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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火烧云(小说)


作者:一棵艾蒿 秀才,1041.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04发表时间:2019-08-27 16:59:00


   我去院子里看天,西天还是白亮亮的。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我突然看到了一抹红云,心里激灵一下。再过一个多小时,肯定会有火烧云。那时,火烧云一出来,晚霞会成片成片燃烧的。
   我告诉李阳:“等会儿,我们看火烧云。”李阳问:“会有火烧云吗?”
   我说:“会的。”
   李阳亢奋起来。是啊,晚霞燃烧起来的样子很是热烈,让人振奋,给人最直接最鲜活的灵感,我和李阳都喜欢看。那些红红的液体在西天缓缓流动,又像是一个人往一块幕布上涂抹的大红色彩。有一次,我看到那些红色的液体,像是把血喷射到了天上。
   喷薄欲出的血。燃烧的晚霞。流动的液体。
   “快喊祁飞!”我对李阳说。他对火烧云的狂热程度,比任何人都严重。
   “他喝醉了。”李阳说。我这才想起来,祁飞中午喝醉了,睡得跟死猪。
   火烧云真的出现了。我和李阳面对慢慢堆积的火烧云,有些激动了。“祁飞,快起来看火烧云!”李阳大声喊。
   “火烧云……”我听见祁飞像是呻吟着咕囔。
   “他没事了?”我说。
   “没事了,酒一醒,就没事了。”
   他的头不碍事的。我想起他中午喝醉了酒,爬梯子摔下来把头碰破的情景。
   在院子里看火烧云,只能看到火烧云的边缘,连一半也看不到。李阳把梯子重新搬来,说:“到平台上看。”
   我和李阳爬到了平台。
   “火烧云,火烧云……”我和李阳在平台上大喊大叫。
   火烧云最初形状是蘑菇状的,堆积在一起。在西天,在夕阳周围,整个的一大片红濡濡的颜色。这些颜色有浓有淡,有轻有重。聚集在夕阳周围,把夕阳包裹在里边。这些濡红的颜色无规则排列着,且在不断变幻和变化,变幻出不同的形态:或山或水,或飞禽或走兽,或奔马或野象,或正在喷涂的一幅巨画,或大漠深处涌来的赤红风暴。随意性很强但却给人以异常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的想象力在火烧云里纵横驰骋。
   在火烧云的簇拥下,整个西天开始呈现非常壮观的景象。我见过火烧云,但如此壮观的火烧云还是第一次见到。
   壮美的火烧云刺激了我们的神经,几乎让我们手舞足蹈了。
   “火烧云,火烧云……”我和李阳的神经处于高度兴奋状态。
   妈的祁飞,错过了如此壮观的火烧云,错过了如此震撼的视觉冲击,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和李阳都知道,他正在创作一幅有关火烧云的作品,但老是进入不了状态,中途中断过多次,气得他撕了好几十张画纸。我想喊祁飞起来看火烧云,他不是一直在盼火烧云吗?他盼了好长时间了,几乎是望眼欲穿。
   “火烧云,你他妈的干啥磨磨蹭蹭的,老子等你等得都不耐烦了。”祁飞前天还大发脾气。
   因为缺乏灵感,缺乏激情,祁飞很想看一幕火烧云的壮丽景观。喝酒只能加剧大脑更加麻木,已刺激不了神经了。他正在创作的那幅画,总是进入不了境界。他想借助第一现场,身临其境的现场,刺激一下麻痹的神经。
   他完全靠酒精刺激,是根本不行的。邪门了,就是不行。他咕咕囔囔说。我看他那个样子,对李阳说:“这怎么能行?”
   那一段时间,祁飞总是喝得酩酊大醉。醒来,老是揪他的心口窝。李阳说,他心里难受,老婆要和他打离婚,儿子不理解他,说画那些破画卖不出一分钱,有个屁用?
   祁飞一遍遍揪他的心口窝,看来,他的心口窝是堵得难受。“老子不画画了,画那些破画,有个屁用?”他显然是受到儿子的影响,声嘶力竭地喊。
   我和李阳看他那个熊样,真想给他一巴掌。我说:“你他妈的就这点出息?你画画,老婆当不了要和你离婚,你不画画,老婆也得和你离婚!”
