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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程怀仁的帽子(短篇小说)


作者:闲书清茶 布衣,361.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89发表时间:2020-01-30 14:37:40

程怀仁又是一夜没睡,昏头涨脑,眼睛红得像兔子,腿有点发软打颤。他决定要办大事了,一出心中恶气。他自己在心底发着狠:哼!老实人不是不会使坏,逼急了,更坏!他闷头扒拉了两口饭就放下了饭碗。将近两天没吃东西了,也不觉得饿,没一点胃口。他拉出摩托车要出门。早晨的太阳晃得他眼睛流泪。老婆正在灶间刷碗,听见响动,扎煞着手出来问:
   “去哪?”
   程怀仁淡淡地答:“去镇上。”
   老娘们嘟嘟囔囔哭哭啼啼闹腾半夜,她骂程怀仁窝囊废,被人这么欺负,就忍了?还是个爷们不?
   “去干啥?”
   “买东西。”
   程怀仁不想告诉老婆他要去镇上买啥东西。“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老娘们嘴碎,天机不能泄露。
   老婆打量着程怀仁的脸色,后悔昨晚说话过头。可是,换谁谁能忍着?“憨人不发火,发火了不得”。她害怕程怀仁一冲动做出丧失理智的事情来,就一把拉着摩托车的后货架紧着问:“去买啥?”
   程怀仁看出了老婆的心思,蜡黄的脸使劲挤出一点笑:
   “放心,不买刀不买枪也不买毒药。”
   “到底买啥?”
   见老婆刨根问底,程怀仁脑子转了一个弯:实话告诉她也没事,就是告诉公安也没事,反正没有人会知道用途。就苦笑了一下:
   “去买点胡椒。”
   “……”
   “我想吃羊肉汤了,行不?”
   “……”
   老婆疑惑地松了手。见程怀仁推着摩托车走出门口,忽然反映过来,忙喊:
   “帽子,帽子!不戴你那该死的帽子啦?”
   程怀仁犹豫了一回儿,支好摩托车又回来了。
   老婆疑疑惑惑地帮程怀仁把帽子戴好,看着他启动摩托车远去,心里七上八下的,慌张得很。
   程怀仁的帽子和别人的不一样,上面缝了一个微型的行车记录仪,导线垂下来伸进衣兜,兜里有小电池。
   程怀仁从小就戴帽子。在娘怀抱里的时候,戴虎头帽,奶奶亲手做的;大了一点,戴两边往上翘的毡帽,爷爷买的;上学了,戴解放军戴的那种绿色的军帽,最时兴,父亲买的。后来因为帽子上多了一颗红五角星,就四季都戴帽子了。冬天在军帽外再套上一个带大耳朵的棉帽,也是解放军戴的那式样,把五角星取下来,别到外面的棉帽上,特别帅气漂亮。那是特殊的荣耀,别人都没有的。
   程怀仁很幸运,出生于大饥荒刚过去的六十年代,真正的“生于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老程家是仁义之家,他爷爷给他取名怀仁,希望他继承老祖宗的仁义之风,心怀仁义。虽然当时程怀仁并不十分明白什么是心怀仁义,但也明白是要做乖孩子。这名字有点像谷子地里的高粱,显眼。因为他的同龄人多是取“跃进、卫星、爱国、前进”之类的革命味很浓的名字。程怀仁上学,更是受的“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教育,从小学雷锋做好事,受的表扬,得的奖状,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了。最风光的就是帽子上的那颗五角星。老师的弟弟是解放军,给了老师一颗最正宗的红五角星,老师戴在自己的帽子上,惹得全村的小青年眼红。因为程怀仁表现太好了,老师觉得光发奖状还不够,就把自己军帽上的五角星摘下来,戴在了程怀仁的帽子上。跟电影里潘冬子挺像。从此,程怀仁一年四季再不摘帽子。
   习惯一旦形成,就不好改。头上没了帽子,就好像头顶上没有天了。
