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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丹枫】桃花灿烂(小说)


作者:河之舟 童生,561.5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781发表时间:2019-08-13 20:53:54

【丹枫】桃花灿烂(小说)
   娘来电话了,娘说你将泼泼弄走吧,不然泼泼就是光棍一条。泼泼是堂弟。堂叔瘫在床上,堂叔在床上瘫了十年。先是二奶奶和着他的傻媳妇伺候他,后来他的傻媳妇也糊里糊涂地死了,再后来二奶奶死了。这以后就是他儿子泼泼了。这个从小没被人关注的孩子,竟然长大了,竟然能伺候病瘫的堂叔了。这个成长得很及时的孩子,虽然那么不起眼,那么的懒惰,那么的不招几个堂叔的待见,甚至还用救济款买零食吃买饮料喝。可是他毕竟伺候了病瘫的堂叔八年,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堂叔也从六十三活到七十一。堂叔总是骂堂弟,堂弟就和他瞪眼,然后将饭碗丢在他的病床旁的桌子上,赌气离开那个黑屋。
   堂叔在二爷家是老大,因为生下来一个眼睛小一个眼睛大,一个腿长一个腿短,走起路来一撩一撩的,所以,家里人就称他为“阁僚”。我也就从小叫他阁僚叔,他也答应。他好像没有什么其它名子,阁僚就是他的名字,二奶奶叫二爷叫,大人叫孩子们也叫。阁僚叔性情温和,不像其他大人爱欺负我们小孩子,和我们在一起总是一本正经和我们说话。但是他也有发急的时候,当听到别人对他不怀好意的嘲笑时,他就要大怒,他就要骂人。这些坏孩子就跑,阁僚叔腿一点一点的撵。碰巧哪个让抓住后,阁僚叔气得满脸通红,却不忍打那孩子,就说要见孩子的家人评理。那孩子见他下不来手打人,也就不怕了,趁机挣脱出去还给他作怪,阁僚叔就没辙了。
   听娘说阁僚叔从小就没人待见,长到四五岁时被太保的绑票了,太保是土匪头子程道和的老巢。他们原本要绑我父亲,我父亲比阁僚叔大两岁,在家里娇生惯养。没想到那天我父亲走亲戚了,阁僚叔睡在了我父亲的床上,土匪们就把阁僚叔错当成我父亲给绑了。等知道绑错后土匪们将错就错,继续向我们家里要钱。二爷说绑走正好,正发愁没法打发他呢。绑匪托中人降低了标准,让二爷出五斗小米赎阁僚叔。二爷说只出三斗,不然就爱咋咋的吧。阁僚叔被赎回来时口音都变成了河西腔,二爷就骂,就你也值三斗粮食。阁僚叔吓得咧嘴大哭。
   阁僚叔虽然残疾,学习却不错,一直上到初中毕业,还要上,二爷说就你这模样还能干啥,别上了,浪费粮食。阁僚叔就没再上学,到生产队里当记工员。他从南地到北地,从菜园到牛棚,一晌转一遍。晚上还要一本一本地分别记在每个人的记工本上,月有月合计,季有季合计,全年还有总计。阁僚叔总是一本一本的给大家整好,然后把全年的总分交给会计,会计就凭这工分发粮发钱了。他虽然认真,也有算错的时候。我母亲的工分本他就合计错一回,是我发现的。小时候没有复习资料,我就拿母亲的工分本作算术课外资料,竟然发现阁僚叔算错了。娘说你一个小孩子咋能算过你阁僚叔,娘没上过学,就让阁僚叔再算一遍。那知一向温和的阁僚叔竟发起急来,而且刚愎自用地说他不会算错。他不愿意接受一个小孩子的挑战。娘无奈就让我再算一遍,我算了,还是一样,还拿到老师那里让老师复核,结果和我算的一样。这下母亲火来了,把阁僚叔大骂一顿,还是自家人呢。阁僚叔不再嚣张,他认真合了合,知道自己算错了,就向母亲赔礼道歉。娘气不从一处来,又狠狠地数落他一番。娘不是气,娘很看重这工分。爹在外面当工人,家里仅有她一个劳力,一年干死干活还要给队里买工分,所以工分就是她的命。消息传开后,每家每户都在合自己的工分,虽然都没有错,阁僚叔还是像在别人面前矮半截似的。母亲不愿再搭理他,他也就很少再往我们家里来。后来,二奶奶来找母亲,说是要给阁僚叔领个媳妇,二奶奶说,他弟兄四个,三个都成家了,只有阁僚叔光棍一个,将来总不是个法子。那年头我们这边的日子好了,都能吃上饱饭了,江苏四川还不行,许多讨不上媳妇的都到南方去领媳妇了。二奶奶动这种心思也是有背景的。二奶奶之所以找母亲商量,是因为她和她那几个儿媳妇都不和气。母亲是个爱脸面的人,别人求她帮忙,她就觉得荣耀,就上心,忙着和二奶奶一起找线索。阁僚叔也开始穿戴整齐了,逢人就笑,还托人将照片上那只老睁不开的细米眼修了修。再见到母亲时,阁僚叔满脸陪笑,有次还用小手绢给我兜几块糖,我掰开吃,娘嫌他弄得不干净,用水给我洗了几遍。
