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狂，树枝在四边打转，谁也分不清是东西南北风。天气预报说是东北偏北风5到6级，零下5度，多云转阴。而现在是银蛇狂舞大雪肆虐，邻居麻老太早就说过，你信天气预报你倒霉，你不信天气预报你还是同样倒霉，天气预报从没准数。
　　 耿罕利驾着车，心里骂着这突如其来的鬼天气，又想起麻老太曾经说过的话。反正快到家了，他的心稍许有点宽慰。再看看油箱指示灯，糟糕，错过了最后一次加油的机会，路上必死无疑。果然，车子勉强开回到县境，几分钟后车子真抛锚了。
　　 肆虐的风雪没有给耿罕利任何情面，他愁肠寸断，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在耿罕利的身边一直有个人在跟着他，这个人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只穿了一件的确良的花短袖，裤子上面还有破洞，凌乱的头发盖住了脸面。数千里的行程，这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她的眼睛里满是愤怒的火焰。“耿罕利。”她终于开口。耿罕利吓了一跳，车上没人怎么有人叫他，难道有鬼？再一看这公路两边全部是坟茔，阴气沉沉。“耿罕利。”她又开口，他终于听清楚声音就在身旁，车子上怎么会有人？他一点不知道，难道遇上魔术师？然而，整个驾驶室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真有鬼，耿罕利吓得丢下车子狼狈奔向村子。
　　 半小时前，耿罕利的同学也是曾经的舅子沈四隆，又梦中相遇妹妹沈晓妹。三十多年了，妹妹活不见人死不尸，父母为了妹妹，早已忧郁而亡。耿罕利一直说妹妹是赌气出走，房东也证实这点，警察至今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忽然，沈四隆的手在被窝里碰到一个纸团，似乎是刚才在梦里妹妹给他的东西。打开灯一看，原来是一幅铅笔画，画上有座山还有条小溪，最明显的就是一堆乱石被三棵参天大树包围着。
　　 雪中，一只土犬凶猛地追击耿罕利，你跑得越快狗追得越凶。“啊……”一声惨叫，狗摇着尾巴晃晃悠悠凯旋回家。
　　 第二天村上有人说，耿罕利快到家时车子没油了，他去朋友家请求帮忙时，被人家的狗误伤了。牛五更是神秘地对一群老头老太说：“还是我表哥耿罕利厉害，这有钱人就是任性，他的车子都改成了无人驾驶的自控车，卫星导航定位太牛。今天下半夜我去……”不光彩的事不能说，他又咽回去了。大家都知道他没出息跑小路，没有老婆的男人也要女人的柔情，说不说大家都很清楚。“我看到他的车子一个人都没有，你们看看他人没到家货已到家，我们不得不想信高科技。”李老太问：“他人呢？”牛五奸笑道：“他不是让狗给尝了一大块人肉了吗？没有三两月出不了院。”这家伙都成故事大王了，会瞎编。李老太问：“车子没油也能走？”牛五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也就你们这些没文化的鼠目寸光，科技的力量是无穷的，懂吗？”
　　 接到耿罕利的报警电话，警察就开始调取车子沿途的行驶轨迹，这不查不要紧，一查怀疑人生。所有监控显示他的车纯属无人驾驶，正如牛五所说。耿罕利哭笑不得，他的车连车载系统都没有，何谈什么卫星定位无人驾驶。警察又调取了电线电缆厂的监控，车子停在大门口一直没动，停的方位也好，不影响车辆人员进出。警察打开油箱一看，油箱里并非耿罕利说的没油，再走一两百公里没问题。耿罕利一看也懵了，难道我生活在一个虚幻的时空里，明明确确是燃尽了最后一滴油才自动熄火的。
　　 警察再一次调取无线电厂的监控，停。原来车上有人，一个穿着短袖的女人在驾车，凌乱的头发盖住了整个脸，这个人的出现只能用毫秒来计算，闪了一下又无影无踪。诡异，警察无语。
