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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菊韵】趋盘盘(小说)


作者:双双喜 举人,3590.2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088发表时间:2019-08-03 21:40:45

胡耀之过花甲大寿那天,分出去的儿子嫁出去的女儿带着老婆领着丈夫捎带着孩子全都来了。胡家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热闹氛围迎接着胡耀之的六十大寿。他艰难困苦地熬了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后世满堂。长子胡河的两个女儿:胡春杏,胡春朵;二女胡桃连至亲带不亲的四个女儿:胡春蕊,马春花,马春草,马春叶;胡菊的女儿白春天。胡耀之望着眼前这些大大小小身份各异的孙女外甥女不仅陷入沉思:全都是清一色的巾帼英雄。咋了嘛!儿女们只生女娃不生男娃,难道我胡家要绝后?
   胡耀之怀里抱着尚小的马春叶蹲在院门口,与所有能跑会颠的女娃们玩“趋盘盘”的游戏,和这些天真可爱的女娃们的玩乐暂时打消了他心中的顾虑和郁闷。女娃们倚着土墙根儿按照大小个站成一排,他一只手抱着马春叶,另一只手随着口中的吆喝指指点点:“趋盘盘,到盼盼,红糖水,落潍县,潍县开花落糖水,糖水溅,溅三遍,三遍一,蜷一只……”随即一点,“你——”。被点的女娃迅速蜷起一条腿,蜷得慢没红包,蜷错了腿也没红包。
   这是一个古老的游戏,也是一首古老的童谣,古老得就像是夕阳里隐在云霞中若隐若现的红蜻蜓。谁都不知道这首童谣到底唱的啥,更不知道童谣从何年何月就有。胡耀之残存的记忆里朦胧记得,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爹就带着他们玩这种游戏。不过那时候奖罚可没有红包,谁输了会站在太阳底下晒一刻钟的日头。
   胡耀之对站在队尾个头最矮的一个小女孩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这是胡河的小女儿胡春朵。胡春朵快两岁了,长得极其乖巧可爱。白白胖胖的脸蛋蛋儿,高高挺直的鼻梁骨,忽闪忽闪的一对大眼睛,脑袋顶上扎着一根颤悠悠的冲天小辫儿。小春朵儿的长相没随她相貌平平的娘亲,更没随她的丑爹,独树一帜地向旁人展示着从小就散发出来的超人姿色。胡耀之越看她越喜欢,喜欢得在她胖嘟嘟的脸蛋蛋上捏一把;越看她越纳闷,纳闷得眉头紧蹙,心生疑窦:胡河两口子咋能生出这么漂亮的丫头来呢?怎么看着这丫头特别像一个人?像我那个……胡耀之生出来的疑虑随着院子里胡桃的一声高喝“开饭了——”慢慢压回了脑海,随即领着一帮孩子们回了家。
   中午一家人的聚餐分为两桌,男人围着方桌团团围坐,女人们则带着自家的孩子围坐在小矮桌旁。坐方桌的男子喝酒,桌子上的菜肴也是格外丰盛。胡南已经成年,坐在方桌南边的一张椅子上,面前守着一盏倒满白酒的酒盅。这是他第一次坐方桌与大人们喝酒,显得有些拘谨,双手抱搭在膝盖上,侧着身子歪着脑袋问对面坐着的白维:“姐夫,摩托车又换了?”白维在四年里连续换了三辆摩托车,第一辆嘉陵骑了不到一年,第二辆幸福250骑了一年半,如今又骑着一辆金城90。他对摩托车似乎情有独钟,不惜在他的这种特别嗜好上砸钱。白维笑着说:“250太费油,贱卖了,这辆车是四冲程的,省油!”胡南无不惋惜地慨叹道:“姐夫,你再换车千万别卖了,给我留着好嘛!我都稀罕死了,没钱买啊!”坐在矮桌旁的胡菊发了言:“你姐夫魔怔了,天天琢磨摩托车,工资都买这些费钱的玩意儿了!”