   程怀仁唯一的一次受老师批评,是小学一年级时,跟几个孩子偷摘了大队果园的几个苹果,被看果园的人发现,告到了老师那。老师在班上挨个批评,到批评到程怀仁时,完小毕业的老师超水平发挥了他的口才,讲了“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的故事,还讲了逆水行舟,不进就退的道理,说你程怀仁要是不好好学好,就“成坏人”了,惹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从此,“成坏人”就成了他的外号。程怀仁特别恼怒这个外号,大声用不标准的普通话纠正:我叫程—怀—仁!心怀仁义的程—怀—仁!我爷爷给我起的名字!不是成—坏—人!对方笑道:对呀,我是叫你程怀仁呀,怎么啦,你的名字不是让人叫的吗?方言的发音一样,对方不承认,程怀仁也没办法。久而久之,他累了,也烦了,就不再敏感了,不管别人怎么叫,他都应着,只当“程怀仁”听,心里倒平和了。程怀仁记住了爷爷对他讲的“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要做仁义之人的教诲,也记住了老师给他讲的“偷金”的故事,就更加努力地学雷锋,直至把老师的五角星,挣到了自己头上。他好像真的害怕不做好事,就真的能成坏人了。
   上了中学,程怀仁的军帽才摘下来,换成太阳帽,红色的,更显眼。那时普遍的经济条件有所改善,“文明礼貌月”活动的奖励也上了档次,改发太阳帽。
   程怀仁戴着他光荣的帽子,在分不清是“程怀仁”还是“成坏人”的称呼中长大了,要考大学了。他是戴着他的红色太阳帽进的预选(当年的高考在正式考试前一个月,要先进行一次“预选”考试,预选上了才能参加正式高考)考场。
   在考语文那场,试题发下来,程怀仁刚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姓名,还没来得及看清第一道题目,就听普通一声,脚下躺了一个和他戴一样帽子的女孩。程怀仁并不认识。为了防止作弊,考生的座位是和别的学校考生间隔的。程怀仁条件反射地扔了圆珠笔,没待监考老师说话,背起女孩就往医务室跑。因为在禁止出入考场的时间出了考场,程怀仁被“死板”的监考老师按照规定取消了考试资格,他的语文试卷,除了“程怀仁”三个字,干净得让阅卷老师惊奇,虽然语文卷子得零分平生没遇见过,也只好在上面画了一个圆圈圈,底下再加两道杠——红色的,像太阳刚出水面的抽象画。
   程怀仁学习成绩在班里是靠前的,虽不大可能考上什么名牌大学,但过预选关是轻而易举的事;正式考试考个保底的中专,跳出农门弄个非农业户口是没有问题的。因为这张抽象画,虽然享受了“县级优秀学生”称号加十分的待遇,也没能走进高考的考场。老师为他惋惜,和他父亲商量,再复读一年,考出去,是手拿把拤的事。可程怀仁相信“榜上无名,脚下有路”,改革开放了,联产承包了,2000年会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在希望的田野上,大有作为!再加上家里经济条件太差,读书读到现在就已经把老爹的腰筋抻得咔咔响了,就主动放弃了复读。
   还没等到程怀仁把田野的作为做大,一个现实问题便逼到了眼前:娶媳妇。虽说程怀仁不是帅哥,长得倒也绝对对得起大多数的姑娘,媒婆也熟悉他家的门,可是,和他同龄的人,孩子都会走路了,而他的媳妇还不知在哪儿。在柯尔蒙的作用下,他发挥自己有文化的特长,给自己觉得还配得上自己的姑娘写过几封情真意切的情书,结果却被当笑话给公开了,传开了,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事把程怀仁臊得好几天没敢出门,后来出门时,把帽子拉得低低的,遮住脸。慢慢地,眼见着那些鬼头蛤蟆眼油腔滑调的小伙子都娶了漂亮姑娘,程怀仁明白过来了,自己落伍了,时代悄悄地改变了。在老人的眼中,程怀仁是个近乎十全十美的忠厚老实的好孩子,不打麻将不玩牌耍钱,不抽烟不喝酒,这样的年轻人哪找去?在年轻人眼中,程怀仁是个傻子,愚大板子,念书念愚了!没事的时候还看书,越看越愚!村里不会玩麻将扑克的,除了几个膘子外,就程怀仁一个。虽然他们有事情也经常找程怀仁帮忙,像盖房垒院墙、套袋摘苹果之类的活,程怀仁只要有时间,总是每喊必到,义务帮忙,有时候还耽误自己的活计。他们嘴上对程怀仁表示感谢,心里仍十分地瞧不起他。
   后来有个媒婆给程怀仁介绍一个大龄姑娘,俩人一见面,都笑了——是考场上晕倒的女孩!也算是缘分吧。结果自然是花好月圆。媒婆吃着猪头肉(当地风俗,事成后送给媒婆一只猪头作为谢礼)偷着乐:俩愚大板子,老郝的闺女嫁老郑的儿子——正好!