   母亲终于帮助阁僚叔找到一个线索,说是要到江苏省的无锡。我当时对这个地名很陌生,母亲说一千多里呢。我就纳闷,嫁这么远,难道还有比我们这里穷的地方,连白馍都吃不上。母亲说比咱这儿穷的地方可多了,山里头的,安微的,都有很多要饭的,再说,那南方都种水稻,听说女人都从水里扛稻谷,累死个人。母亲说了一大片理由,我也没听懂。几年后,兴唱老戏,有场《十五贯》里提到无锡,我才联想到阁僚叔领媳妇的事。二奶奶本来想叫我母亲跟阁僚叔一同去,无奈我母亲恰好得了肺病,不能前往。二奶奶只好让三叔前往。
   三叔在几个堂叔中,是最能拿得出门面的。他不仅相貌堂堂,还能说会道,并且还是高中毕业。三叔的唯一缺点就是有点黑,但这也没有影响他在学校谈恋爱,要知道,那个年代高中谈恋爱学校是禁止的。三婶儿是独生女,长得既漂亮又淑雅。三叔的毛病就是不和常人说话,母亲背地里给他起了个“三老皮”的绰号。我却认为他不是皮,是看不起人,特别是对我们这些小孩子。然而,这次三叔却担当重任。三叔领着阁僚叔跟着媒人前往江苏。阁僚叔一身新装,还特地买了个帽子,他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头发开始亮顶。媒人是村东头的,前年也在江苏领了个媳妇,如今,竟然做起了媒人。
   三叔他们大概去了半个多月就回来了,一切顺利,亲定下了。女方刚满二十岁,三叔和阁僚叔都见过了。女方一脸羞涩,没说一句话。三叔怕是个哑巴,媒人又让三叔偷看了一眼女子和她母亲对话,好像声音还满大,不过三叔一句也没听懂。江苏话我们这里的人都不好听懂,既然不是哑巴就可以了。三叔自知阁僚叔残疾的现状,人家能不挑咱就不错了。三叔这次的最大收获,女方可以与阁僚叔领结婚证。要知道许多外路人是不和我们当地人领结婚证的。有的来路不明不白,过不了几天跑了,大人们都说是放鹰呢。起初,我不理解什么是放鹰,后来,长大后才知道,就是训鹰抓鱼,这里的鹰应该是鹭鸶。村北面就是一条小河,河两岸的芦苇像绿色的飘带一样,飘在了小河的两岸,麦收刚过,就有鱼鹰船来我们这里捕鱼。捕鱼的不是当地人,头戴斗笠,身上没有蓑衣,而是一件件破掛子。鱼鹰船是两个小船被两个横梁架在一起,放鹰的脚踏在横梁上,手拿竹槁,边撑着船,嘴里还不停地“哟哧哟哧”喊着,船头的鱼鹰翘首展翅,好一派风景呀。这里说的放鹰是以女人做交易,骗了钱就跑的一种方式。再后来,听说,新疆有个少数民族,喜欢训真正的鹰,让它们给主人抓兔子。然而,不论什么,都是一个意思。我们村娶外路人的也很多,都是些在本地找不上媳妇的光棍汉,三十大四十大的,就想个法子娶个外路女人。这女人多半也是没文化的,有的在我们这里嫁了好几个人家,连娘家是哪里的都搞不清。也有聪明的,说是在家里丟了丑,怀着孕来这里的,没过几天,钱弄到手就跑了。这次三叔带着阁僚叔能亲自去相亲,就是怕出现上面情况的。
   最是从心里高兴的是阁僚叔,他毫无遮掩一脸笑容,逢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脸红彤彤的。那身相亲的新衣服一直穿着。二奶奶怕他穿脏了,硬是从他身上把新衣服扒了下来。阁僚叔开始布置新房,他虽然不能改变房屋的主体框架,但是,他要让这个新房变新。阁僚叔选择了北墙一个墙面,他要在这个墙面做一个画。阁僚叔喜欢画画,队里的宣传画都是他画的。文革时,家家床头要画一轮红太阳,可把阁僚叔忙坏了。阁僚叔手巧得很,他后来还给人家画过棺材头。阁僚叔新房北墙上画的是两个仙女,后来我回忆应该是青蛇白蛇在西湖岸边戏水。他临摹的是一副扑克牌里大王的彩图。我小时候也喜欢画画,十三四岁就画了一屋子宣传画。有杨子荣打虎上山,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也有鹤松延年。但是,我画的粗糙,没有阁僚叔画的精细。特别是画女人脸不秀气,就找阁僚叔帮忙,他果真把白骨精画成像仙女一样的脸庞。这下,我彻底服了。
