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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菊韵】丁二闷的露水情缘(小说)


作者:江沛言 布衣,304.5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078发表时间:2019-09-18 21:16:52

一 
   在小刘庄,丁二闷算个人物。
   别的不说,单丁二闷的绰号,就有一大堆。丁二闷这个称谓,就是个绰号。丁二闷他爹和他伯两兄弟,单传了丁二闷一个男丁,想着要他为丁家两门续香火,就给他起名叫二门。丁二门打小被两家人惯养着,没想到长大后四肢不勤,身沉体懒,且不务正业,行事闷愣。不知道从哪天起,被村里人叫成了丁二闷。
   丁二闷又叫烂顶,小时候头上害过癞痢疮;又叫泛青,害过癞痢疮的脑瓜皮上,如同收割后的庄稼地,零星长出一些二茬庄稼苗;又叫斜眼,丁二闷天生视力不怎么好,尤其右眼斜得有点明显;又叫血爪,丁二闷嗜腥如命,村里不管死了牛马猪羊、猫狗鸡鸭,他都会将之拔毛剥皮、下锅入肚;又叫贱差,丁二闷虽身沉体懒,却对邻家的红、白一类事情特别热衷,常会不请自到,担水磨面,跑腿打杂,干得欢实得很;至于村里有啥押人解人、把守大门之类的营生,均非丁二闷莫属。
   丁二闷还有个更响的绰号:撇匠。撇者,当地人俗语,忽悠哄骗是也。丁二闷没成家,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一来,养成了喜欢云游四方的习惯,每年总会有那么两三次,觉得在村里呆烦了,就会不辞而别,去外面逛荡一圈。短则十数八天,长则半月一月,所去之处飘忽不定,连他爹妈五爷五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外面逛荡一阵子后,就又回来了。回来时,偶尔会穿着一新,甚至大包小包满载而归。别看丁二闷长得焦头烂额,一张嘴巴可是了得,如同带了转子抹了蜜,能说会道得不象话。有了这样一张嘴,他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有了这样一张嘴,他能游历四路,行吃八方。结果呢,就有一些外面的人,不小心挨了他的戳,生生地被他给迷蒙了。丁二闷这一手,起先村里人并不知晓,后来找他讨账索物的人,有时会出现在村里,有一次被人家将家里的桌子搬走了,还有一次被人家卸了半块门板,人们这才恍然大悟,撇匠的大号不胫而走。不过,丁二闷这一手,从来不在小刘村显露,加上他只撇不偷,对方上当纯属自愿,却无三只手一类的劣迹,村里人只能摇头叹气,还会规劝那些上门讨债讨物的人:咋就上了他的当呢?他家穷得叮当响,赶快回家去,守在这里也是白守,权当给自家长个记性。
   这便是丁二闷的形象:一头烂毛,一双血手,一只斜眼,一身懒病,一张馋嘴,一身不修边幅的形象,一副游手好闲的神情。
   这是丁二闷三十岁以前的景况。
   三十岁后,丁二闷有过一段算是开心的岁月。
   丁二闷三十一岁那年,有一天,民兵连长刘来喜找到丁二闷,说,二闷我警告你,现如今革命了,收起你猫搔狗衔那一套,小心老子革你的命。
   丁二闷瞅着刘来喜,半天愣着神儿,不知道刘来喜是啥意思。
   刘来喜说,脑袋一摇一摇地,捩得就像个山鸡,胡乱瞅啥呢?
   丁二闷说,你说我瞅啥?我在瞅你呢。
   刘来喜笑了,眼窝明明没有朝我瞅嘛。
   丁二闷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不是糟践人嘛,人家眼窝不就这样么?
   刘来喜嗬嗬地笑了,说,给你说的是正经话,往后那些破烂事,趁早收了手,不然就收拾你,听见没?
   丁二闷颤动着脑袋,眨巴着眼睛,不出声。
   刘来喜又说,你是贫农,就不想为革命出点力?
   丁二闷依然不吱声。
   咋咋咋,刘来喜训斥道,半天还撞不响,没听懂我的话是怎的?
   丁二闷说,可不是?到底没有听大明白。
   咋就是个瓷锤些!要我咋个给你说哈?刘来喜说,眼下村里成立了风雷司令部,这事你总晓得吧?
