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余睿的快递公司开得风风火火，旗下有近四十名员工，规模虽不是很大，但地处闹市，生意特别好。
　　 这不，才三年光景，就把原先租来开公司的门面、仓库以八百八十万的价格盘了下来。
　　 说实话，近三年来，虽说每年都有近两百万的进账，但买下该处房产，还是贷了一点款的。
　　 余睿精明，相中的不光是南市街的门面和后面的仓库，最主要的是地处闹市，客流量大，生意好做；仓库旁边还有一块场地，收货发货，停车方便。按这阵势，要不了两年，准能还清贷款，腰缠万贯，过上富豪老板的生活了。
　　 天有不测风云。才半年光景，政府下达了一份文件，余睿买下的房产纳入了市政拆迁范围，并通知余睿到拆迁办开会。
　　 在这次会议上，拆迁办领导介绍了拆迁政策、拆迁安置总体方案，领导还很通情达理地说：“如果拆迁户有什么要求，在政策允许范围内尽管提。”
　　 余睿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政府还是讲道理的，给的政策也蛮优惠，按现在的评估价一千多万，统一进行异地安置。
　　 余睿估算了一下，买下的房产，也就半年时间，就涨了一百二十万，也算是小赚一笔了，拆迁政策又这么优惠，没理由不赞成啊。
　　 余睿在会上当即表态：“政府为咱老百姓办事，搞旧城改造，搞市政建设，美化城市居住坏境，我们没理由不支持啊。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价值相当，房产面积相当，有个停车的场地就可以了；我是做快递业务的，没个停车的地方可不行啊。”
　　 领导当即表态：“这位同志通道理啊，带了个好头；这样吧，这次安置，政府准备了三个区块的安置房，等会议结束，我让这里的章科长带你转转，有看中的，跟我说一下就可以了。”
　　 散会后，余睿急切切地找上了章科长。
　　 章科长可是个内行，对余睿说：“不急，先到我办公室看看图纸，一目了然的，考虑清楚了就到实地去看一下。”
　　 现在的图纸，都是靠卫星定位绘制的，不光直观，而且精准。
　　 一号区块位于远郊，做不成快递生意的，所以不用考虑。
　　 二号区块位于城北闹市，倒是可以考虑，但仔细一看，马路边上一个停车位都没有，就是一条商业步行街嘛，做其他生意还行，做快递生意就不适合了。
　　 余睿看中了三号区块的一处安置房，位于经济开发新区，安置房跟前的场地够大，大致可停三十来辆车，虽说现在比较冷清，但作为开发新区，应该不出两年就会热闹起来的。
　　 余睿对章科长说：“我想到三号区块去看看。”
　　 章科长点头应允：“你倒是蛮有眼光的，改天约个时间，我带你去看。”
　　 一大早的，还没到办公时间，余睿就去拆迁办门口候着。昨天约好的，章科长答应今天上午陪余睿去三号区块看房子的。
　　 章科长的车刚到门口，就看到了余睿，道了一声早，然后说：“我去办公室签个到，马上下来，你稍等片刻。”
　　 余睿赶紧表示歉意：“你忙你的，我不着急。”
　　 来到三号区块，章科长带着余睿，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把那里的几幢安置房看了个遍。余睿看中了编号为十二的房产，应该跟安置的价格相符，且房子前面的场地够大，做快递业务再合适不过了。
　　 余睿问章科长：“十二幢的房子不错，能不能安置给我啊？”
　　 章科长笑道：“反正目前好像是你第一个看房，领导不是有过交代的吗，我回去就跟领导汇报一下。”
　　 过了几天，章科长打电话给余睿：“事情跟领导汇报过了，领导说应该问题不大，到时候班子成员讨论通过一下就可以了。”
　　 余睿是喜上眉梢，千恩万谢了一通，并着手准备搬迁事宜。
　　
　　 二
　　 两个月过去了，怎么会音讯全无。余睿心里不免有些焦急，正想着是否需要到拆迁办去走一趟，打探点消息。
　　 章科长来电话了：“事情出了点状况，你能否来一趟，安置的事，我们再商量一下。”
　　 余睿听着好像味道不太对，立马回应：“我这就过来。”
　　 去到章科长办公室。这次章科长分外殷勤，又是让座，又是递烟，又是倒水，还表示歉意：“对不住啊，又让你在百忙中跑了一趟。”
　　 余睿可没心思客套：“我的事，有眉目了没？”
　　 章科长嗯嗯啊啊了几声，在余睿跟前坐定：“情况是这样的啊，开源公司，你应该知道的啊，这次也轮到拆迁；大公司啊，整个三号区块安置给他们还不够呢，估计一号区块还要安置点，他们老总牛逼的很，非要整个三号区块不可，领导开会研究了，整个三号区块就你一家夹在中间也不合适，所以，只能让你从新考虑了。”
