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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人世间】刘家四福(小说)


作者:至简至爱 秀才,2718.8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456发表时间:2020-02-03 19:54:37


   一
   朱槐香一生养了四个娃,因寄期望一大家子将来幸福满满,在取名时很费了一番脑筋。琢磨来琢磨去,终究宥于所识的大字装不了一箩筐,所以组装也有了限制,结果给孩子们取了绕口令一样的大名:刘先福,刘福先,刘幸福,刘福娇。名字虽然定了板,可是这些名字的出镜率又实在寥寥。除非因为一些“重大事件”,比如办理结婚证。
   工作人员:“名字?”
   “刘大毛,哦哦,不,刘先福!”
   工作人员抡抡眼皮,眼光上下一扫,刘先福不自觉就脸红起来,语句也更加不连贯,吭哧半天:“湾里人都是叫我大毛……”
   刘先福此言不虚。对于荷花台的老住户们来讲,他们是只识大毛,而不知先福的。除非是先福的同学,因为作业本上该是写学名的。以至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大毛二毛三毛成了三兄弟名副其实的代号,至于那些“福”,似乎就此穿上了隐身衣。不过再隐身也有露真容的时候,而且隐只是藏起来的意思,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所谓的“福”终究是存在的。你看,刘先福就当了村支书。
   刘先福,六十年代初生人,初中文化,善斗,有直气。
   如果有一份特别的简历需要填写,而且既要写得言简意赅又要一目了然的话,以上应该是个很好的模板。其实刘先福原先也没觉得他是个当支书的料,他太知道的自己的毛病了,说话一急就结巴,一结巴就红脸。这可是为官的大忌呀!你看那些大小领导,哪个在台上不是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如若换了是他……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人都有官瘾,反正刘先福好像有那么一丁点。那一回,老支书在全村的党员会上讲话时,刘先福就鬼使神差地假想过讲话人是自己。
   刘先福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听讲听得那么专注的自己怎么会走神?反正他灵魂出窍了,他站在村委会的讲台上滔滔不绝之间看见新晋党员的另一个刘先福在听讲。
   “难道是因为入了党做了党员的原因?”下会后的刘先福坐在自家堂屋的方桌前一边抽烟一边努力寻找答案,“唉,老支书也确实老了,他也说过要找接班人的话。还有,党员身份是任村主要干部的必备条件。他是党员,他备条件呢!刘先福嘿嘿一笑,把烟头撵灭在脚尖。
   老支书在镇委极力推荐刘先福入党。
   老支书说:“村里的事务多,人心杂,就是需要这样有魄力,有正义感的年轻一辈来管理。”
   刘先福的正义感爆发源于一桩“闲事”。与自身个人利益牵扯不上的事,人们都管它叫闲事。刘先福管荷花台刘二和朱家垸朱汉生的事就叫管闲事。
   刘二和朱汉生的地头虽然只隔着一条田埂,但地势差异极大,朱汉生家田头地势低,刘二家地势高。地势高的种着水稻,地势低的种着棉花。因为庄稼的需求,地势高的要进水,地势低的要排水,矛盾自然就来了。
   刘二拖着铁锹,顺着沟埂一路疏通,好让水顺顺畅畅流进稻田。当他走到自家田埂时,赫然看到朱汉生贴着田埂在裁土,顿时火冒三丈:
   “你这叫做的么事?你缺德不缺德?”
   “我怎么了我?”朱汉生理直气壮,“我裁我自家这边的埂子,碍你事了?”
   “你没看见我在抽水呀?”刘二急得恨不得一锹拍过去,“你明知道高田锁不住水,你还故意把田埂裁得这么薄,把你那边挖得吊那么低!”
   “你抽你的水,我放我的水!”朱汉生说,“我不挖低点我的棉花不会积水积死吗?”
   “你不可以离田埂尺把远再起沟吗?”
   “凭什么要离尺把远?我就要裁埂子!”
   “你明摆着欺负人。”
   “就欺负你了怎么着?”