   阁僚叔结婚时非常热闹,家里人山人海。许多人都是好奇,来看看这个外路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我也夹在人群里,被挤得喘不过气。娘把我一把拉出来,说你慌个啥,都成你婶子了,啥时候不能看。果真,一阵闹腾过后,人渐渐冷静了。娘终于领着我来到新房,闲杂的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三叔和几个陌生人,阁僚叔也不在。陌生人中有一男三女,那男人个子不高,瘦瘦的却非常白净。三个女人中有两个都是三十来岁,长得有点说不出来的不一样,她们在窃窃私语,语速很快,我没听懂一句。边上坐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子,应该就是新媳妇了,只见她低垂着头,两手好像在摆弄着衣扣。她面色微红,脸颊上隐隐有一些黑痦子,两眼静摆着,没有神色。与坐在一旁的两个女人相比,新媳妇不太好看,更让人感到有种呆气。三叔把我们的身份介绍后,其中一个女人赶忙抓一把糖塞进我手里,后来才知道她是媒人。其他一男一女是娘家的大姐和大姐夫,专程将新人送来的。他们还捎来一些特产“糍粑”,是糯米做成的,硬硬的,过油一炸,就篷软了,再加上糖吃。我从小吃过江米饭,没吃过糍粑,猛一吃,非常烧嘴。娘说这东西不好吃,糟蹋油了。生产队里,油分得很少,平时炒菜,都是用个油布,蘸点油,湿湿锅就是了。
   江苏的送亲人很快就走了,留下阁僚婶和一些交待。就是饮食怕阁僚婶一下子不适应,买些大米让她吃。她的户口已经迁移过来,也和阁僚叔领了结婚证,这一切都是在大队当会计的一个本家爷办的。将新媳妇一个人丟在这里,起初怕她不适应,更怕她哭。最主要的还有,语言不通。没想到,她姐姐姐夫走后她没有哭。东头的媒人经常到这里来,一是关心她的起居,更多的是翻译,将她的意愿表达给阁僚叔和二奶奶。为了换大米,本家爷和三叔一起去了公社粮管所,用一大袋子玉子换了一小袋大米。我们这里别说大米了,就是白面,也只能做面条吃。直到一九八二年,我考学考到郑州,才真正吃上了大米,而且,一直将它作为我的主食。我问母亲,南方不是很穷吗?怎么能天天吃大米。母亲说穷和吃大米无关。这下,我更不明白了。娘说她们不穷,为啥都嫁到我们这里,娘其实也觉得弄不懂。没过多长时间,我们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阁僚婶不是说话听不懂,没有法子和她交谈,更重要的是她有点傻。后来三叔说实话了,相亲时人家就交待了,阁僚叔见过后也表示同意,他太渴望女人了。阁僚婶叫秀,慢慢的,傻秀的秘密被公开了。二奶奶也不让给她换大米了。傻秀吃不准我们这里的饭菜,吃下去的很少,没几天功夫,黑瘦黑瘦的。这时候我娘发现一个秘密,是不是傻秀怀孕了。娘和二奶奶傻秀去了村里的卫生室,一诊断,果然是怀孕了。二奶奶很高兴,阁僚叔更高兴,傻不傻,只要不生个傻娃就是了。二奶奶又让三叔为傻秀换了大米。没过多长时间,傻秀的肚子就大了起来。
   傻秀给阁僚叔生了个男孩,二奶奶给他起了个泼泼,意思是让他泼皮健康,也好成人。傻秀不会养孩子,二奶奶只好替他养。傻秀的奶不太好,二奶奶就给孩子买奶粉,大姑不知从哪里牵来个奶羊,让二奶奶天天给泼泼挤羊奶喝。大姑是二奶奶的大女儿,还有二姑三姑。二奶奶生了四个叔叔和三个姑姑,我父亲只有一个亲姐姐。所以这几个堂叔和堂姑就是我们最近的人了。然而,二奶奶没有感到自己幸福,老了老了又得替阁僚叔养孙子。几个堂姑怕累着她,轮番来看她。几个婶子几乎不上前。婶子说,除了阁僚叔,她给哪个儿子领过孩子。二奶奶不计较她们,能把泼泼养大成人,她死后在九泉也能瞑目了。