   他恨恨地说:“老子早就想和她离婚了。”
   他一旦画不好画,就要发疯,说老子不画画了。那一次竟然把画画的油漆泼在自己脸上。他的脸整个的是一个油漆脸,呈现出五颜六色的光泽。
   他被离婚的事搅得头疼,但老婆就一直拖。他有一次打电话给他老婆,问拖到几时是个头?他老婆说,拖到猴年马月。他骂了一句,就把油漆泼得满墙都是。他经常这样。过不了两天,祁飞的手又痒痒起来。他对自己说:“贱种,一个地地道道的贱种。”
   一次,他在院子里看李阳制作雕塑,突然说:“老子他妈的真想把手指头剁下来!”我说:“你敢剁下来,我就敢给你接上,你信不信?”
   他说了一百遍要剁手指头,但一次也没剁。他要剁的是右手的手指头,他有他的荒唐理论,他说老子把手指头剁了,兴许用剁了手指头的手画画,这画就成了。
   李阳说:“祁飞,亏你想的出来?荒唐不荒唐啊,你想成为中国的梵高吗?”
   祁飞惊讶地看着李阳,他说:“老子要不想这个,早他妈成气候了。”
   我使劲捣了他一拳,说:“真他妈有种,我就喜欢听这样的话!”
   最近,祁飞一直在苦思冥想怎样画好那幅画。他对我们说,他要画一辈子火烧云。“梵高画向日葵,我画火烧云。向日葵是黄色,金黄金黄的颜色,火烧云是红色,火红火红。”
   我说:“我真想看看你画的火烧云。”
   可是,他一直没画好。没画好的原因多种多样,但画画是要身临其境了以后,才能获得灵感的。李阳说:“你必须要感受火烧云,身临其境,感受火烧云的变化。”
   祁飞就整天盼望火烧云的出现。他知道,冬天是没有火烧云的,只有夏天和秋天,才能看到火烧云。但这个家伙不争气,老是跟酒较劲,跟酒过不去。
   哦,火烧云燃烧起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祁飞他妈的又醉得不省人事。
   “李阳,去把祁飞喊来!”
   “他不行了,他快要死了。”
   “他要是死了,火烧云要烧到天亮。”
   “可是,他三番五次要看火烧云,你不让他看,他会跟你拼命的。”
   “他连梯子都爬不上来了,还他妈的看火烧云?”
   是的,祁飞连梯子也爬不上来了,他是从梯子上摔下来的。
   “实在不行,咱俩个把他用绳子吊上来!”我出了个馊主意。
   李阳说,这办法不错,就用绳子把祁飞吊上来。等把他吊上来,兴许他的酒就醒了。
   “是啊,他不看火烧云,太可惜了。他那幅画,就差一点点了。”
   “他他妈的,现在就是一头死猪。”李阳说着,正准备下去找绳子时,一回头,突然看见祁飞跪在平台上,面对西天,面对那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激动得泪流满面。
   这个家伙,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他呼呼喘息着,双手拼命撕扯胸膛。好像他肚子里着了火似的,要用力把这些火苗掏出来。不然,会被大火烧坏了五脏六腑。
   “他肚子里有火烧云!”李阳说。
   我说:“是的,不然他不会这么难受。”
   祁飞学画大约是从十多岁开始的。和李阳一样,他那时并不知道齐白石和徐悲鸿,更不知道毕加索和梵高。等他知道了齐白石,就发誓要成为齐白石这样的画家。
   这个家伙,狂妄到了极点。“你不但成不了齐白石,等着吃白屎吧。”我讽刺他说。李阳也讽刺他,一遍遍地讽刺。他眼珠子瞪得溜圆,说给老子十年时间,不信就成不了齐白石。
   我说:“所有的人都想成为齐白石,可没有一个人能成为齐白石,你就是祁飞,知道吗?”
