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性格温和，面容和善，说话亲切，条理清晰，当个办公室主任很称职。
　　 我俩分工协作，她主内我主外。有关外面的一些事务都由我去办，比如办职工健康证，厂里的年捡工作，工商局的业务，商标，汇报材料等，这些事情全是我出去跑。刚来时不熟悉这些业务，厂长让李主任把我带了一段时间，厂长有时出去办事也带上我，慢慢的我就熟悉了，这些部门的人基本都认识，去办事也比较顺当。我在她身上我学到了不少知识。比如接人待物，她说要“逢人三分笑，说话多说好！”
　　 “人都爱听好话，三岁娃娃爱好话哩！”李主任微笑道：”你望着他笑他就笑，你说他坏他就哭他就不高兴。”
　　 李主任说完，望着我抿嘴一笑，又补了一句：“你说是不是小赵？”
　　 我赶紧说：“是的！是的！就是啊，嘿嘿，嘿……李主任说的对，很对。”
　　 她出外办事，我陪同去了几次，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尤其是那次去银行贷款，她的睿智让我佩服不已。
　　 那是一个初冬的早晨，一上班，厂长就对我说：“小赵，今天有件事，你需要出去一下。”我说行行，啥时走，也没问什么事。我知道，厂长接下来自然会告诉我。但我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厂长下文。我正在纳闷，这时李主任进来了，她一进来从我身边走过时，我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这股香不是那种扑鼻的浓烈的香，是一种清雅的淡淡的犹如三月梨花散发出来的缕缕幽香。我一闻到这股清凉的香味，心头如吹进了一股春风，不由得眼睛也亮了。只见李主任今天穿着似乎与往日不一样，好象是要去什么重大场合见什么重要人，经过仔细研究后穿出的这身装饰。只见上身穿一件浅紫色毛衣外套，外套胸口有一朵绿幽幽的小花，在微微隆起的地方贴着，似在点缀它的美好抑或提醒你的目光。下面，是一条墨色紧裤，把修长的腿紧紧裹住。脚上是打过油的皮鞋，一尘不染。浑身透着一种端庄高雅气质。我就在心里暗自猜测，是不是又要去见哪位上级领导，或者去办一件比较重大的事情，或者是要去接哪位重要的客户。虽然李主任主管行政，可她机智灵活，谈吐儒雅，应对自如，在社交场合很老练，以前厂长在有大客户重点客户来厂时，一般也让李主任参与接见，当然销售部经理是少不了的，有时也让我陪同。
　　 今天要干什么呢？……
　　 我还在暇想，厂长的话钻进了我耳中：“李主任！我想让小王跟你一起去，行不行？跟上你学学。”
　　 “行，让小赵去吧！学啥呢，我也是学呢。”李主任微微一笑，把一绺鬓发往耳后捋一捋，然后拧过头对我说：“小赵那咱俩走吧，争取时间。”
　　 我说好好，“走，走。”这两个字出口，又顺口问了一句：“咱去哪里？”
　　 “呃！你瞧，忘了告诉你，咱去银行，办贷款！”李主任嫣然一笑，带点歉意的说：“一急倒忘了……”
　　 我一愣，办贷款应该是财务部的事，会计或出纳员去才合适呀。
　　 厂长好象看出我的疑虑，对我说：“李主任有熟人，你俩去。写东西合同啥的你写。”
　　 李主任也随声说：“是的，写东西小赵是专长，合同由他签。”
　　 说完，她朝我轻轻点了点头，说走吧。我俩就出了厂，朝汽车站走来，准备乘班车去县城农业银行。
　　 立冬不到一月，天气还不怎么太冷，太阳升起来了，公路两旁的麦田绿油油一片。嫩绿的麦苗上挂满了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风一吹摇摇欲坠。汽车速度不快，沿途走走停停，我坐在车窗口，一路看着窗外的景色，渐渐的有点儿心旷神怡。而坐在我身边的李主任十分沉静，她偶尔望一望车外，便又很快收回目光，凝神沉思。一路上我俩也没说多少话，半小时后车便到县城了。
　　 县农业银行坐落在县城中心的一个二层楼上。一楼是营业厅，二楼是行长室，信贷部和各职能部门以及会议室等科室。我们办贷款，当然得找信贷部了。
　　 可是，李主任却说咱们去找马行长。
　　 找行长？我一怔：脑子急速转了几转，之后马上悟出：哦！厂长说李主任有熟人，莫非是行长？那可就太好啦！有这么硬的关系，何愁款贷不来。
　　 行长办公室在二楼西北最后边的一间屋子里。李主任以前一定来过这里，她对我招招手：“在那边。”指一指，叫我随她走。