　　 余睿的心凉了半截，脸立马黑了下来，一串连珠炮就打出去了：“总有个先来后到的吧？挑房子我该是第一个吧？记得你们领导开会时是怎么表态的吗？是不是开源公司财大气粗开上后门了啊？你们头拿了人家多少好处啊？讲定的事怎么就变卦了呢？”
　　 章科长不愧为是拆迁办的元老，什么阵仗没见过啊，面对余睿的进攻，依然处惊不乱，有条有理地解释：“你可不要乱说话啊，现在的领导，个个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哪敢再拿人家好处呢；据领导说，在你看房之前，开源公司就跟领导表示要拿下三号区块这些房子，只是没来得及跟我们下面通气，谁先谁后还指不定呢。”
　　 余睿刚要张口反驳，章科长没给余睿说话的机会：“再说，先前只是答应你看房，了解一下你的意愿，能满足的尽量满足，不能满足也没有办法，不是跟你说过的吗？还要经过领导班子讨论，通盘考虑的嘛。”
　　 一席话把余睿噎得透不过气来，这分明是政府在忽悠人嘛，但章科长的话又似乎句句在理，正义总站在政府这一边，被忽悠了，自己还落得了个不讲道理。
　　 余睿一声叹息：“有策略，有水平，要不怎会当上领导了呢，共产党的官就是能干，你们这是把我们平头百姓往死里整啊。”
　　 “小余啊，你这种态度可不对，政府也是为人民办事嘛，你这么说话，要是在文化大革命，保不定会蹲几年大牢的。”见余睿的炮火有点猛过了头，章科长赶紧送了余睿一顶大凉帽。
　　 余睿针锋相对：“可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啊，你们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我出口怨气，难不成就去蹲大牢了。”
　　 看到事情要闹僵，章科长突然转换了语气：“好了好了，你话也说了，怨气也出了，能不能好好谈谈，事情总归要解决的嘛。”
　　 余睿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抱着一丝希望，指望能再找到适合从事快递业务的安置房。于是说道：“那你们总要拿出解决的办法啊。”
　　 事情有了回旋余地，章科长随即拿出那几份图纸：“我看一号区块你可以考虑的嘛，那里仓储面积够大，也是一个优势嘛。”
　　 余睿在摊开的图纸上瞄了一眼，刚按下去的怒火又上来了。二号、三号区块都标注了红色，表明已经告罄；一号区块好一点的地段也都标注了红色；余下的地段，偏僻不说，车位少，装卸货物也是个难题，要是在那里开办快递业务，劣势相当明显，不光很难接到业务，四十多位员工，四十多辆车子也施展不开手脚，而且路途远，投递成本也高，真是一无是处啊。
　　 余睿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还埋怨道：“即使三号区块轮不到我，也该早点告诉我嘛，现在就剩下人家不要的强塞给我，章科长，你倒是指点一下，这快递生意让我怎么做啊？”
　　 这可是实际情况啊，章科长一时语塞，皱着眉，微微点了一下头。
　　 其实章科长人不坏的，拆迁安置是很头疼的工作，章科长在基层一干就是十多年，任劳任怨，换作其他人，早就托人找关系调离了。
　　 有心想解决问题吧，手里是一没有资源，二没有实权；章科长把余睿所表达的意思作了记录，对余睿说：“也许是实际问题吧，今天也解决不了，我再向上级汇报，让领导拿主意吧。”
　　 这就是章科长的高明之处。明明是实际问题，也要冠上“也许”的前提，千万不能坐实了，以后不管领导采取什么举措，都有回旋余地嘛。
　　 临走，余睿撂下一句话：“反正现在我那里快递业务做得好好的，你们什么时候解决问题，我什么时候搬迁。”
　　
　　 三
　　 汇报领导的结果是：还是要做好拆迁户的思想工作，小我要服从大我，小家要服从大家嘛。
　　 在接下来几个月的协调中，还是没有结果。章科长辛苦，余睿凄苦。余睿成了名副其实的钉子户了。
　　 余睿表示：“实在不行，那就货币安置好了，我自己去买房子，开公司。”
　　 章科长又把这一信息汇报给了领导。
　　 领导给章科长摊了底牌：“这几年旧城改造，基础建设投资铺得太大，哪有余钱搞货币安置啊；怕的是，此例一开，拆迁户都来管政府要钱，给得起吗；不说现在政府穷得叮当响，你又不是不明白，电视里都曝光了，我市都快成鬼城了，房产过剩，有价无市，不定下规矩，那么多积压的商品房如何卖得出去啊。”
