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很深了，在一间砖瓦房内，张猛蹲坐在屋内的一角，面目呆滞，神情麻木，室内杯盘狼籍，凌乱不堪。歪倒的地桌，打碎的暖壶，白墙上有鲜红的血迹。张猛走到高低柜旁拉开门拿出瓶白酒，拧开盖后一饮而尽，使劲把空酒瓶摔向地面。啪！随着酒瓶着地声响，他摇晃着身子往地面望去，他与妻子的结婚照在遭受二次打击后，装帧在外层的玻璃彻底破碎，从而变得七裂八辦。
　　 尽管此时酒精麻醉后的他走起路来，脚下无根，身体踉跄，神志模糊，透过破损的玻璃，他还是看到了镜框里穿着白色婚纱的女人，一个微笑着娇小的女人。那是他的妻子，旁边是西装革履的他。
　　 张猛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满屋子乌烟瘴气，吸得太猛了，浓烟呛到肺里，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过去了，一切都他妈的随着时光流逝了！现在的他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男孩。而她，也不再是那个含情脉脉，总往自己怀里钻的妙龄女孩。
　　 外面天阴沉沉的，时值隆冬，几颗稀疏的星星若隐若现，在夜空中眨巴着眼睛，像是在隔着窗户窥视屋内发生的一切，又像是对他嘲笑。
　　 五年前，一段值得回想的记忆，让他无数次憧憬在幸福之中。
　　 一望无际金色的沙滩上人潮涌动，大海和天空一样蔚蓝，白色的海鸥盘旋空中，海面上帆影点点，海浪扑打着岸边巨大的礁石，巨大的伞盖下，张猛戴着墨镜袒胸露背地躺在藤椅上。身穿红色比基尼的胡萍斜靠在他的腿上，头抵着他带着胸毛的胸膛。他抚摸着她瀑布般的头发，而她的小手放在他的肚皮上，这温存的画面，被摄影师的聚光灯，定格在蓝天下的海滩上。张猛和胡萍受父母之命来到大连海滨，父母拿出积蓄，让张猛和胡萍坐飞机来旅游拍结婚照。
　　 张猛的父亲原是市制糖厂的技术员，母亲是镇沙场的工人，响应国家计划生育的规定，只生了他一个。自古以来，结婚生子被看做是人生的大事，在老百姓眼里，传宗接代，比什么都重要。儿子上学不中用，没有铁饭碗的工作，又没掌握像样的技术，年近三十，父母看他娶不上媳妇，就托门子挖窗户，四处打听谁家有合适的姑娘。
　　 胡萍小张猛四岁，小学没毕业就走人社会了。胡萍长得和漂亮搭边，脑子不是太机灵，但是热情，爱说话，因此挺招风。
　　 张猛和胡萍刚处对象那会儿，有人传言，说胡萍在校期间，曾经和高年级某富家子弟有染。话传到老张家，老两口劝儿子，说胡萍人小不懂事，谁还没有个一差二错，人嘴两扇皮，那未必是真事，只要你们年轻人合得来，俺们做老人的啥说道没有，你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没有，不打光棍儿就不错啦！人家也不嫌弃咱，管它真假呢，将来端谁家的饭碗，就是谁家的人。
　　 老张两口子说的是真心话，父母不敢挑剔，张猛也清楚，自己一无文凭，二没营生，自己也是没底气。胡萍家穷，张猛的父母并不在意，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未必不是好事。
　　 胡萍也知道自己的分量，人在娘肚里命运就不一样了，自己从小生活在偏僻的屯子，全家住两间低矮的茅草房，年久失修，随时要倒下的样子。母亲聋哑，一天乌呀乌呀地比划个不停。父亲个矮体弱，为了生活，他除了伺弄几亩地外，经常外出打工挣钱，干点力所能及的，忙得晕头转向，也挣不了几个钱，只够年吃年用。胡萍烦，和别人比起来她感到自卑，将来自己不会有风光的日子，有时赌气摔碟子打碗，甚至砸碎过家里的电视机，父母惊恐万状地看着她，不舍得动她一手指头，长此以往，胡萍性格变得乖戾自我。
　　 花开花谢，雁来雁往，孤独寂寞的长夜里，胡萍躺在炕上，经常翻来覆去睡不着，面对黑乎乎的墙壁，希望自己的命运早点出现转机，她多次幻想自己是被领养的孩子，亲生父亲不是那个瘦弱丑陋的老头，母亲也不是鼻涕流进嘴里不知道擦的哑巴。
　　 自从懂事后，胡萍就不让父母接送自己去学校，她怕老师同学们笑话。常言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随着年龄增长，胡萍也逐渐明晓事非，即使自己心里不甘心，胡萍也只是默默承受着一切。好在几个舅都挺出息，没少关照她。为了改变命运，已长成大姑娘的胡萍，把希望寄托在嫁个好人家上。
　　
　　 二