   然而,阁僚叔的苦日子才开始。生产队分地后,阁僚叔不能当记工员了,他得和别人一样在地里劳动。阁僚叔从小就没有做过农活,当记工员时虽然天天北地南地跑,但是,没有拿过锄头镰刀。如今,让自己种地,什么也不会。加上他残疾的腿脚,仿佛一下子跌到了万恶的旧社会。幸好,二爷帮着他,让他一样一样地将农活学会。但是,二爷老了,干不动了,二奶奶专一为他们养泼泼。阁僚叔只有领着傻秀慢慢地在地里刨抓。傻秀不能帮忙,只能添乱,将庄稼苗都踩坏了。阁僚叔就将气撒在傻秀身上,他天天打骂傻秀。二奶奶吵他,他不听,二奶奶就叫我母亲去评理。母亲就说阁僚叔。母亲说,傻秀傻不傻他娶她的时候知道不,你天天打骂她,将她打出个好歹,你是不是还得养她,傻秀好歹给你生下个泼泼,这就是功劳,她的任务完成了。母亲知道他种不好地,又累得慌,穷急。就又说自己一个女人,不照样把自己家的六亩地种得好好的,产量还很高。阁僚叔没话说了,只有一个人拖着个残疾腿在地里拼死拼活地干。二奶奶让傻秀给他送饭,还教傻秀做饭。傻秀不做,将面撒得哪里都是。二奶奶还是逼着她学会了简单的饭菜。二奶奶说,有我这个眼,你们能吃碗饭,没我这个眼,你们也得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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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讲述了一个大家族的故事,而这个大家族的人都围绕着一位天生有残疾的人物阁僚展开,准确地说,是阁僚的特殊境况牵动着整个家族。因为他生下来一个眼睛小一个眼睛大,一个腿长一个腿短,走起路来一撩一撩的,所以,家里人就称他为“阁僚”。阁僚出生在解放前的旧社会,四五岁的时候还被土匪绑过票,是用三斗粮食换回来的。阁僚虽然残疾,学习却不错,一直上到初中毕业,家里不让他上了,就回家当了生产队的记工员。阁僚姊妹七个四个男孩,其他姊妹都正常结婚成家,阁僚因为残疾一直没有成家,四十岁的时候家里人为他在江苏无锡领回来一个二十岁的傻姑娘成亲,傻媳妇叫秀,第二年就为他生养了一个儿子叫泼泼,后来父母去世后,傻媳妇也死了,已经十八岁的儿子泼泼侍奉父亲八年,江苏无锡的大姨来信要泼泼去无锡工作,于是家族领事的人要其他六姊妹轮番照顾阁僚,轮流不到两个月阁僚就去世了,享年71岁。泼泼在江苏一家钢厂工作,后来还娶了一位大专毕业女生媳妇,也陪泼泼在江苏钢厂上班,几年后生了两个孩子,还在城里买了房子。小说以纪实的手法,讲述了一位残疾人的成长经历和娶妻生子延续家族香火的故事,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人物栩栩如生,故事厚重,叙事细腻,耐人回味!力推佳作!【编辑:梦锁孤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815001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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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9-08-13 20:57:00
  小说以纪实的手法,讲述了一位残疾人的成长经历和娶妻生子延续家族香火的故事,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人物栩栩如生,故事厚重,叙事细腻,耐人回味!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2 楼        文友:陆屿璠        2019-08-13 21:38:13
  三代人延续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苦难深重。生活背景不同各人命运也不同,阁僚和他的父母是不幸的,好在第三代泼泼还算幸运。泼泼的幸运还仰赖于他的善良的亲戚们。品读佳作为您点赞!
3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9-08-16 09:18:30
  恭喜老师佳作获精,祝写作更上一层楼!
梦锁孤音
4 楼        文友:田禾        2019-08-17 12:24:04
  时代缩影,故事情节耐读,小说获精当之无愧,为故事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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