   刘二怒涨着通红的脸,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哟,怎么?想打架吗?”朱汉生一脚踏上田埂,拄着锹把,挑衅着,“有种你就一锹拍过来呀……”
   “仗着个马浑实欺负人算什么好汉!”朱汉生闻声调头——是刘先福。
   刘先福说:“敢跟我打吗?”
   “就你?”朱汉生上下打量着刘先福,和刘二差不多的小个儿,“莫吃牛屎不看堆头!”
   “就我!赤手空拳,怎么样?”
   朱汉生铁塔似的站在了刘先福对面:“我让你鸭棚的狗子管蛋(淡)闲事!”朱汉生举起来铁锹。
   “噗~”只听得一声闷响,朱汉生只觉前胸一个钝痛,云里雾里之间莫名地倒在了水沟里。这是一条小小的水沟,专供庄稼地进出水,堪堪装下一个壮汉子身子的宽度,朱汉生恰恰就是那么一个壮汉子,高而且浑实,这也是他敢挑衅刘二的本钱。壮汉子朱汉生很没面子的被仰面镶嵌在水沟,连蹬了好几下腿都不能翻身。
   刘二说:“莫看他朱汉生个高力马大,要使得出来才好啊?他的锹才刚举起来,先福哥就窜了上去,抱住朱汉生大腿,摆肩猛地一撞,一个枯树盘蔸,朱汉生就乖乖倒沟里去啦!那真叫迅雷不及掩耳啊!我估计朱汉生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摔沟里的呢!是先福哥心好,还跑上去拉那个缺德货起来,要是我,定让他出够了洋相再说。他还骂先福哥吃牛屎不看堆头,不晓得是哪个不看“堆头”!咱先福哥可是练过的,有门底师,人家老亲爷可是到处坐馆教武的。”
   刘先福这一战是不容小觑的,此战不仅扬了刘先福自个儿的威名,更加振奋了荷花台男人们的士气。要知道,在这座四万多人口的小镇上,朱家垸可是大湾大姓,荷花台呢,仅是一个人丁本就不兴旺而且还夹杂众多外来人口的小村。虽说都属于一个镇子,但人心里的亲疏之别,本位主义,甚至于人性里很容易泛滥的欺凌弱小的那点儿恶总也摆不脱。万事万物都遵循着一种自然规律,只要有群体的地方就少不了欺负与被欺负。想想口边流行的那几句歌谣你就懂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你愿意做泥巴吗?不愿意吧?荷花台的男人们当然也不愿意了。
   九十年代初,荷花台票选村支书,刘先福几乎是全票通过当选的。荷花台的男人们把刘先福当腰杆,当靠山。男人们天生是好斗的,血性男儿嘛!和平年代男人们的血性多半体现在了口水仗上。你想干真架吗?有种你就干啊?有号子等着你呢!还有罚款。你破坏社会稳定难道不逮你,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谁也不想和自己过不去,和钱过不去吧?打打口水仗过过干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谁不需要个发泄口呢?于是,那一个个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杠精,仿佛数只缠颈互啄的公鸡。
   荷花台的男人说:“有狠?和我们先福书记过两招?”
   后来,好些个后来,刘先福也说:“你晓得我是哪个啵?我是荷花台的刘先福!”
  
   二
   刘福先在城里卖力气一晃就是大几年。刘福先对他的支书大哥说:“一年到头侍弄这几亩田,我落了个么事呢?省吃俭用,各种开支一除,还是个还。媳妇娃儿你帮我看着点,我到城里去闯闯。”
  
   人说树盘死人挪活,刘福先这一闯荡竟然闯出了一点名堂,他成了二毛哥,城里某个大型蔬菜批发市场的二毛哥,某大型服装卖场的二毛哥,某货运站的劳动力带头大哥——搬运队队长。
   搬运队队长刘二毛举着工作牌对他的员工们说:“记着了,再不许叫我二毛,我的大名刘福先,福先哥。”
   “福先哥!二毛哥!”人堆里嘻嘻笑,“还是二毛哥顺口!”