   胡北神情淡然地坐在方桌一角,只顾低着头握着筷子加菜,一言不发,似乎满腹心事。他吃了一通菜,先扭头瞅了瞅坐在矮桌旁的胡桃,又抬起胳膊肘捣了捣身侧坐着的白维,低声问了一句:“姐夫,你又去找你那个同学了吗?”白维明白胡北的意思,操着同样低沉的话音回道:“昨天我们还在一起喝酒了呢!他说了,没消息,不好查。”胡北没再问,也没再说话,继续握着筷子漫不经心地加菜,脸上的表情格外沉重。二姐夫马连奎失踪快一年了仍然没有任何消息,胡北心里“不过是外出旅游”的侥幸心理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慢慢幻灭。二姐夫到底去了哪儿呢?外出旅游早该回来了,即使留在外地打工也该寄封信回家,然而没回信没电报没电话更没见到人,二姐夫就像是从地球上凭空蒸发了一般。
   胡桃的心里与胡北同样焦躁不安,只是表现得不是过于明显。今天是父亲的六十大寿,她领着嫂子妹妹们烧火做菜备酒摆桌忙活着一切事宜,俨然成为这个家庭中的主人。她本来就是这个家庭中的主人,娘亲死得早,俗话说长嫂如母,可那个云南婆娘比她小了十岁,不足以肩挑家里的重担,她毅然扛起了家里的所有的大小事务。丈夫离奇失踪快一年了,小春叶刚过百天她就给她隔了奶,随后继续赶集卖肉。重新忙碌起来的她冲淡了对丈夫的思念,每到深夜来临的时候,她势必然会想起他,但她不再担心跺墙的嗵嗵声会再次响起,因为跺墙的人现如今不知身在何处。他又期盼跺墙声再次响起,届时她会拼命地跑到屋墙外,追上那个跺墙的黑影,紧紧将他抱在怀里,然后喃喃地说上一句:“终于找到你了——”这种矛盾纠结的心理折磨得她成宿成宿得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碾压着床单。
   丈夫对她来说很像个迷,与他的婚姻好似一场梦,但她又实实在在的和他生了一个女儿。现实不得不让她接受,她曾经嫁给过他,曾经和他同床共枕,曾经和他翻云覆雨享受人间极欢。虽然那一切都无比短暂,可毕竟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他貌似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曾经跺她的寝室屋墙吓得她睡不着觉,如今又神秘失踪。他是不是跟自己玩了一个非常幼稚的藏猫猫的游戏?她想着奇迹总会出现,有一天他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抑或是自己的寝室里蓦然响起嗵嗵嗵的跺墙声。自从她看了他保存在柜角的塑皮本,似乎重新认识了外表憨厚中肯的丈夫。他与孙涛应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的人。孙涛性格开朗,在她面前从不隐藏心思;而马连奎却给她另一种感觉,虽然他也同样真实同样坦诚,但她后来发现的一切改变了对他的这种认识,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切肤理解“老实人”这个单词的含义。
   东旱湾的房屋地基已经填好了,盖房计划马上就可以实施。胡桃急迫地想要盖新房。胡北的施工队已经散了,不然这栋新房肯定由他来施工,现在她不得不重新运筹施工队的事宜。那个时候,益北乡的盖屋队已经不止胡耀道一家,最近几年突起了许多盖房队伍,择优选择一家价格公道质量上乘的盖房队其实并不难。胡北说:“姐,你不必找了,这栋房子我盖。”屋基填土胡北干了整整一个春天,不嫌累不嫌苦,如今又主动承揽二姐的盖房事宜,实际上他不赚一分钱,纯粹帮忙。他之所以这么做,是觉得对不起二姐,更对不起二姐夫马连奎。他总觉得二姐夫的失踪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当初若是不同意二姐夫去学校做监工,二姐夫也许就不会失踪。
