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赶来的乡亲七手八脚把奄奄一息的顾文刚抬上马车送往镇医院，赶到镇医院的时候早已停止了呼吸，正如胡耀之所判断的那样，顾文刚撞断了颈椎。正在口埠理发店忙着干活的田美丽闻讯赶到了医院，她见到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当天正是除夕。顾文刚的尸体便留在了医院停尸房，大过年的谁愿在家里摆放一具尸体。直到正月初二田美丽才指使帮忙的乡亲把尸体运回了家。田美丽决定给丈夫安排了一个隆重的排五公事，指派帮忙的人去北张楼请已经消停了几十年的鼓手喇叭，到洋河村请当地最著名的赵家戏班，还请了木匠在家里打制一口厚板枋子。那时候政府主张婚丧简办，益北乡沉寂多年的鼓手喇叭随着田美丽的铺张又喧闹了起来，震天价响的喇叭从早到晚吹个不停，支在村口的戏台咿咿呀呀唱个不止。
　　 中午时分，妇女主任梁丽云去了顾家，先到设在院门口的礼柜上了一元钱的纸仪，随后径直进了院子。院子正中架了一座挂满黑白丧账的灵棚，西北角石磨的夹道里蹲着一个中年人，正手握木刨推着一块木板，身后摞压着一堆已经推磨光滑的木板。梁丽云看着这个中年男子，脸上掠过一丝阴云。梁丽云迈步进了堂屋，拍了拍正跪在顾文刚尸体前的田美丽的肩膀，朝着她摆摆手。田美丽会意，跟着她出了屋门。梁丽云盯着田美丽说：“二嫂，节哀顺变！”田美丽以手掩面，不由得又伤心起来。梁丽云拍拍她的肩膀：“二嫂，生死由命啊，人活着还得往前看！”田美丽悲怓不已，闭口不言。梁丽云回头瞅了瞅正在石磨夹道里推磨木板的中年男子，又扭头盯着田美丽问：“二嫂，你这是要给二哥打制棺木吗？这可不行啊！咱们国家早有明文规定，死了的人一律火葬。”田二嫂止住悲怮，抬眼瞅着她。梁丽云继续说：“你这又是鼓手又是喇叭的，按说国家也不允许，我们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可是这土葬可是万万使不得啊！你也是做过妇女主任的人，这点儿觉悟应该有吧？”梁丽云不提这事儿尚可，提起这事儿田美丽就窜起了一肚子火：“你啥意思啊？大过年的，火葬场也不上班啊！我给那个死鬼打副棺木，也是无奈之举。”梁丽云说：“二嫂，你听谁的火葬场放年假了？放心吧，火葬场不放假，死人啥时候去啥时候烧！”田二嫂突然提高嗓门喊了一声：“我偏不烧！”随即快步进了堂屋。堂屋里跪着的几个顾家后生盯着田美丽小声问：“二婶儿，啥事儿？”田美丽没好气地说：“大闹心的，她还来找事儿！什么狗屁妇女主任，拿着鸡毛当令箭，管的也太宽了！”田美丽态度如此蛮横，一来生梁丽云的气，二来生村委干部的气，凭啥撸了自己的妇女主任？不是不让土葬吗？我偏偏土葬，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梁丽云随即转身走了。两个小时候后，巷口停了一辆上白下蓝的面包车，从面包车上跳下了五六个一身青装的年轻小伙，小伙子们快速朝着顾家跑去。正看热闹的人群里蓦然传出了一声高喊：“联防队来啦！”顾家院门口唱戏的锣鼓声、吹喇叭的咕呱声倏然顿止，打銧铁儿的先生顺手将銧铁塞进肥大的外衣口袋，吹鼓手迅速掀开长褂将唢呐塞进内身，敲鼓的将鼓槌儿利索地掖进裤裆。两米多长的大喇叭却没处塞掖，也被匠手随处一扔。领着这帮联防队员闯进顾家院门的是一个身形敦实的中年人，后面紧紧跟着一个个头高挑、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正是刘锦文。
　　 中年人指着地上扔着的几支大喇叭厉声发问：“这是谁的喇叭？”现场没有一个人搭腔，更没有人站出来承认。中年人一挥手：“全部带走。”联防队员们便将地上横七竖八的八支大喇叭，捡拾起来抱到了面包车里。
　　 中年人和刘锦文随后踏进顾家院门。刘锦文盯着对面一身孝服的田美丽问：“你就是田美丽？”六年前他曾经整过她。正是他的通风报信使她身败名裂、职务被免。他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早有耳闻却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她，这个淫妇确有几分姿色，难怪当年的胡耀道对她耿耿于怀。刘锦文的心思田美丽又如何琢磨得透？她根本不知道正是眼前的这个人，当年引着村书记等人堵了她和胡耀道的门。更不知道死鬼丈夫口中的胡同化的儿子胡锦文，正是眼前的这个刘锦文。刘锦文盯着她语气严厉地说：“你不知道婚丧简办，不允许吹拉弹唱吗？”田美丽鼓着嘴不说话。
　　 中年人的语气比刘锦文还要严厉，粗哑的嗓门儿大声说：“抓紧把屋里的尸体拉到县里火化。”田美丽仍然低头不语。中年人又说：“我们动手，可就不好看了啊！抓紧办，别抱幻想啊！你不知道口埠村的张铁匠吗？”中年人扔下这番话，随即领着一帮队员出了院门。他心里有底，给田美丽十个胆儿，她也不敢和政府硬抗硬来。
　　 当年的“扒坟抢尸”事件传遍益北乡，在口埠理发的田美丽当时也去凑热闹观看，亲眼目睹联防队强扒张铁匠的尸体，至今心里还留存着阴影。当天下午她就托付人拉着丈夫的尸体去了县城火葬场，傍晚时分抱回了一个骨灰盒。田美丽心里明白，指使联防队员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梁丽云。这个臭娘们儿似乎专门与她过不去，顶替了她的妇女主任的职务不说，连死人都不放过。
　　 顾文刚的公事影响了胡杨原村过年的祥和氛围，更影响了仅一墙之隔的胡家的热闹气氛。大年初二正是女儿女婿看望老丈人的传统日子，却被顾家的白公事搅得阴沉灰败。胡梅也站在顾家院门口夹杂在人群里看热闹，三姐一家人还没来，二姐已经在家里准备今天中午的饭菜。中年人和刘锦文从面包车上跳下来的那一刻，她有意往人群里缩了缩身子。中年人和刘锦文只是专注地盯着地上的大喇叭，并没发现人群里夹杂着的胡梅。刘锦文随后跟着中年人进了院子，她也扭身回了家。胡梅貌似已经走出了那份感情的囚禁，从灰败的心情中彻底解脱出来了。
　　 中年人和刘锦文从顾家出来，他盯着刘锦文说：“你先带队回镇上，队伍解散，他们还等着看老丈人呢！”刘锦文纳闷地问：“刘队长，你去哪儿？”中年人指指胡耀之的院门，神秘兮兮地说：“我去趟胡家。”刘锦文更纳闷：“你去胡家做什么？”中年人笑笑：“你们这些年轻人走老丈人家，我也走啊！”“啥？”刘锦文疑惑不已，“你去他家走老丈人？谁啊？”中年人往刘锦文身边凑凑，嘴贴其耳低声耳语道：“大侄儿，实话跟你说，我和胡家的四姑娘谈着对象呢！”“啥？”刘锦文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