   丁二闷说,这个当然晓得,这不是你一手弄的吗,整天鸡飞狗跳的。
   你说啥?再给我说一句!刘来喜突然大声道,单凭你这句话,老子就能把你捆起来!
   丁二闷脸上爬上惧色,瞅着刘来喜,又不吱声了。
   刘来喜说,说句话,想不想革命?
   革……啥命?
   刘来喜气馁道,咋球啥话都听不懂?真是个闷锤子!问你想不想参加风雷司令部行动?
   啊!丁二闷惊讶了一下,他长这般大,从来没人正眼瞅过他,想了想说道,参加的话,记不记……工分?
   刘来喜说,当然记,革命不也得吃饭哈?
   丁二闷笑了,有些羞涩地摸了摸烂顶,说,那、那我就……入伙。
   啥入伙?会不会说话?刘来喜训斥道,给我记牢,是革命!
   丁二闷嘿嘿地笑了,记牢了,就是不知道咋个革命法……
   刘来喜说,这个不用你操心,到时听我的就成。
   第二天日头出山后,丁二闷当上了小刘村的群专队队长,胳膊上缠着红箍子,攥一杆生锈的长铁矛,在大队部院子走动了。
   刘来喜交给丁二闷的头件事,要他监管村里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没想到这件事一上手,却让丁二闷作难了。五类分子队伍里,有他亲伯丁铁锁,解放前被国民党军队抓去带过一回路。
   丁二闷嗫嚅道,那里面有我伯,恐怕不好弄……
   刘来喜生气道,咋,又怂了是不是?二闷我告诉你,革命可不能心慈手软,要有大义灭亲的勇气。
   丁二闷说,啥叫大、大义……
   就是为了革命,亲娘老子也不能认。该杀头、该捅刀,照样要下得了刀子!
   刘来喜话一出口,丁二闷一哆嗦,脸上露出了怯色。
   刘来喜啪地将桌子一拍,滚蛋吧,没想到你丁二闷这般怂!群专队长别干了!
   丁二闷想,刚戴脑袋的乌纱帽还没捂热呢,咋能说卸就卸呢?半天脸憋得通红,突然大声道,我大义灭亲!
   下午,面对站成一排九个五类分子,丁二闷大喊一声,都给我站端些!一个接一个,给我报个数!
   丁二闷看到,伯父立在队伍里,满脸不在乎的神情,不光立得扭腰列胯,轮到他报数时,根本不愿意张口。
   丁二闷大吼道,丁铁锁,你给我站过来!
   伯父吃了一惊,顿时脸涨得通红,气哼哼地瞥了侄儿一眼,将头卖向了一旁。
   丁二闷大步流星冲上去,朝着伯父大腿根,猛地踹了一脚,伯父一下子窝倒了。
   这天晚上,刘来喜对文书说,打今个起,每天给丁队长记两个工。说完,朝丁二闷竖了下大拇指。
   丁二闷积极性调动起来了。在随后召开的批判大会上,当刘来喜喊道,让我们以舍得一身剐的大无畏革命精神,揪出我们大队的头号……丁二闷立马和另外三个群专队员,照着事先的安排,冲上主席台,将坐得好端端的大队支书刘宝福,揪小鸡一样揪起来,提溜到主席台正中,三下五除二,拿理发推子剃了个阴阳头,推入五类分子的队列。
   刘来喜和丁二闷的行动,让全村人吃了一惊,也让五爷五婆看不过眼了。五爷唾骂道,你狗东西的二球得冒烟哩,踢你伯总是他给国民党兵带过路,可人家支书犯啥事了?平白无辜整治人家,这也是革命哩?刘来喜把你当二球使唤,你还以为你成仙哩?
   五婆刚想接着说话,丁二闷嚯地立起身子,伸手祭出一指禅,直指他爹的脑门子,喊道,好哇好哇丁铁柱,你敢咒骂我们司令,你就是反革命!明天就拉着你游行!
   五婆流着眼泪说,二门你咋就疯了呢?刘来喜司令他娘的脚!他是个啥东西,村里人谁不晓得?如今他妈浑身疼得哭天嚎地,窝在炕上挺命哩,一整儿不见他请个先生给瞧下,真该好好革他的命!你跟着他瞎胡闹,他能给你啥好处?