　　 牛五的母亲是西北甘肃人，牛五也出生在西北，落实政策后，他和父亲回到老家。适应了西北的生活牛五，实在适应不了南方的气候和饮食，无奈他又回到母亲身边。在南方，他最好的朋友就是耿罕利，虽说他们是远房亲戚，却比嫡亲都好，每月都保持书信来往，诉说友谊情感。牛五跑运输赚了钱，也没有忘记比他大几天的表哥耿罕利，他真诚邀请耿罕利和他合伙，共同嫌钱奔小康。母亲活着，牛五还有些畏惧，做什么都小心谨慎。母亲一死他是天下皇帝我老大，老子是手长袖子短又管不了他。很快吃喝嫖赌败光了家业，他将车子转让给耿罕利，然后一拍屁股溜回父亲身边躲债，从此再也不敢迈进甘肃地界半步。
　　 跑长途孤独寂寞，遇有风雨一个人难以应付，耿罕利想到未婚妻沈晓妹。热恋中的情人都想着对方好，耿罕利一声招呼，沈晓妹火速赶到他身旁，两个人风里来雨里去浪漫又温馨。沈晓妹脸上总是充满着甜蜜的笑容，她就盼着明年腊月两个人喜结连理。两个年轻人都不怕苦，沈晓妹的脑子比耿罕利活，不少业务都是她跑的，她能保障人车不歇，不论收入高低。有了沈晓妹，耿罕利就插上了翅膀，他将同行甩开十万八千里，半年后就组建了自己的运输队。
　　 第二年，沈晓妹的侄子生病急须用钱，听到消息后，沈晓妹万分焦急，娘家侄子命根子怎能不着急。未等沈晓妹开口，耿罕利慷慨解囊相助，邮局汇款十天半个月到不了，他让沈晓妹亲自回家送钱。那时不像现在人人都有手机，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联系。十多天后，当沈晓妹回到出租房时发现门反锁着，只听到耿罕利和一个女人放荡地哼哼着，晃荡的床铺吱吱作响。
　　 下雪天，早点吃饭早点睡觉，沈四隆的老婆随手抓起桌上那张铅笔画引火生炉子。她是云南人，冬天都有生炉子取暖的习惯，现在取暖做饭两不误。村南头李菩萨很灵，请他求神问佛都得挂号。沈四隆和李菩萨处得不错，关系再好也得挂号，好不容易听到叫他的号。李菩萨上香一把，看了看香的燃势，然后有气无力地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打着打着就打上天了。据说李菩萨是樟木树神附身，她家院中的那棵樟树就是铁证。“我是樟木神。”李菩萨闭着眼睛自我介绍。“细兔你放心，你妹子很好，在美国还是亿万富婆。”沈四隆吓了一跳，自己的小名樟木神都知道，神无所不知。他问樟木神：“我妹妹怎么就去了美国？”此时，耿罕利的老婆小丫也跨进门槛儿，他要了解耿罕利为什么会发生离奇的故事。樟木神对沈四隆说：“你老是打她，她恨你，恨得老死不相往来。”妹妹的确说过这话，不止说过十次八次，可当大哥的苦衷谁能理解。活着比什么都好，沈四降放心了。耿罕利的老婆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告诉你，你妹妹晓妹是偷渡到美国的，途中不是你的奶奶请求阎罗王网开一面，她早就被美国海警打死了。”话说到这儿，李菩萨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这声音很脆。
　　 “什么？她在美国还是亿万富婆。”耿罕利不敢相信老婆的话。“李菩萨说的还有假，你的老情人原来藏身美国，如果当时你们一起偷渡，你们还能在一起。”耿罕利尴尬一笑：“小丫，那样你我岂不是不能成为夫妻，月老早就把两个人用红线系在一起，我和她无缘。”一家人边吃边聊还打情骂俏，好惬意。一口酒下肚，父亲耿百万说：“沈家一直疑心疑鬼冤枉我们家，什么事都瞒不过菩萨的眼睛，现在人还活着，他们家没什么屁好放了。”耿罕利也是一口酒下肚：“人家要放屁你也管不着，我对得起他家。”
　　 原来妹妹不仅活着还是个大富婆，沈四隆的老婆甜甜一听乐了，这是个攀龙附凤的好机会。“我们把孩子送到美国去，娘家侄子命根子，她一定不会亏待他。”沈四隆也有这个意思，可现实不允许，妹妹被他打怕了，拒绝亲人相认。他叹口气：“妹妹说过的话菩萨都知道，孩子去美国她也绝不相认。算了，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不管怎样她永远是我的亲妹。”
