黑叶草。男人喜欢把女人的头发种在墙头上,他说,说不定那天这些头发就开花长叶了。
   今天对他们俩来说是个节。今天红扣儿和男人要去赵大家看他们的干闺女。女人缝了绣花的小鞋子,男人买了会叫唤的橡皮小鸭。
  
   七
   做啥挣啥钱,休息日下口泉。休息日男人用自行车带着女人进了口泉城的大医院。女人进去检查时,男人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伸长脖子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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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曾是城里戏团台柱子的红扣儿,在唱《断桥》时,被人玩弄怀了孩子,不但为此丢了工作,孩子最终也没保住。红扣儿的父母便托人把她嫁到了矿区,嫁给了有眼疾的男人。男人不在乎她的过去,只要她能给他传宗接代。男人和她都很卖力,中医也看了,但几年过去,红扣儿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矿上的赵大跟男人是老乡,他的女人虽然丑且哑,却接二连三给他生了好几个,连睡觉的地儿都没有了。一边是想要而不得,一边是孩子多得养不起,故事就这样在两家上演了。赵大偷出了自己出生没几天的女儿,放在了红扣儿的家门口,男人捡到了孩子,和红扣儿俩人不由欢天喜地,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但毕竟纸包不住火,赵大在哑巴媳妇的逼迫下,还是来认回了自己的孩子。一场闹剧结束了。红扣儿和男人认了赵大的女儿做干闺女,继而又踏上了他们的求子之路。小说通过红扣儿和男人的日常,为我们描绘了一幅鲜活生动的生息图,他们为了繁衍子嗣,不遗余力,既有对生命的原始渴求,也有对爱的美好诠释,真实而富有活力。人物形象立体丰满,语言富有特色,佳作,力荐赏阅!【编辑:闲云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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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9-05-19 23:31:03
  学习老师精彩佳作,感谢分享!祝文丰笔健!
闲云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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