   “叫福先哥!”刘福先很严肃,“我们再不是散兵游勇,是正规军,是一个团队了,要显得有档次。”
   “是,福先哥!”齐整整的回答从十几张男人的嘴巴里蹦出来,刘福先笑了。荷花台的农人们谁也不会想到他刘福先也拉起了班子,干起了大事业吧?
   刘福先的大事业是从他把媳妇娃儿一并接去城里而家喻户晓的。人都说刘二毛本事大,没读什么书却长了鲤鱼腿。鲤鱼哪有腿呢?可鲤鱼跳龙门了不是?刘二毛就是一条长腿的鲤鱼,他成了荷花台第一个搬到县城里的人。但是有谁知道刘福先的大志向呢?
   刘幸福也就是刘三毛坐在二哥城市房子里的时候,新世纪的日历已经翻去了好几个365天。在这又一个新的年头里,哥儿俩频频举杯,在肉酒肉菜里计划着崭新的篇章。
   刘福先说:“我那个班子就交给你了!”
   刘幸福说:“好是好,可你呢?你以后靠什么来路?”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有我的打算!”
   “嫂子呢?”
   “我每月短不了她的生活费。娃儿们也大了,各闹各的。”
   “唉,你说为么事我们家的孩子都不是读书的料呢?”刘幸福顿下酒杯,“你家两个,不是学手艺就是打工,我家的那个,读书也是混点,如此下去,高中只怕读不成啰。”
   “哪不是个出路?”刘福先说,“一根草一根露水!”
   刘幸福不再说什么,搁下酒杯扒了一碗米饭告辞走人:“还是正月十六开工吧?这回你弟媳也要跟我去城里,她说她也要找点事做做。这也没几天日影了,我得回家把孩子老人安排好。”
   刘福先坐在客厅里抽烟。他还是不习惯城里人的装修风格:把电视搁在客厅。客厅看电视哪有躺床上看来得舒坦?媳妇儿说客厅有沙发也一样可以靠着。这也不假,可是腿伸不长啊?腿不能舒坦浑身也就不能舒坦。媳妇儿说家具店也有可以躺的沙发。但沙发还是沙发啊,沙发怎么能等同于床?刘福先就喜欢抻长四脚平躺在床上,他觉得只有那样,每个汗毛孔里的疲乏才会嘶嘶透干净,只有那样他才会觉得自己有雄赳赳的男人气,有人样,人模狗样!他每天跟人模狗样的人打交道,那净是些衣衫齐整,抻抻妥妥的人物。他们夹包或不夹包,戴眼镜或不戴眼镜,有圆鼓鼓福肚或没圆鼓鼓的福肚,反正他们往那一站,举手投足都是派头,都是气场,他们的腰杆挺得都很直,比他的直,而且直得多。就是在和他们的交道中刘福先悟到了一句话:“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他没有读书,只有一把憨力气,只能劳力,虽然他凭着自己的精明带了那么一个小分队,但还是脱不了劳力。他的工作性质不允许他每天洁净齐整,他勤洗头,头发也会因为搬运之间扬起的粉尘迅速污染,他勤换衣服鞋袜,可他的干净整洁仍然无法以天计算,以小时计算都不行。他早晨出门,一上工就与洁净无缘。虽然他是队长了,但一个搬运队的队长不亲自搬运就会很显得格格不入,你是搬运队长,前提也是搬运工。组织这么个班子,无非是活路宽一点,活路宽了,收入也就大些。可依然是在劳力。“劳力呀劳力!”刘福先仰起头向着空中吐出一个浊而圆的烟圈,烟圈晃晃悠悠,由圆至扁,散开,模糊一小块天花板,消失。刘福先有些怨。饭桌上弟弟说的那番话何尝不是他刘福先的无奈呢?娃儿们不争气,不读书,哪里还能“治人”?媳妇儿说俩娃儿学手艺的学手艺,打工的打工,也挺好,到时候攒些钱婚一结……平常老百姓的日子有这样该是知足了。说实话,倘若王亮平不给他打电话,不上他家的门,他也是不会起别的念头的。虽然他早有些想法但也不会付诸行动。王亮平,最早跟着他混的王亮平,他们一起蹲点守活,一起啃锅盔,一起睡桥洞,一起为抢活而打架,那是他割头换颈的兄弟呀!王亮平也没读书,可是你瞧瞧他那样,西装刮气,皮鞋铮亮,相貌堂堂,说起话来有板有眼,他的腰板挺得多直啊!