   丁二闷回道,你俩就知道说人家,自家儿子三十出头了,如今队长也当上了,一天能挣两个工回来,可媳妇呢?媳妇如今在哪?
   爹妈顿时不言声了。丁二闷扯着嗓子喊,告你俩,我娶媳妇的事,往后不要你俩管!刘司令给我说过了,只要我革命有了功,媳妇自然就有了,我就是要革命!说完愤愤然地出了门。
   爹妈望着儿子的背影,惊得两张嘴像破杏,接着互相望了一眼,叹口气都低下了头。儿子顶撞得没有错,三十出头了,还没个媳妇,心里能不烦躁吗?可媳妇生在人家门里,总不能想要就能要来呀!既然革命能革下媳妇,那就让他革去吧。
    
   二
    
   丁二闷成了村里的风云人物。
   他学着城里学生娃娃的样子,让五婆将自家织的白粗布,用草绿颜料染染色,给他缝了身军装,裤袋往腰里一扎,模样蛮潮蛮威风。整天攥着一杆长铁矛,领着一帮群专队员,不是拼命敲锣打鼓,就是到处砸神像,拆碑楼,押着五类分子在村里游斗。
   一天后晌,丁二闷正在给五类分子训话,第七生产队来了个小青年,对丁二闷说,我队上那个老母马死了,队长叫你过去剥皮呢。没承想,一直喜食血腥的丁二闷,听了这个话,顿时浑身不舒服,他瞅了一眼五类分子,转身朝小青年搧了个耳光,怒吼道,滚你妈了个X!回去告你那个倒灶队长,那种破烂事,也是你爷爷我干的吗?
   丁二闷拿自个当根葱了。事实上,自打丁二闷当队长后,他那一串子绰号,除了刘来喜叫几声,村里人很少当面叫他了。不过背地里,人们又给他起了个绰号,柴狗。
   有一次,刘来喜对丁二闷说,晚上没事的话,去排练节目那里帮帮忙,那帮演员得有人伺候。
   刘来喜这句话,可把丁二闷乐坏了。丁二闷活了三十年,从来没跟女人黏糊过。他知道,凭着他的烂顶和斜眼,俊俏女人不会含糊他,只能将一门心思全部操在嘴巴上。如今他革了命,当上了队长,不仅每天能在大队部走动,能跟宣传队那些女演员打照面,而且刘来喜又要他上排练场去帮忙,丁二闷兴奋得快要发疯了,瞬间勃发出了强烈的求偶的欲望。
   来到排练场,丁二闷才知道,这里真是个令人眼窝发热,想入非非的地方。这帮女人一个个细皮嫩肉,眉开眼笑,就像画上的人人儿,看得丁二闷眼花缭乱。他乐意给她们烧茶端水,乐意给她们跑跑小腿,乐意给她们帮任何忙。每晚排练结束时,丁二闷心里闷闷儿的,暗里埋怨刘来喜,为啥不让这些女人排练到天亮,为了革命,别让她们回家得了呀。
   不过问题也来了。自打去排练场帮忙后,丁二闷对群专队的事不再上心了。只要听到排练场锣鼓响,即便是大白天,丁二闷也会将管束牛鬼蛇神的事撂一边,千方百计往宣传队里蹿。宣传队里的女人,倒是都希望丁二闷来,因为丁二闷一到,什么劈柴生炉子,提壶烧茶水,帮人跑小腿,扫地赶闲人,所有的杂事杂活儿,一应儿全由他干了。尤其那帮女演员,好像只有在丁二闷面前,才会特别地没顾忌,她们会一起捉弄他,一起埋汰他,一起拿他的缺陷打趣寻开心。好像在丁二闷面前,她们啥话都敢说,啥事都敢做,一帮人会把丁二闷围起来,推来搡去又掐又拧的,似乎把丁二闷弄得越狼狈,她们心里越高兴。
   这些事情,让丁二闷欢喜得不得了,直感到脑袋晕晕的,心里痒痒的。
   终于有那么一天,丁二闷按不住火了。那晚上排练《沙家浜》,他发现,饰演阿庆嫂的张亚蝉,刚下了一折戏,就急匆匆地出了门。丁二闷心想,摸不准她去解小手,便鬼使神差跟着张亚婵去了。张亚婵径直去了那间简易茅厕,茅厕只简单挡几个席片子,周围是些蓬蒿和野草。里面有个蹲身的小台子,台子下面是空荡荡的脏场子。张亚蝉立在小台子上,一边伸手解裤子,一边警惕地朝四周瞅着。这时候的丁二闷,看到张亚婵进了茅厕,急忙蹑手蹑脚绕到小台子下面,仰头朝着黑乎乎的台子口张望。就在丁二闷屏着气息,静静期待的当口,憋尿憋了许久的张亚蝉,一蹲身子就喷薄而出了,淅淅沥沥的液体,不偏不倚正好浇在丁二闷脸上。这将丁二闷吓了一跳,也将丁二闷呛着了,丁二闷忍不住劲儿,突然打了个喷嚏。这可把张亚婵吓惨了,尿还没撒完,就提溜起裤子,连哭带喊奔出了茅厕。屋子的人听到了动静,纷纷涌出门,不知道半夜三更的,小姑娘发生了啥事情。
