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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菊韵】二老表(小说)


作者:替灯红 白丁,50.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194发表时间:2019-11-19 12:53:38

二老表从三姨家出来,径直奔向村头鱼塘。他走的急,把三姨家老表弟小五,远远落在身后。
   村头鱼塘对二老表来说并不陌生,早些年,他和小五在那儿联手捕过鱼,收获颇丰,鱼虾装了整整两大桶。锦绣之作,难以忘怀,二老表每次来三姨家串亲,都要到那边转转,总想再辉煌一次。
   去年开春,村里就把鱼塘包出去了,包给了小五本家老叔。他在水面养起了鲫鱼花鲢,岸上盖了几间简陋的房子。一边搞养殖,一边做起了收购废品的买卖。
   刚一进院子,二老表就被一辆老式吉普车迷住了,像漩涡边上不愿离开的纸。吉普车太老旧了,由绿变白的帆布,麻脸般脱漆的车身,这让他似乎兴趣更浓。他这儿敲敲,那儿看看,甚至钻到车子底下把发动机号码擦了又擦。最后停在车保险杠前,盯着几个类似弹痕的凹陷,做出了特别惊人的结论:
   车有年号了。
   解放战争的肯定没有问题。
   他拍拍手,从兜里掏了半天,谁也搞不清他在找什么。如果配副眼镜,二老表真的有点古物鉴定专家的味。他有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气质,有一种谬论,在他身上也许十分地吻合,会哄人的人,一定会撒谎,而且是谎话连篇。
   从这儿一出溜就是关外,整不好就是“石头”坐的那辆。
   二老表一共说了三句话,惊就惊在末了这句话上,他把小五吓懵了,一会儿看看车,一会儿看看人,张了张嘴,没敢出个大言语。
   《激情燃烧的岁月》,石光荣坐的确实是吉普。不过这么久远的年代,先不说这辆车会不会流落到此,按年限算也早该报废。无凭无据就说这辆车是他的,谁能相信。
   看样子,二老表有想法,他想开这辆车出去兜兜风,果不其然,他让小五传了个话。
   小五的老叔告诉他们,车是作为废品回收过来的,也可以开,只是马达特别不爱起火,车里的汽油也放出了大多半。
   二老表不管这些,显得非常上心,兴奋的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旋风般打来二十多斤汽油,兜里还额外多了盒硬“红梅”香烟。
   他找来一群人。
   “红梅”香烟加不可拒绝的邀请,效率一下子成倍地显露,大伙很快形成一股风。马达响了,又使劲推出十几米。
   二老表窜上车,“谢”字成串地从嘴里喷出来,沒等小五关好车门,车子就试着挂档向前移动。
   小五的老叔急火火从院子里跑出来,嘱咐了一遍又一遍:别上大公路,人多、车多,出点事儿就轻不了。上土道、上田间道,最多轧几棵庄稼,不值钱。
   小五的老叔嘴臭,像鸡嘴,他的话,竟然得到了应验。以后发生的事儿,每次被人们提起,都会连说带笑带起哄,热闹好一阵儿。
   冀东乡村的青纱帐,北望零零碎碎,向南邻近大海,越靠近海边,越显的平坦集密。你爬上树,或者站在高架桥头,放眼望去,绿海又被切成许多不规则的小块。方形、条形、多边形,肩挨肩,背靠背。那些田间小道,大小水渠,则成了纯天然的栅栏。时值午后,斜阳毒炽,犹如一条条坠落的,带着尾亮的贼星。把刚刚追上屁股的玉米,砸的愁容满面。一个个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耷拉着头,呆呆站立在严师面前。顷刻间又活灵活现,仿佛解开了严师的禁令,捅了马蜂窝般地疯狂。吵得麻雀飞了,鸣蝉更噪。
   前面有辆自行车。小五小声提醒。
   没事,过得去。
   不知是风真的疯了,还是像传说中的那样,天地间真的有条龙。像狗撒欢,人撒泼,马尥蹶子,搅的整个青纱帐都动了起来。它们像在查找什么,逐个盘问,东拉西扯,不管不顾。自行车木讷,被推倒了都没吭一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二老表大失水准,车速不减,反而快到极限。随着一阵嘎巴、嘎巴地响声,一条宽两米,长十米的碾轧地带,骤然形成。要不是车前轮被一条横向大垄沟卡住,还会碾轧更多。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这也许是最贴近实战的体验。二老表像一只失控的木偶,最终头被定格在前挡风玻璃,好在他死死握住方向盘,手垫住了胸口。