   赵天明燃放的开工鞭。鞭炮响过之后,帮忙的乡亲们陆续向着现场聚了过来。张、王、李三个师傅也都来了,他们都是马连奎的徒弟,一大早就赶了过来。昨天赵天明给他们挨个下的通知,胡北盖房他们必须得来。刘锦文开着他家的拖拉机也来了,他被胡北安排到懒柳树运白灰。他将盖房需要的所有的白灰运够之后又返回了口埠村,连晚饭都没在胡家吃。刘锦文之所以没在胡家吃完饭,是因为他知道胡梅在老家里做饭。留在胡家吃饭肯定会见到她,可他不想见到她。赵天明并不知晓内情,盯着胡北说:“刘锦文干了一天活儿,晚饭都不在家里吃。你看我需不需要去口埠村喊他一声?”胡北摆摆手:“算了吧!由他去吧!自己兄弟,不必虚套。”
   翌日一早,刘锦文又开着拖拉机来了。拉架杆,运脚板,倒麦浪,忙活了一天,傍晚时分又开着拖拉机走了。这次胡北和赵天明谁都没留他,任由他来去自如。刘锦文开着拖拉机刚刚拐上胡杨原村村东石桥,发现桥面上站着一个人。刘锦文老远就看清了,正是胡梅。胡梅站在石桥正中,眼睛紧紧盯着慢慢开过来的拖拉机。刘锦文想躲是来不及了。他非常明白,这不是偶遇,她绝对是冲着他来的。他停了拖拉机,走到她身边,笑着问:“你咋在这里?”这句话明显有些明知故问。她微微一笑:“你咋不回家吃饭?”他说:“不了,我怕忍不住喝酒,喝了酒开不了拖拉机。”她抿嘴一笑:“是怕见我吧?”他尴尬地咽了几口唾沫。她又说:“怕我干啥恁!我又没赖你,你现在都是订了婚的人了。”他抬眼盯着她轻说:“姐——我对不起你!”她笑着说:“说这干啥恁!我早对你说过,你有权选择你的幸福。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在我大哥家里和胡北住了一宿之后,为啥突然对我改变了态度,是我大哥对你说啥啦?还是我五弟对你说啥啦?”他猛然摇头:“没有,没有!”随即垂着脑袋不再说话。她往路边闪了一下身子:“你走吧!”他慢慢腾腾上了拖拉机驾驶座,踩油门排档位,随即开走了。他驾驶着拖拉机顺着村南路一直向东走,走到十字路口拐上了南北大路,回头瞥了一眼石桥的方向。她还保持着原来的站姿立在石桥上,身着的天蓝色的上衣和蜡黄的太子裤映着夕照分外醒目,像一片遗落在天地间的五彩云霞。他扭头继续开拖拉机,眼角迎风簌簌地飘扬了两串泪珠儿。
   一个月后,一栋红砖红瓦、大门大窗的新式锁皮厅于房基上高高耸立,比前排胡河居住的老式锁皮厅高出了将近两米,宽度也增加了三米。
   临近中秋,早晚两头的天气已经有了冷意。正是这个时节,不紧不慢的秋收也拉开了它的帷幕。秋收较之麦收显得无比漫长,主要是不受下雨的影响。拉回家的玉米棒子可以剥皮系辫悬挂上柱。那时候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埋着专供搭玉米辫子的柱桩,金黄色的玉米棒子围搭在密密仄仄的柱桩上,这片金黄象征着今年的大丰收。乡间土路上尽是来回穿梭的各种车辆,盛载着刚刚掰下的玉米,金黄色的豆棵,抑或是褚红色的高粱穗头。粮食收获完毕尽快倒地,得赶在霜降来临之前播种新岔麦种。割豆棵,割秸秆,刨棵根,把所有的柴禾运出土地之后随即吆牛耕地。那时候已经有了机拉犁,板犁在硬邦邦的土地上翻出一块块如西瓜般大小的土坷垃块儿,需要握着镢头逐一砸碎,或者吆着牲口拖着耙拉子耙磨几遍,松软的细土上便可以挑垄规畦。
   接下来便是播种,这是有经验的老农做的一项技术活儿,来年收成的好孬全在于此,所以半点儿马虎不得。裹了红衣的麦种(预防鼠虫啃食,煨于其表的一种农药)搅拌在稀碎的干粪中,倒进调好的耧仓开始播种。牲口走得不紧不慢,三腿儿耧晃得用力均匀,扶耧的老农眼睛紧紧盯着耧眼儿,时刻保持着耧眼儿里淌出来的夹杂着麦种的干粪,分流之后均匀地淌进三条耧腿儿。播种完毕之后,用铁齿耙把播种之后留着耧腿儿的沟痕镗磨平整,便可以下机器浇地了。只要田野里响起连续不断的机器的轰鸣声,也就预示着秋收进入了尾声。
   胡桃的新房的完美收工在时间安排上恰到好处,抹完了最后一銧板灰浆便开始了秋收。秋收完毕后趁着天气还未完全冷冻的间隙拉土垫院子,再铺一层红砖。一座奢侈漂亮的农家小院便大功告成,只等着主人来入住享用了。胡桃站在院子里琢磨着,来年春天这里栽一棵柿子树,那里栽一棵核桃树,窗台前栽一棵石榴树,影壁墙后面栽一片竹子,茅厕后面再栽一棵月季花。来年夏天,小院将是绿葱荣一片,再过两年,院落里结满了各种各样的果子。