　　 章科长也向领导诉起了苦：“这个钉子户钉在这里半年了，实际情况我也汇报过，确实也有些理由的；你要我做的事，是断人家财路，眼看离拆迁期限也就剩三个月了，我天天让人家顾全大局，无私奉献，光靠喊喊口号，铁定是无法完成任务的，你干脆把我撤职算了。”
　　 领导见这条老黄牛也打起了退堂鼓，意识到事情确实难办。
　　 问题严重了，这担子可不能我一个人挑啊，出了什么后果，现在可都要追责的呀。
　　 领导犹豫片刻，说道：“这事我也要向上面汇报，建议有关部门召开一个联席会议，我就不信解决不了问题。”
　　 事不宜迟，联席会议没几天就召开了，由领导的领导主持会议。领导简单介绍了余睿的相关情况，让参与会议的同志出出主意。
　　 负责拆房的许经理开了头炮：“有什么好说的，老办法啊，先让派出所把他弄进去一星期，我把那房子腾空拆了，生米煮成熟饭，他还敢造反不成。”
　　 “你住嘴吧，现在是什么气候你不清楚啊，你自己的饭碗不要，还想端掉大家的饭碗啊，乱弹琴。”领导的领导制止了许经理的发言。
　　 坐在领导的领导边上的那位分管拆迁工作的领导笑眯眯的，显得一点也不着急，稳稳地讲出一番话来：“关于征迁方面的工作，前几天我去兄弟县市学习取经，带回来三张牌，不妨试试，看管不管用。”
　　 领导赶紧拍上了马屁：“还是领导有办法呀，我们是愿闻其详。”
　　 分管拆迁工作的领导介绍：“第一张是压力牌，可以让城管、工商、税务动用点资源，施加点压力，看看能否奏效；第二张是亲情牌，排查一下其家属、亲戚中有没有干部、党员，把规劝钉子户的成效纳入家属、亲戚政绩考核，与晋级、升迁、合格党员评选等指标挂钩；实在不行，还有第三张牌，只好动用手中的权力，让法院强制执行了。”
　　 与会者纷纷议论：原来那些老办法如今已显得不合时宜，太需要来些创新举措了，这三张牌倒真是恰到好处。
　　 领导的领导发话了：“离最后拆迁时限也就三个来月了，我们要掌握好节奏，第一个月先打压力牌；不奏效的话，第二个月就打亲情牌；实在不行，第三个月只好打法律牌了；总之，为全市人民谋福祉的宗旨不能变，建设美丽城市的步子不能停啊。”
　　
　　 四
　　 一大早，余睿在公司挥舞着指挥棒，指导业务员收发快递，催促快递员抓紧出班。今天凌晨前到的快递，最好在九点前派完，要不白天的快递班车来了，就容易乱套。
　　 突然，外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一个快递员飞奔进来：“老板，来了一大批城管，要查扣我们的快递车。”
　　 寻声望去，清一色的黑制服，大盖帽，还挺正规的，足足有二十来人。
　　 这种事现在倒也不少见，谁碰上了谁倒霉，罚点款也就过去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余睿打了个哈哈，出门迎了上去：“这么夸张啊，什么事情，用得着出动半个城管大队。”
　　 余睿故意装作大大咧咧，和城管套起了近乎。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眯着眼盯着余睿：“你是老板吧，你涉嫌占道经营，现责令你立即整改，整改前占道车辆暂扣。”
　　 这回可是来真的了啊。余睿笑脸相迎：“也没怎么占道啊，我们做快递生意的，也就是即装即走，不能真的算占道吧。”
　　 “怎么不算占道啊，你看，场地上，人行道上，不都是你的车啊。”干部一边回应，一边招呼同伴拍照取证。
　　 大场面啊，看西洋镜的人越围越多。余睿心里怒气上升，但还不敢表露出来：“老总，这场地上不只是我一家在停车，这里的商户大多都停在这里，你总不至于一并都处理了，让大家飞过来上班啊？再说，这场地也没有禁停标志啊。”
　　 见余睿说得在理，围观人群开始帮腔起哄。
　　 干部有点恼羞成怒：“我们是依法办事，你强调什么理由啊，人行道上的三辆车怎么回事啊？”
　　 余睿暗暗叫苦，那几个图省事的快递小哥害死人了，算是被抓到把柄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围观人群中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强出头了：“真不是东西，还让人活不？人家做快递生意，你不让在这里装货卸货，这快递会自己飞来飞去啊。”
　　 话音未落，老者一拐杖就朝那干部的头上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