   二老表没事,倒有一份小小的得意。
   地主从地的一角,地仙似地冒出来,惊恐很快变成疑惑。他晃晃手中的烟袋,算是婉拒二老表早早迎过去的“红梅”香烟。小五见过他,邻村的,姓吕,按岁数,该在叔叔辈份。可惜,岁数相差太大,他不认识小五。
   吕叔顺着车轮碾压的痕迹,先是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然后用手划拉,用脚踩踏,硬是在田间道上弄了块平地,算是修了块正规的“黑板”。他先是数了数车左轮轧倒的玉米,找了个棍儿,记下来。然后是右轮、中间,一一记下。最后蹲在车身的左、右两侧,头探到里面,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那认真的样子,不亚于交警勘察现场,刑警谨慎取证。在“黑板”前,他点了一锅烟。
   吕叔的烟袋很特别,铜制的,湊近细看,是用汽车内胎汽米嘴改制而成。烟杆又顺势弯了弯,靠近烟袋锅下掐扁了点。烟袋锅则下了工夫,不是加焊了粗头,就是用钻扩了孔。
   庄稼人的聪明才智,有时候是被穷逼出来的,有时候则是废物利用。这东西一好一坏,好的是省了烟纸,坏的是费了火柴。
   左车轮轧了二十棵,右车轮轧了十八棵,中间带倒的是四十三棵,车子底下共计十五棵。吕叔开始报帐,声音不大,却很详细,这么大的岁数,说话似乎还有点不得劲,上火。
   二老表一直盯着“黑板”,看吕叔记帐、算账、报帐。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收捡了刚才脸上的淡淡微笑,脸对脸地蹲在吕叔面前,所有的神经细胞似乎都在问,找答案。等吕叔装第二锅烟时,再显主动,孙子撒娇般,硬是把烟袋换成“红梅”。
   九十六棵,一棵按一个棒子算,九十六个棒子。
   吕叔看了二老表一眼,场面有点尴尬,像一个喝闷酒的人,没人助兴。
   此刻,二老表的心情最不平静,他好像也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儿。他静了静心,稳了稳神,尽量表现的和颜悦色。他估计,今天不拿出点什么来,很难跳出“镇元大仙”的衣袖。他打定主意,拿多少,怎么拿,先看看具体情况再定。
   棒子有大有小,大的搓半斤左右仔粒,小的搓三两左右仔粒。我们取个中,打个折,按四两算。
   吕叔盯着“黑板”,边说边算,手也跟着动动停停,很快,“黑板”占了一半儿。
   九十六乘四两,按七角钱一斤,该多少?吕叔在“黑板”上又划拉了一阵,继续说:二十六块九角。
   你就三十吧,三十也没关系!真的,真的没关系。二老表踌躇片刻,站起身,像个母亲在哄孩子,第一次开口说话,特讲口气。他眼睛很大,富有灵性,一张嘴给人的印象,随和。
   接着他说:一见到你老,我就想起我的爷爷,那个忠厚、老实,办事儿宁肯自己吃亏,也不让别人受半点委屈的爷爷。看你老这个自制的烟袋,也是个过日子的好手,跟我爷爷一样,勤勤俭俭,给儿孙攒了一柜子的钱吧!
   二老表的赞美,并没有引起吕叔这架老鼓的共鸣,这回,是二老表喝了闷酒。不知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还是接话后如何应答,吕叔没有吭声。
   看看吕叔没有搭腔,二老表又说:我说的不一定对,对不对你老包涵,请多担待,说错了别跟我一般见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就当你的孩子又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事儿要出在我们城里,醋从那酸,盐从那咸,肯定要从根上说道说道。
   停顿,等待,又过了一会儿。
   你老先别着急算账,咱们是不是先分分责任。他终于说到主题,正题,其它都不重要。
   怎么分?吕叔头也不抬,硬邦邦扔出一句。听话音,他有点不理解,看磕烟灰的力度,有点愤懑。
   按理说,吕叔的责任也不太大,车子放在道边,也说的过去。庄稼人下地,车子一锁,随便放在那个地方。关键是这风的来势,刮的邪性。假如二老表能及时踩住刹车……可他偏偏没有踩住。
   你老说,你不把车放在道上,那会有今天这种事儿。是不是?