   屋里的摆设更是不能含糊,甚至比盖第一栋房舍的时候遐想得还要美好。五个房间摆上五张大床,给孩子们预留好未来的房间,每个房间都要摆一套衣橱和梳妆台。经过一系列的遭遇,胡桃已经咬牙打定主意,这辈子就在胡杨原村落脚生根,哪儿也不去了。即使有朝一日马连奎回来,她也准备把他叫到这栋新房里来居住。
   益北原经过几场大雪反复地覆盖融化之后,迎来了它又一个新年。家家户户的门楣窗楣上飘起了五颜六色的过门钱儿,贴上了大红的对联横批。大年三十的早晨,胡耀之一如既往地蹲在院子里忙着悬挂树灯,这么多年他一直保持着这项已经在益北乡绝迹的风俗习惯。他正准备往树上拉挂着松枝的气死风灯的时候,蓦然听见东邻传出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爹!爹!你咋啦?”胡耀之忙将气死风灯往地上一放,快速向着院门口跑去。跑到东邻顾家,发现顾文刚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而他四岁的女儿顾玲玲正蹲在旁侧使劲儿摇晃着他。地下铺散着一大摞过门钱和对联,一个盛着面糊的小瓷盆摔碎成片,地上铺着一大滩黏糊糊的面糊,两把高脚凳四腿朝天歪倒外地。胡耀之一看现场心里顿时明白了八九分,顾文刚肯定是踩着叠摞在一起的高脚凳贴过门钱,不小心摔了下来。他并没太当回事儿,从两把叠摞的高脚凳上摔下来又能怎样?不过才六尺高,他前年贴过门钱的时候也曾摔下来过,不过是磕破了点儿小皮儿。“玲玲,这是咋了?”胡耀之问。顾玲玲抬头盯着胡耀之,眼睛里含着泪水,话带哭腔地说:“我爹,摔,摔下来了!”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胡耀之安慰着早已吓得脸色蜡黄的孩子:“玲玲,别害怕,没事儿的,你起来,我看看!”顾玲玲站起身子,胡耀道随即蹲身查看,发现顾文刚并未受外伤,现场也没有任何血迹。然而,顾文刚的面部表情却是极其难看,紧挨双眼紧努嘴巴,脸色变成了猪肝色。胡耀之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登时大惊失色,呼吸微弱,几乎就没有鼻息。胡耀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心中琢磨着,谁说从六尺高的高度摔下来死不了人?假如时运不济,脑袋朝下撞断了颈椎呢?他想到这里慌忙跑出了顾家小院,大声吆喊:“快来人呐,顾文刚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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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胡家的孩子多,大事小情自然少不了。孩子们长大后有了各自不同的人生。在这个小村里朝朝暮暮相处的人们,又发生了什么故事呢?东家长西家短的街坊邻居们又过着什么样的人生?读者自己去品味。推荐欣赏【编辑:枫魂帝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0814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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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枫魂帝星        2019-08-04 21:03:21
  尘世间的事太多了纷纷扰扰,乡村里一波不平一波又起。感谢赐稿菊韵问好夏祺
拈月为诗,清静做文
2 楼        文友:黄金山        2019-08-05 16:45:03
  一个值得思考的故事!
活到老学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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