   他那时候信誓旦旦,最终,那句话成为了泡影。在他画了几年鱼虾蟹鳖后,他又崇拜起梵高毕加索。
   李阳说:“怎么样,我早就断定,你成不了齐白石。”
   他说:“我不喜欢太单调的画,我喜欢复杂有背景的画,我想成为梵高式的画家。”
   “祁飞,你这不是痴人说梦吧。”李阳正在画一个美女的雕塑图案,他把美女的乳房画得太圆太大。
   祁飞说过,他自己感觉,他和梵高属于一类人,而和齐白石不属于一类人。“齐白石没有神经质,而梵高有很大的神经质。”
   他还将国画与油画做了比较。他说国画很单调,完全靠线条支撑,而油画则不同,油画是讲究背景的。那时,他手里拿着一本《人体解剖图》,问刚刚认识的一个女画家:“你喜欢画画?”
   “喜欢。”
   祁飞看了她一眼,问:“喜欢哪个画家?”
   她脱口说出了齐白石。她是齐白石的铁杆粉丝。
   “当然,我还喜欢傅抱石,喜欢徐悲鸿……”她说出来一大串名字。
   他说:“齐白石,傅抱石,中国的两大石,一个南石一个北石。”
   “齐白石1864年生于湖南长沙府湘潭白石铺杏子坞星斗塘。名纯芝,字渭清,又字兰亭。27岁改名璜,字频生,别号白石山人,又号寄园。”
   祁飞脸涨红了,觉得血一下子涌上来,立刻要喷吐了。妈的,一个会画画的漂亮女人,竟然张口就来。十多年来,他一直模仿齐白石,都不知道这些。
   他画螃蟹,画鱼,画虾,画鳖,都是小时候河里常见的活物。他想模仿齐白石的简洁、明快,力求体现出一种舒朗的风格。他的画,看上去很拙劣,但基本上达到了形不似而神似的程度,谁也取代不了他。他在我们当地画坛,是一个怪才。
   可是,他的画却得不到认可,没有市场。
   她叫洁墨,他和她一直聊画。聊够了,李阳让他送她回家,他也很想送她回家,虽然嘴上不说。他在路边打了车,直接坐在副座上,洁墨坐后座。车子沿西环路奔驰而去,他好几次想悄悄回头,但忍住了。他从反光镜里看她,里面是呼啸而过的车辆和一排排的桦树。
   他一回头,她不知什么时候带上了墨镜。见他回头,就粲然一笑:“你从小画画?”
   “嗯,从小。”“跟谁学的?”“一个遣返回家的右派。”“以后呢,没上美院?”“没有。”
   她忽然笑了。她的笑很好看。嗯,确实是这样。她的笑让他想起了高中时的“班花”。
   “对不起。我不是――”她说。
   他没吭声。
   “你周末有空?”她说。
   “周六,上课。”
   “我想去湖南。”
   “张家界还是凤凰城?”
   “湘潭……”
   他的血又涌上来。
   “什么时候,去一趟法国?”
   “有兴趣的话,可以考虑。”
   他一直想问她喜不喜欢梵高,可是她张口就说出了齐白石。她为什么不说梵高呢?凌晨三点,他打开电视,一个台正在播齐白石的故居。他不如从前那么激动,也不再觉得非看不可。自从梵高出现以后,齐白石就不那么咄咄逼人了。他想起那个拉乌客栈,想起梵高要杀高更时极度扭曲变形的脸,想起他在精神病院里的神态,想起他在麦田里开枪自杀的情景。他坐起来,抽烟,又打开一瓶白酒,喝一大口,再喝一大口。他不断地调台,广告,卖手机的,卖运动鞋的,卖茅台酒的。还有武林风,他喜欢武僧一龙和死神方便,外国的喜欢播求。他关上电视,躺下。第二天他觉得头晕晕乎乎,就一直躺着。下午,洁墨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齐白石纪念馆。
   他回复说,我在等火烧云。
   “火烧云?”
   “是的。等不来火烧云,哪里也去不了。”
   他在家里憋了几天。我知道他在家画《火烧云》。到了周末下起了大雨,祁飞居然打来电话,让我去看他的画。
   我说:“神经病啊,下这么大的雨你叫我去看画?”