   这两个愚大板子过日子,有共同语言,感情不错,只是日子过得紧巴。当初的大有作为的理想丰满得像杨贵妃,现实却骨感得像高中课本里的“芦柴棒”。靠土里刨食,显然致不了富;做点小买卖,又心眼太实,往往赔本赚吆喝;跟着别人去城里建筑工地打工,包工头却拿着钱跑了,白干了半年……他们忽然发现,在学校里学的东西,除了自然学科,其余的似乎都成了他们致富的羁绊。老婆的思想在慢慢转变,越来越像个标准的农村老娘们。程怀仁心里暗暗叹息:贾宝玉说得对,水做的女儿,结婚后就都成鱼眼睛了。程怀仁固执,他相信自己的爷爷,即便学校骗了他,爷爷绝对不会骗他,心怀仁义肯定错不了,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东西,一定不会错,一定是好东西。这就使情投意合的两口子之间免不了经常磕磕绊绊。好在俩人感情基础不错,拥有一样的心地,虽然勺子跟锅沿经常碰得叮当响,但勺子把没断,锅也没漏。让他们感到欣慰的是,培养了一个好儿子,把俩人年轻时的梦想给实现了——考进了名牌大学!
   似乎扯得有点远了。打住。还是来说程怀仁的帽子。
   咱们前面说过,程怀仁戴帽子已成习惯,不戴帽子就觉头顶上没有天了。但程怀仁除了小时候在帽子上加个红五角星外,从来就没有再在帽子上加过任何装饰品,更不用说弄上个挺沉挺滑稽的记录仪。车载行车记录仪嘛,是汽车上用的,弄到帽子上并不舒服,也不美观。但他还是弄了,这一度成了村里的笑话,出门也会被人像看怪物一样端量来端量去。
   事情的起源是多年前闹得全国上下沸沸扬扬的南京“彭宇案”。当时程怀仁愤怒,叹气,摇头,后来却是恐惧、后怕——这事自己没少做!万幸的是,自己扶的老太太都不是南京的那个,若不然,别说自己是个穷农民,就是个大款,恐怕也早拄着棍子讨饭吃了;后来,央视春晚演了小品《扶不扶》,程怀仁在笑过之后,也思考起来:男主角很幸运,出来位民警为他作证。可这是文艺作品,编导想怎么演就怎么演,可现实呢?哪来那么多幸运的巧合?程怀仁忽然觉得那位男主角就是自己,名字起得也恰当——好贱!按照乡下的俗语说,就是“贱才”嘛!“自己的坟都哭不过来,还去哭乱葬岗”!可遇到这样的情况,自己肯定还是会“贱才”的,不“贱才”自己会良心过不去,自己不就真成坏人了?那么,扶还是不扶?还真是个难题!可以肯定的是,摔倒的老太太能经常遇到,能像小品上那样出来作证的民警八辈子也难遇上一个。都说“人在做天在看”,“头上三尺有神明”,可天看见了天不说话,头上的神明也不会现身作证!程怀仁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己骨子里就“贱才”,这毛病改不了了,病入膏肓了!程怀仁真想自己扇自己几个嘴巴!病得不轻就得未雨绸缪,提前防范。这实在是个不可不防的事情。网上有好多“明白人”支招——先拍照取证,后做好事。屁!危险发生只需要零点几秒,人的本能不容你慢条斯理地思考、取证。后来他进城里办事,发现满大街都是摄像头,简直是天罗地网。他灵光一闪:随身带摄像不就行了?上网一查,“间谍用品”网站上琳琅满目,只是太贵,买不起。后来看见公交车挡风玻璃上有个小玩意,问一下,知道是车载行车记录仪,不贵,不到二百块钱。
   为自己“贱才”花钱买个劳什子,勺子和锅又一次碰得叮当响。这玩意戴着,上山下泊干农活确实不方便,再加上别人打趣:晚上睡觉戴不戴?和老婆亲热拍下来了没?放出来看看嘛,有黄片精彩不?惹得老婆也骂他精神病。程怀仁也就不天天戴着,只是在赶集、进城等出门的时候戴。他顾不得别人怎么看,必须戴!有了这玩意,出门时心里就有底气,碰到让自己“贱才”的事才不害怕,不用思前想后。
   多年过去了,这记录仪一次用也没管上。并不是程怀仁不“贱才”了,相反“贱才”的次数更多,只是没有遇上“南京老太太”。这让程怀仁有那么一丝丝的失望——白折腾了。不过更多的还是欣慰——天下毕竟还是好人多,是自己太小人之心了。没想到的是,这劳什子记录仪这回管了一次用,却给自己招来了天大的麻烦!而且还不是自己“贱才”造成的。