　　 不停闪烁的警灯，刺耳的叫声，划破了小镇火车站旁居民区的宁静，一时间鸡鸣狗跳，深更半夜也不得消停，被吵醒的邻居不满而又好奇地议论着。白兰相间的警车直奔张猛家，借着灯光，他们看到几个头戴钢盔的公安，快速地扑向张猛家的屋子。张猛被抓了，他没做抵抗，瞬间被戴上手铐。被警察簇拥着推入警车，房门上被贴上了封条。
　　 说，为什么杀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统统都要讲清楚。别以为不说你就能逃避法律制裁，铁的事实面前容不得你抵赖！公安局拘禁室内，两名办案员正襟危坐，审讯张猛。被酒精麻醉尚未清醒的张猛，此时失魂落魄地坐在上了锁的铁椅子上，撇了办案员一眼，说，你们枪毙我吧，不用废话！然后耷拉着脑袋，他什么都不回答，一句话也不说。
　　 第二次提审张猛，张猛态度蛮横地说，说与不说，交代与不交代，还不是一个样，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赶到那了，咋地自己都没好了，横竖都是个死，爱咋咋地。
　　 几个小时后，第三次提审开始了，张猛还是顽固不化。但办案人员改变了策略，这次换了两个有工作经验的干警来审讯。审讯人员像是在唠家常一样温和地说，张猛，你走到今天这地步，绝非心甘情愿，杀人偿命，借债还钱，害人如害己。我相信这简单的道理你是明白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走上极端，心里肯定有过不去的坎儿。说说咋就到了这地步，有什么难处，你可大胆地讲，你如实把事情讲清楚，法律会给你公道，你要争取宽大处理。办案员还给张猛倒了杯茶水，递给张猛，并拍拍他肩膀说，年轻人，酒喝大了醉人，喝茶能醒酒，对身体好，不要着急，想好了再说。
　　 见张猛接过茶水，脸上肌肉有所放松。另一个干警对张猛说：脚上的泡是自己走出来的，扛也没用。我们也了解了，你父亲报的案，你爱人说你伤了她，戏文里说，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你为什么对自己的媳妇下手，闹矛盾了吧。一个巴掌拍不响，咱是男人，敢作就要敢为，事出了，捂不住的，说说吧。张猛眉心有些舒展了，不再是谁都不服的样子，他心里明白迎接他的是什么。十七八个小时过去了，自己也有点扛不住了。张猛心想，自己压根就没逃跑，只要犯了事儿，跑到哪儿不照样给抓回来。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害怕也没有用。
　　 干警看了看张猛，说说：怎么能对自己的家人下死手？
　　 她不仁，我不义，我心里有数，她胡萍心里也清楚，太气人，自己受够了，日子没法往前过了。张猛气氛地回答。
　　 她怎样了？张猛脸上带着疑惑问办案员。
　　 你说的是你妻子胡萍吧，她正在急救，伤的不轻啊！
　　 那就对了，活该，臭娘们儿，我想弄死她！
　　 该与不该，得看一个人都干了啥，是否危害社会或者个人的利益。她哪惹着你了，不要激动，最好详细给我说说，知道了原因，我们也好帮你啊，是这个理吧！不着急，慢慢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想隐瞒。张猛长出一口气说，同志，能给我根烟抽吗？
　　 张猛的情绪放松了许多。他吸了香烟，陷入无限的回想和思考之中。
　　 十几个小时前在自己的家里，他用菜刀肆无忌惮地砍向自己的女人胡萍，心中多么畅快解气！以后自己不用再听这个女人不厌其烦地唠叨，不用再忍受她的嫌弃和白眼。他要让这个给他带绿帽子的女人去见阎王。那飞溅的鲜血多像娶亲时鞭炮炸飞的炮皮，多像冬夜里上帝安排自己观赏绽放的梅花。
　　
　　 三
　　 从小养成的任性，婚后的张猛和胡萍互不相让，隔三差五就争吵。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基本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话声调高了，撂脸子了，没及时做饭了，给家人东西两口子没商量了等等。舌头哪有不碰牙的，贫贱夫妻百事哀，谁都有厌烦的时候，渐渐地胡萍对张猛由热情，冷淡到疏远。
　　 这又能怨的了谁呢，谁不渴望人前显贵，谁不渴望金钱的拥有，新婚燕尔，男欢女爱，曾经如胶似漆的的新婚生活被柴米油盐搅得一团糟，尽管父母竭力照顾，可是他们年岁也大了，病病歪歪的，帮不上多少。
　　 胡萍这个狐狸精，一天到晚，对着镜子描啊，画啊，花钱如流水，虚荣心特强，别人有的，她要有，别人没有的，她也想要，这是正经人过日子吗？既不体贴他的难处，也不孝敬他的父母，他烦死了。