　　 “马行长你好！忙啥哩呀？这么认真的。”行长房门半开半掩。李主任一手推着门，口里的问候已送出。
　　 那个叫马行长的忙一仰头，推开桌上的文件，笑着站起身来：“李主任哇？哎呀失迎了！快，快坐快坐！”他把手往靠墙的沙发一指，然后去身旁的柜子上取茶叶，把两只玻璃杯子找来，笑容满面地去沏茶水。
　　 李主任说：“不用客气啊马行长，打扰你已经对不起啦，你快坐下吧。”她往前一步去拦，但那姿势一看就知道是礼节性的。马行长也并未因她这一句话而停下已经提起了热水瓶的手。两杯茶水眨眼就放在了我俩眼前。做完这些，他问：“啥风今天把局长夫人吹来啦？”笑咪咪地望着李主任。
　　 李主任没有回答他，只是微笑着。我乘此机会忙把这位行长仔细端详。只见他约四十挂零，脸上青青的胡茬刮得光溜溜的，暗示他注重修容已有了历史。胖胖的，个头不高，我想应该是一米六五不到，因为我去年曾量过我的身高，是一米六四。而马行长在给我递茶水时我慌忙去迎，站起后我俩的身材基本一致。但他的头发显得与年令不大相符，似乎不太茂密，不过我观察的也许不太精准，而额前那几绺长长的一边倒，却敢肯定是他精心㧧理的结果。稍显凸了的肚子让人觉得有点臃肿，也有失雅观。
　　 我还未打量到他的服饰部分，刚把眼光移到胸前的那条浅紫色领带上时，李主任开口了，她一说话，我的视线便被转移了。李主任说：“能有什么事呀？小事儿敢麻烦你大行长吗？”停停又补充一句：“别提黄局长了，说咱事……”
　　 这一句“别提黄局长”，把我对胖行长的注意力又拽到了李主任身上。哟！我还蒙在鼓里，怪不得厂长重用她，说她“有熟人！”原来她是局长夫人啊！这个李主任！她真是含而不露隐藏得够深哇……
　　 “行行！李主任，你来是不是还是贷款？资金又不行啦？”马行长的话听起来，口气比较严肃了，我对李主任“局长夫人”的好奇心也不好再往下探究了。此行的目的毕竟比探究那事重要。就连忙侧过头去看李主任怎么回答。
　　 这时，只见她轻轻地咽下去一口茶水，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回答行长说：“是这事儿。资金又吃紧啦。”
　　 马行长起身去取他的水杯，把那只制做精致的高级水杯，在手里端详了几眼后，呷下一口茶水，自语似地说道：“都紧张啊！都紧张啊！……”便去摸烟。
　　 李主任把茶杯早放在了一边，瞧了一眼身边的我，回过把目光停在马行长身上说：“是啊，企业越大钱越缺，家越大越费神。”说完捋了捋滑下来的几丝头发，把它往耳朵后边塞塞。
　　 “是这么个理！”马行长燃起了一根香烟，口里吐出一串白色的圆圈。
　　 李主任接道：“企业要发展，没有资金不行。”我想也说一句同样的话支持一下，却又顾虑恐怕是多言，毕竞是第一次来这里，况且有李主任在前头呢，我不能贸然发言；我就把话缩了回来，听他俩讲。我寻思马行长下面怎么讲，前不久听财务部人说过，这个马胖子不太好对付呢，在他手中贷点钱那才叫难呢。
　　 可是他又吐了几圈白色的烟幕，惹得李主任暗暗皱了几次眉。吐净烟圈后，他喝了几口茶，端起茶杯，端详着茶杯口上的花纹，不紧不慢地说：“钱，钱！都缺钱哪。这个孔方老兄！”说着用他那狡黠的眼睛扫了一眼李主任和我，接着又说道：“银行也缺钱哪！也缺钱……”
　　 “银行咋也缺钱？”我忽然插了一句，好象神仙支配着我忍不住了似的，但话一出口又后悔了。一是觉得自己多了嘴，二是怕这个马行长恼怒，因为我的口气很直，也没称呼一下他行长什么的，他一定会认为我没大没小不懂礼节不尊重他。
　　 果然，他沉下了脸，并未回答我，至少看来不打算回答我。这一点从他眼中那一缕斜斜的余光我已分析到了。
　　 我有点谎，忙乱中把目光投向李主任，有点向她求援的味道。李主任也真是不愧其名，她见状微微一笑，说道：“银行缺钱这话，马行说的没错。我们相信。马行长当这个家也不容易！”
　　 “是啊，当家难哪。”马行长顺势接上来，把烟屁股压进有水的烟灰缸，只听吱的一声烟火便被击灭。他瞅瞅那颤抖的烟尾，收回目光望向李主任和我，咧嘴笑笑说：“你们李主任会理解人，当家的才知柴米贵呀。嘿嘿，银行也没钱，这话说了真会惹人笑。可是，可是，……”他恰到好处地停下了，下面的话没出口，却用摇头表示了语意。把他那肥肥的很有福气的脑袋轻轻晃一晃，眼睛闭一闭又睁开，用无奈的眼神望着我，还有我身旁的李主任。