   那天程怀仁去镇上买农药回来,见村口空地上好多人围着,便支好摩托车凑过去看热闹,是卖净水器的。程怀仁心里很是不屑:尽是些忽悠老百姓花冤枉钱的!程怀仁知道那玩意就是简单的脱脂棉加活性炭过滤罢了,就他妈值两三千块钱?但程怀仁并不想说破,坏了人家的生意,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因为乡村“有知识”的人不多,不懂得原理;最主要的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愚大板子的“歪理”,他们愿打愿挨,自己何必讨那嫌,去“贱才”?
   程怀仁至今后悔得直想抽自己的嘴巴子,要是当时转身离开了,就不会引火烧身,发生后来这些让他愤怒得想杀人的事情。
   当时,程怀仁没有别的事情,就站在人堆里看热闹,看卖净水器的人现场演示,看一张能把稻草说成金条的嘴把净水器说得神乎其神。看烦了刚想离开,忽然卖净水器的人惊呼,少了一台净水器!卖净水器的人哭了,鼻涕一把泪一把,说卖一台净水器才挣个十块二十块的,丢了一台,回去怎么向老板交代,这个月的工资得全扣了,让人怎么活?他请求善良的老少爷们,谁误拿了,还回来,感激不尽。虽然表演的成分大,倒也说得让人可怜。人群开始骚动,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老板你是不是记错了,有说丢全村人的脸的,乱哄哄地,卖的不卖了买的也不买了。二愣子正慷慨激昂地说着“谁这么缺德,丢全村的人”,一转脸看见了程怀仁,乐了:“都别吵吵了!案子破了!”大家正愣神,二愣子过来一把薅下了程怀仁的帽子擎在手里摇晃着:“这不有记录仪嘛!谁拿的,这里面保准有!”大伙便乱哄哄地跟着二愣子去看电脑,程怀仁没有办法,也被裹挟着跟着人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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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俗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程怀仁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善良的人。正因为他的老实与善良,总是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也为此付出了重大的代价,甚至是生命。程学好靠着派出所的姐夫,对程怀仁左右欺负,陷害威胁,使其受尽了委屈,还无处伸冤。即使这样,在程学好出了车祸,生命危在旦夕时,程怀仁义无反顾地去抢救他,自己却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失去了生命。程怀仁用自己的善良与道德,抨击了邪恶,救赎了程学好。小说构思奇特,人物形象饱满,描写细腻,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倒叙、插叙的运用,把故事情节推向了高潮,鞭挞社会邪恶势力,挖掘了人性。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0201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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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0-01-30 14:39:05
  小说意蕴丰厚,值得品读!
   感谢作者的分享,问好,祝鼠年吉祥!
五十玫瑰
回复1 楼        文友:闲书清茶        2020-01-30 16:01:00
  老师好!新春快乐!感谢推荐品评,辛苦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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