   我的自行车放在道上是不假,可我是靠在道边的,你慢点开,肯定能过得去。话又说回来,年轻人,你把车停下来,搬动一下,不也啥事都没有了吗!唉!我的自行车是怎么倒的?
   你的自行车是被风吹倒的,而且倒的特别突然,倒的离我们很近。要不然,也不会出事儿,轧你的玉米地。
   毫无疑问,二老表是错把油们当成了刹车。如果不绕道走,再踩不住刹车,那只能径直轧过去,后果更糟糕。
   吕叔蹲在玉米地里,自然听得到刮风的动静,却没有听到车倒地的响声,听二老表这么一说,也就不在说什么。
   你不把自行车放在道边,车子也不会倒在道中间,车子不倒在道中间,我也不会轧玉米地。你老说是不是,这事儿我有责任,我承认,但只能负一部分。
   二老表一层层地剥,一点点地绕,尽最大可能地减轻责任,这是他小算盘的第一步,显然,进展还算顺利。就像一个浇地的人,总想让自己的垄沟充盈饱满,一气呵成,现在,就看有没有充足的水。
   那就少算几块。
   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大圈的人,都是邻村的,二老表自然不认识,小五有的面熟,有的见都没见过,他也帮不上忙。
   那就算个整吧,二十块!打和的人继续
   打和,人性都属善良,都想和和气气。
   二老表摇摇头。
   二十块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想要的结果是打五折,最好,款还要当众付的体体面面,让人翘大拇指。
   二十不多,看这玉米的长势,一千三、四百斤没有问题。赔偿的事,没有苛钉苛卯的,只能多算,不能少算,这不算欺负人,更不能算欺负外乡人。
   就这棒子,一千都多,能打一千三、四百斤,吹牛吧!二老表撇撇嘴,话显轻浮,表情有点傲。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怎么对劲,有点后悔。跟看热闹的斗嘴,没有必要,万一吕叔不高兴了,麻烦事儿,没好果子吃。覆水难收,他真的后悔了。
   果然,吕叔仿佛被蝎子蛰了般,嗖地一下站起来。在村里,他也算是有名的庄稼把式,拾弄地,还没有谁敢小瞧他。人心不足,蛇吞象哪。眼前这个年轻人,真的不知好歹,九十六棵玉米,最少也有二十多棵,长两个棒子吧?棒子再小,也搓二两三两。再说,现在这个时候,谁也无法再补种什么。还有一个更让人发愁的事儿,这车怎么弄出去呀!倒车?往外抬?都免不掉再次糟践庄稼。十五块钱他还嫌多?庄稼长到这份,多不容易!吕叔想
   想生气,他最看不惯二老表嘴上抹蜜,实则争大掰小的样子,还“分分什么责任”,分个屁。他拿起一把锄,冲着二老表的腰眼,就是一下。
   冀东乡村的锄,由锄钩、木柄两部分组成。锄钩铁制,略像人体耳朵,一头楔锄板,一头连木柄。木柄园滑笔直,约等于锄钩两倍长,多为杨柳软木。吕叔气归气,碓过去的木柄,中途变卦,力道憨厚有余,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做做样子,锄到半路,收不住了,他也有点后悔。
   二老表捂着腰眼,故意大声喊叫:有事说事,有理讲理,你怎么还打人。他用眼角扫扫大伙,俗话说:庄向庄,户向户,乡邻们的态度,可以左右事态的发展。
   你这样我不跟你在这说了,咱们到派出所去解决。这还了得,动不动就是一锄,那能这样。
   看看没人吱声,二老表进一步亮剑。
   我还事先告诉你,你得带我先上医院检查检查,该拍片拍片,该彩超彩超,这事儿咱们没完,马上走。他边喊边退,不时给小五递个眼色。
   他改变主意了。
   趁大伙还没看出来。如此你来我往,不如顺坡下驴,一溜了事。
   溜,的确是上上策,对于人生地不熟的二老表来说,先离开这里最好。剩下的麻烦交给小五的父亲或者他的老叔,毕竟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不管是赔钱、赔粮、赔人情,他们都会顶着。省的和这个倔老头,来回来去地拉锯。
   跑的了人跑不了车!