   他说:“你赶紧来。”
   我说:“你没听见外面噼里啪啦在下雨吗?”
   我刚说完,就有一个电闪划破长空,接着就是一声炸响,呼隆隆的雷鸣像导弹一样袭来。
   他说:“我等不迭了,你赶紧来。”
   “行啦。等着,我过来。”
   我赶到他的住处,雨还在下。我停好车,撑伞往里走,远远望见祁飞打一把伞立在外面,他在等我。
   “明天不行吗?”我捋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
   他看上去非常兴奋,避开我的话,直接说:“一幅超现实的力作,刚刚完成。”
   外面有点冷,我打了个哆嗦。胶东的气温就这样,一场秋雨一场寒。
   我随他进了屋,他一直处在兴奋状态。
   “是火烧云吗?”我边走边问。他没吭声。
   屋里有些昏暗,他打开所有的灯,让我看他刚刚完成的画作。
   不是《火烧云》。是一幅与火烧云无关的画作。
   一幅以蓝色黑灰色为基调的画作还在他的画板上。整个画面是黑灰色占据了画面中心部分。画面中,下面是黑灰色夹杂着墨绿色。中间是两条撂滩的渔船。其中一条是正面朝上,一条是朝下,极像一口黑锅倒扣在沙滩上。远处是一片蓝色,又像一片深海。整个画面,看上去有了一种视觉的张力,但太灰暗,让人处于不安中,尤其是那条倒扣的船,以及下端的黑色和灰色。唯有远处的蓝色给人以舒缓的感觉。
   “不错啊。”我狠狠砸了他一下。
   他不吭声,双手使劲搓动。
   “这不是齐白石的风格。”
   “我在转型……”
   “你这幅画可以参加画展……”
   雨点噼噼啪啪打在窗户上。大雨如注。
   学齐白石半途而废,学梵高没人理解。我这样评价祁飞。但我不得不说,他的这幅画,画的的确不错。
   记得几年前一个冬天,祁飞在一间破屋子里玩命地画。太冷,要冻死人的滋味。手都冻麻木了,棉衣棉裤绑在身上,还用一件褪了色的风衣把自己裹起来。屋里没有炉子,人几乎被冻硬了。他的画好像胡乱涂抹上去的,油彩冻僵了,他用嘴在油彩上面哈气。夏天,他近乎赤身裸体,只穿一条红色的内裤。大汗淋漓,桌子上,除了不同颜色的油彩,还有一盒风油精,一瓶花露水。风油精是抹太阳穴的,花露水是抹蚊子叮咬后红肿的地方。他的血太热,气味大,蚊子尤其爱叮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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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以“火烧云”为线索,叙述了一个画家祁飞的经历,道出了艺术道路的艰辛。艺术家要想成名,必须要另辟蹊径,这也是艺术创作上的咄咄怪事。小说立意深刻,语言生动,有魅力,个性化语言突出。情节安排巧妙,有现实情境,有记忆中的情景,情节发展有条不紊。主人公的形象丰满,给人印象深刻。祁飞是一个理想主义的画家,可现实打败了他,改变了他的个性,使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创作风格。小说语言充满了一种激情,感染了阅读者。细节描写真实,显示了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感谢老师的精彩创作和分享,佳作予以推荐。【编辑:高令亚】【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0901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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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高令亚        2019-08-27 17:00:24
  小说语言生动,具有强烈的感染力。感谢作者创作和分享,佳作。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想太累。
2 楼        文友:一棵艾蒿        2019-08-28 07:55:53
  感谢编辑老师的解读,辛苦了,献茶!
3 楼        文友:无一念        2019-08-28 11:22:44
  人的追求到底是什么呢?优秀的作品本身?欣赏者的认可?创作的过程?还是名和利?还是全部都有?时代在发展,少了磨砺和坚持,多了躁动。。。。。。成与不成,内外因很多,但不能归结于宿命,生不易,活不易,生活不易,不忘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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