   听到张亚婵杀猪般的哭喊声,丁二闷急忙从茅厕下面溜开了,一溜烟逃回到家里。他给大门上了闩,在自己屋子躲起来。没有过多久,传来嘭嘭嘭的打门声。丁二闷下决心不开门,但当听见刘来喜在喊他,只得硬着头皮把门打开。没成想门一开,就有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待丁二闷醒过来神,打他的人已转身离去了。他这才知道,张亚蝉的哥哥也跟来了。他用手抹了一把鼻口的血,将一张脸瞬间弄得五抹六道的。不料刘来喜又狠狠掴了他两掌,恶狠狠骂道,你狗东西得是憋得球疯咧?要不是人家女娃子要嫁人,人家非要你狗命不可!
   丁二闷悄没声蹲下身子,从地上摸了两个小土块,塞在了鼻孔里。
   两个人来到小窑。刘来喜骂道,也不尿泡尿,把自个照照,真把革命的脸丢尽了!照你做的这臭事,队长得立马撤了去。
   丁二闷始终不吭声,哭丧着一张脸,拿手一下一下顶着塞在鼻孔的土块。
   刘来喜忍着气说道,好吧好吧,念你是初犯,以观后效吧。往后,不许再去宣传队那里,更不许骚扰张亚蝉!听着没有?
   丁二闷不知道,刘司令这阵子正在打张亚蝉的主意呢。瞅了刘来喜一眼,嘟囔道,听着了。
   刘来喜教训道,你给我说说看,咱如今干的是啥事情?
   丁二闷说,革命呗。
   刘来喜说,既然是革命,咋能弄出这种丢脸败兴的事?革命绝不能贪女色,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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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刘庄的名人丁二闷,具有鲜明的人物特征。伶牙俐齿,且又游手好闲,但是三十岁的他在那个特别的年代又经历过一些什么?他的风流逸事又有了什么?与王翠雪的情感纠结,王二闷的人生有了太多色彩。瘸拐的人生,伴随着岁月逝去。推荐欣赏【编辑枫魂帝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0924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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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黄金山        2019-09-18 22:21:23
  学习了 很不错
活到老学到老
回复1 楼        文友:江沛言        2019-09-19 10:09:25
  谢谢您。
2 楼        文友:素心若雪        2019-09-20 16:56:02
  丁二闷其实一点都不闷,他的人生变化总是在悄悄地进行中,这便是时代与命运。命运是躺在心灵的某个角落,静静的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的发酵,逐步转入深沉,进而渐渐的变成现时的。命运总是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在牵制着人的脚步。
视与荷般静,原同梅样清。
回复2 楼        文友:江沛言        2019-09-23 09:47:45
  谢谢评论。
3 楼        文友:叶雨        2019-09-24 21:45:32
  江大哥的小说很好,每一篇都带有时代特色,把个丁二门写得特别典型,佳作欣赏了。
文学陶冶情操,文字净化灵魂。
回复3 楼        文友:江沛言        2019-09-25 09:09:25
  谢谢叶雨。楞个支持你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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