   有人似乎看穿了二老表的把戏,即说给他听,也说给大伙听。
   车在这哪,砸铁卖卖也值十五,再瘦的骆驼也值个马钱。
   二老表暗自高兴,按他原来的想法,二十六打个对折就是十三,这十三块钱一定要付,但必须讲个技巧。先想个办法压到十块左右,另外三块最为讲究,要让大伙都知道,是他大度,另外多给的。那样,即不吃亏又有面子,在亲戚面前也不算丢人,真可谓一箭双雕。刚才,买完汽油买香烟,实在是囊中羞涩,十三块钱虽说不多,但必竟是计划外支出,能少花尽量少花,能不花就不花。
   要是他偷来地车呢?
   一句话让人警觉,像往大伙的脖领里滴了冷水珠。他们完全忽视了还有一个小五可以作证,只是单纯地思考。有人报案,警察扣车,事儿虽说不大,查查问问,十天半个月并不算多。至于十三块钱的赔偿钱,到派出所去取,不够麻烦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预防万一,最妥当的办法,还是就地解决,让他先把钱拿出来。
   二老表哭笑不得,今天真是贵人少,小人多,栽的面大了。
   游刃有余,说的是人在各种环境下,都能进退自如,咸鱼翻身。不能坐以待毙,这么快就认怂,这么快就掏钱了事。二老表想起刚上田间道时,有人曾经善意的提醒:道窄,庄稼人都有欺道的毛病。
   有枣没枣,都该报一杆子,他想。软的不行,可以稍微地硬点,加点钢,再添点料。二老表抖抖精神,嗓门调高,冲着吕叔就是一阵不留情面的责备:
   你老仗着岁数大是吧!打人犯法你知道不知道!理都在你哪吗?我就是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说说,这道你欺了有多少?没有一米,半米得多!
   为了春种秋收时,进出车辆方便,村里在分地的时候,确实预留了地方。主道一米,就连大垄沟,地头地脑,都有半米多的余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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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二老表和小五驾驶着回收的吉普车把田边的自行车刮倒,又进入了玉米地,玉米地主人吕叔先在车轮碾压痕迹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然后计算出了数字。二十六块九角。二老表说,先不急报账,责任分清。自行车放道边,车子才闯进玉米地的,要有责任,只能负担一部分。这时围了很多人看热闹。吕叔拿起一把锄,对二老表的腰眼就是一下。但没有实打。二老表一阵责备,打人犯法,你欺道了。很多人帮腔,与你有什么关系,也罚不到你。二老表又开始吹嘘,有个哥们的爸是工会主席,谁知没人在乎。吕叔再次拿起锄头磓过去。这次力度大,说实话!真的和主席一个单位的。哪个单位?中国!小说把一个油腔滑调最后被田间老农制服的二老表塑造成自欺欺人挨整的形象。故事生动有趣,结尾回味无穷,使人会心一笑!【编辑 远近】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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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远近        2019-11-19 12:56:51
  生活中有很多故事,鲜活生动,深入挖掘,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感谢赐稿菊韵,期待更多精彩!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2 楼        文友:刘银科        2019-11-19 15:57:26
  小说塑造了一个爱沾小便宜,油嘴滑舌,装腔作势,没理偏要占三分,带点爱要小聪明,有点坑蒙拐骗味道的”小人”二老表。这样的人物在农村不乏其人,小说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可以起到一定的社会警示作用。小说中二老表这个人物形象也比较鲜明。文章语言诙谐中夹着方言,农村的生活气息较浓,很接地气。小说是以矛盾冲突的转化和解决是否合理来评判高低的。本文的矛盾冲突是不难解,是以赔偿损毁玉米钱为焦点。二老表的人物刻画虽已基本完成,但矛盾冲突并未解决。如果按二老表的性格,他是不会善罢干休的,老者打人肯定要承担一定责任。这样,又与本文的主题相悖,反而贬低了这位农家老汉的人格;也使文意显得有点混乱,主题思想被分散,讽刺效果降低。以上对否?与作者探讨学习!
3 楼        文友:黄金山        2019-11-19 18:00:57
  很精彩的小说,我看了很好
活到老学到老
4 楼        文友:刘银科        2019-11-20 06:50:17
  构思很好,对话符合人物身份,人物形象活灵活现。建议给小说再续个尾巴,这个兔子则会更形象更完满。
5 楼        文友:垂拱而治        2019-11-22 09:46:23
  小说符合农村实际,生活气息浓烈。
6 楼        文友:替灯红        2019-11-29 21:36:29
  谢谢各位老师的关注,一部作品也是一次学习的机会,各位的点评很到位。悟是学之根本,感谢各位给了我细嚼慢咽的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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