　　 李主任也轻声笑笑，说：“马行长的为难我们理解，企业多，贷款的人多，银行的资金分配有限。这个家也不好当。不过，马行长也知道，我们企业目前的状况是在上升期，资金流量大，缺口也很大。不贷款不行啊！”
　　 “这个我听说了。”马行长说：“你们的摊子摆大了，缺钱肯定缺钱。”
　　 “所以，还得马行长支持呀！”
　　 “支持？支持当然要支持。”
　　 “有这话我们就放心了。”李主任话才出口，马行长又摇头了，说：“你不知内情，最近上头卡的很严。企业贷停着呢。”
　　 “为什么？”李主任问。我也睁大了眼睛。
　　 马行长却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有政策。”然后又去给我俩添茶水了。李主任皱了皱眉，却没紧追上问。待马行长把茶水添上后，她才轻声道：“又有新规定哪？”
　　 “让王股长给你讲！”马行长直起腰，舒了一口气，把桌上的电话筒提起来，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着话筒叫：“王股长，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不到二分钟，王股长就来了。他三十多岁高个大眼，看起来人挺机灵。进门后很礼貌地朝我俩颔了颔首，然后走近马局长，毕恭毕敬地说：“行长你找我吗？”
　　 马行长指指我俩，说：“这是城关镇秦川食品厂的李主任。噢，还有这位是小王，他们办公室的。”顿一顿，咳了一下，接道：“他们想贷款，说……噢，资金紧张。王股长你把市局政策给说说。”
　　 王股长说好好，我给说。然后坐在我们对面，很客气地对我俩说：“是这样，市局不久前，对了，是九月份国庆前，发了个文。对企业贷款有了新规定。”
　　 李主任笑笑，说：“你讲，我们听听。”
　　 王股长眉毛往上挑了挑，说：“文件规定，企业的新增贷款，必须在将陈贷还清后才能发放。对于久拖不清前贷的，一律不准发放新贷。你们厂以前的贷款情况我查一下再说好吗？”
　　 李主任答道：“这个不用查了，我告诉你。”
　　 “好！”
　　 “陈贷未清。”
　　 “还有多少？”
　　 “三百万。”
　　 “哦？三百万？”
　　 “是三百万。”
　　 “那，李主任，这个恐怕不行，贷不了！”
　　 “贷不了？”
　　 “贷不了。”
　　 “没有余地？”
　　 “没有余地！”
　　 王股长态度很坚决。
　　 马行长把钢笔拿起来，在一个文件上签字。签完他抬起头把王股长望望，又把李主任望望，说：“政策紧啦，不好办，你们这事。”
　　 李主任蹙着眉头，没有开口。
　　 王股长说完这些政策规定后，把马局长望了望，然后对李主任说：“李主任，情况就这样，你俩听清了吗？”把我看看。
　　 李主任微微一笑，说：“听清了。”
　　 “那就……如果没其它事的话，我就不陪你俩了。”王股长起身，问马局长：“马局没别事吧？我就先忙去了。”
　　 马行长点点头，王股长便要迈步往出走，李主任忽地立起来，把他拦住，道：“先别忙王股长！我的话还没完，你听我说……”
　　 这个王股长一愣，随后一笑，说：“呃，呃！李主任还有话啊？那行，行！你讲吧。”他仍站着。
　　 李主任说：“坐下，你先坐下，立客难打发嘛。”微笑着把王股长按在了沙发上。然后她说：“打扰王股长一会儿，我有个想法，这样你看行不行？目前正是我们产品的销售旺季，生产规模只能扩大，资金用量也在扩大。外面还有好多欠款没收回来。厂里正在抓紧回收。等款一回来我们马上清贷。可现在还须咱们银行支持一把。银行是我们靠山。没有你们作靠山，我们就倒啦！”
　　 “靠山？李主任这话没错。可是，我们也不能违背上头政策啊。”王股长笑笑。马行长又起身去沏茶水，王股长要来杯子去添水，马局长又坐回了他的办公桌后。我想说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李主任也笑笑，接道：“这没错。上头政策要遵守。可是王股长，这政策也是由人执行，也得有点灵活性啊！”
　　 “这可不敢灵活。”王股长虽还含着笑，话却严肃。
　　 李主任说：“没有那么厉害。是不是马局长？”侧目望向办公桌后的马局长，微笑着问。马行长言不由衷地应付道：“李主任这话……嘿嘿，咋能不厉害呢？这个你回去问问你们家黄局长，他能和我一个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