　　 为了少买煤省钱，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张猛就开始拿着铲子和蛇皮袋，沿火车道捡拾掉落的煤块。
　　 这是一座三江平原腹地的小镇，自从日本人为了掠夺中国资源，扶植伪满洲政府架设了江桥，铺设了铁路，小镇就连接上了松花江南面繁华的江城，成为必经之地，南来北往列车就打此经过，从未有过间断，随着改革高科技使铁路事业有了更大的发展，列车提速了，也更有劲了。然而，张猛家除了填了口人，生活条件却越来越差。
　　 张猛有时想让火车撞死。觉得虽为一米八的男子汉，活得窝囊！他后悔自己在校期间没好好上学，他恨自己无能，没有掌握一技之长。一般情况下，火车撞死也是白撞，国家有规定。从小就在车站长大的他怎能不知道这些，飞奔擦肩呼啸而过长长的列车带起的冷风吹乱了他的的头发，卷起他的衣襟，灰尘迷了他的眼睛，却带不走他心中的痛苦！
　　 坐吃山空。母亲托人安排张猛进了车站装卸队，可是好景不长，他没坚持上半年。那时，正值三伏天，往火车皮里装水泥，上气不接下气，心砰砰狂跳，在毒辣辣的太阳照晒下，张口气喘的工人们就像离开水后快被扼死大张着嘴的鲶鱼，汗水流进眼睛里张猛感到杀的生疼，有风儿吹过，磨破又经水泥的碱性腐蚀后的胳膊和肚皮、腰部如无数钢针扎过一样疼痛，他受不了那份苦，甩挤子不干了。
　　 不愿出重力，干轻活又挣不了几个钱，张猛也想发财，出去走走，没想到被别人的花言巧语蒙骗了，张猛被非法集资传销组织扣留，被骗光了随身携带的所有钱财，并且还被搜去手机，被人控制囚禁，要他继续发展亲属及朋友做下线。瞅人不注意，张猛从三楼跳窗，才得以解脱，他的腿都摔瘸了，等他缓过劲儿来，也报案了，非法人员却早已逃之夭夭，人去楼空，他抑郁了，有时身体健康靠药维持。
　　 张猛最忌讳爱人说他是没能耐的废物。心说你家一穷二白，我好意思提过吗。娶你是过日子的，陪我睡觉的，而不是让你骑在我头上拉屎找罪受的。自己省吃俭用，东拼西凑几千元给你买苹果手机，一个谢字儿都没有，那是亮白色又酷又炫的大屏幕超薄智能手机，你整天一个劲儿地鼓捣，玩啊，弄啊，我也没说个不字儿。
　　 妻子神出鬼没，经常夜不归宿。孩子哭喊找妈，闹得大人们如被抓心挠肝般难受，张猛回手打了孩子一巴掌。孩子不知趣儿，嚎丧似地哭个没完，他扔下哭闹的儿子，决定出门找胡萍。没走几步，赶巧看见媳妇回到院里，还搂着个电话，眉飞色舞，和别人唠个没完，进屋后简单哄了孩子几句，匆匆吃点儿饭，照照镜子，涂脂抹粉补补妆又出去了，前前后后，他似乎都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似的，对他带搭不惜理。
　　 张猛穿上毛呢大衣，戴上礼帽和口罩，这是他很久没有的打扮了。他竖起衣领，左躲右闪，始终和胡萍保持着一段距离，紧紧跟随她身后进行监视，他想知道她究竟在干啥。
　　 在一家大型旅馆前，爱人跟一个时髦男人会合了，两人有说有笑，手挽手进了入旅馆，在他眼前消失了。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张猛肺都要气炸了。平时自己想摸摸抱一下都不行，好吃好穿，神仙般地供着你，你原来有相好的，背地里找野男人！张猛冲进旅馆，走向服务台，向服务小姐问刚才的男女住进了那个房间，人家说，你是干什么的？我们不方便也没有权力向你透漏顾客的隐私。
　　 张猛说，那女的是我媳妇，来找自己家人，没毛病吧？
　　 服务员说，第一，你得出示你的身份证，其次，你得出示你们是夫妻的户口和或者结婚证，有权威部门的公函和介绍信也行。
　　 一句造的张猛脸红脖子粗，哑口无言，呆了几分钟，只得气鼓鼓地离开。
　　 你上哪儿去了，回来这么晚？张猛问刚进家门的胡萍。
　　 打麻将去了，胡萍回答的那么坦然。张猛眼盯着胡萍说，俩人也能打麻将？胡萍一宁脸甩给张猛一句，你管不着。我就管!张猛的脸看是涨红，双手攥紧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吧？胡萍说着，转过身很不削地瞟了张萌一眼。我受够了，张猛已经气愤到了顶点。受不了，离婚啊，胡萍风轻云淡地怼着张猛。我不离，离婚成全你和那个野男人，你想得美！张猛的口气有点软了。没骨气，胡萍还在继续怼张猛。那也比背地里偷人强，张猛被胡萍怼的不知该说什么了。屎嘴里说啥呢，胡萍这时有点心虚，口气缓和了一点。你今天和谁手拉手进旅馆了？张猛见胡萍的眼神有点游离，心里的气一下子又顶了上来，他怒目圆睁地瞪着胡萍。你竟然敢跟踪我，胡萍心里开始打鼓，暗自盘算，他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