  
   三
   刘幸福三兄弟是亲热的。嫡嫡亲亲的三兄弟呀,能不亲热吗?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晓得几多同一对奶子吊大的兄弟反目成仇的?俗语有云“弟兄为愿弟兄穷”,难道这句子不是先人们总结出来的吗?刘幸福庆幸他们弟兄亲热,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闷声发大财”,他们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他们是有福同享的。二哥在城里闯出了一点名堂就把他也带出去,大哥也把弟媳妇儿安排到村里的小学食堂去烧火兼带开小卖部。要不是因为生源不足小学拆销,兰英也不会跟他到城里去。不过,在拉链厂上班也只是手上的活。现在,日影都好过了,二哥早就城里有房,村里的老屋也修缮一新。自己呢,和大哥在镇上竖起了连四间的三层楼房。唯一不足的就是娃儿,娃儿读书怎么就那么不中呢?兰英说:“就让他学手艺吧,有手艺就不愁饭吃。”不让他学手艺还能怎么着?不认真读书,活该他造孽。不过话说回来,一家三口扎扎实实凭力气和本事挣钱,日子也好比那地头开花的芝麻,一节还比一节高。
   是二哥的一个电话拨动了刘幸福的心弦,他刘幸福每天忙忙碌碌,是下班回家吃过晚饭就摸不得枕头的主,哪有闲工夫这么七想八想?
   刘福先在电话里说:“老三,给我打五万块钱过来。”
   “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投资啊!本金不够,找你凑点。”
   “你到底做的么事业务啊?”
   “总之是赚钱的买卖。快打钱过来啊!”那头急急切切地挂了电话。
   “五万块呀!”兰英得知了借钱的事,“他只怕有千里眼看过我们的存折吧?到上个月才存够的数。”
   “借了吧!”
   “谁说不借了,但前提是你得问清楚他借钱搞么事呀?”
   “二哥是用公用电话打的,他的手机又打不通。”
   刘幸福有点急躁上火,他不知道他的二哥是怎么啦,“该不是出了什么事?”
   “能出么事呢?”兰英安慰着,“他一个四五十岁的大活人还能被谁吃了?”

共 13386 字 3 页 首页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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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刘家四个孩子的故事展示中国农村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如今的巨大变化,这是改革开放后农村面貌的真实反映以及农民的思想变化,具有一定的时代性和现实意义。像刘家在中国农村很典型。兄弟三人各有个性,人生道路也有所不同。老大刘先福,村支书,初中文化,善斗,有直气,在村里很有威望,在家里也受到兄弟的尊重。老二刘福先,最先到城里打工,卖力气赚钱,终于趟出了一条路子,他成了荷花台第一个搬到县城里的人。老三刘幸福,到了城里也做生意发了小财,家庭生活幸福。小妹刘福娇嫁了个好人家,也很幸福。朱槐香有了这几个孩子,也真有福气,觉得日子过得幸福。刘家是当代农村家庭生活的缩影,故事很真实,写得接地气。感谢创作和分享,佳作予以推荐。【编辑:高令亚】【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00209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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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高令亚        2020-02-03 19:55:38
  一篇很接地气的乡土小说,荐读。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想太累。
回复1 楼        文友:至简至爱        2020-02-03 20:08:20
  谢谢老师,老师辛苦啦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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