　　 警察拷贝了无线电厂的监控，大家忙得焦头烂额，这个在大冬天，穿着短袖的女人是谁？为什么她来无影去无踪，监控里只有一眨眼的工夫？诡异，太诡异，大家再次瞠目结舌。是鬼，警察不信鬼只信科学，信鬼的也是港片看多了。但是科学又无法解释，要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北风呼啸冰冻三尺，唯鸭鹅不在乎。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冬天它们才是真正的铁汉。大家都缩着脖子弓着腰，只有牛五趿着双苇絮拖鞋在河边乐不可支，他在追逐欣赏河中的鸭鹅。当他看到那些鸭鹅想钻出水面又被薄冰挡住时就幸灾乐祸，他嘲笑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比他还笨。“老表。”不知何时耿罕利在他身后出现。牛五吓了一跳，脚下一滑险些和鸭鹅做伴。看到牛五滚到沟底，耿罕利开怀一笑。牛五连滚带爬起来掸掸身上泥灰：“你要死，吓死我了。”耿罕利问：“谁告诉你我的车改无人驾驶卫星导航了。”牛五还在掸身上的泥灰，边掸边上岸说：“这个问题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那天一大早我去她家，正好碰到你的车，你的车看到我，就在我身边停下。我以为你向我打招呼，又不见你开门说话，我爬上一看无人驾驶，驾驶室空的。后来又听说公安部门对这事也感觉很蹊跷，无线电厂门口的录像中说，是有一个女人在驾驶室。我说老表你挺牛，比我老牛还牛，你找相好的都找上仙女了，你的一生可写一部《地仙配》的神话故事。不过你要当心我那表奶奶（方言，表兄弟的老婆称为表奶奶）让你跪踏板，她是个好女人。”耿罕利“呸”了一声：“谁和你一样为了一个女人偷偷摸摸，有本事把人家弄回家。”男人提及相好的女人，都显得很自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牛五实话实说：“我没有马马儿，但是我的马马儿比你们有马马儿的马马儿都多，你情我愿的东西……”耿罕利打断他的话：“不要脸，还好意思开口。”一只鹅在冰上张开翅膀伸长脖子，它似乎要挑衅同伴。牛五就喜欢看它们战斗，这只鹅自娱自乐欢快地跳起仙鹅舞。跳舞没有打架精彩刺激，气得他捡起一块碎砖砸向鹅头，吓得鹅儿落荒而逃。“我赢了……”牛五乐得哈哈大笑。耿罕利对他说：“回去和你谈点事。”牛五兴趣盎然悦意未尽不想回家：“有事说，这边风景独好我不回家。”耿罕利只得说：“你三十多年前将车子转给我，我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也知道我离开甘肃三十多年了，此次故地重游，我发现那里的生意特好做。所以，想请你去那里联络业务，你是当地人好说话。我想在那里再组建一个运输公司，我们共同赚钱。”老家的人都在等着抽他的经剥他的皮，他不敢回。他想起了沈晓妹对耿罕利说：“我哪敢回老家，几十年过去了，人家的仇恨过不去。要是你当初的对象沈晓妹不失踪，那倒是个不二的选手，别看她文化不高，我就喜欢她精明，比你精。”提到沈晓妹，耿罕利的脸上结了一层冰。
　　 门开了，耿罕利面色如土，他没有想到沈晓妹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女人大摇大摆地从沈晓妹面前一晃而过，她没有泪水只有心如刀绞。男人可以负她，她绝不负自己。你愿意出轨你走你的阳光道，我回老家从此咱们再无瓜葛。沈晓妹转身就走，耿罕利一把抓住她跪地求饶：“是她把我灌醉了，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一定提高警惕不上坏人的当……”善良的沈晓妹经不住他的巧舌如簧，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想到这耿罕利对牛五说：“樟木神委托李菩萨转告沈家人，沈晓妹当时失踪是偷渡去了美国。你说得不错，人家比我精明，她现在是美国有名的亿万富婆，要不是被她哥哥打怕了，人家还要回乡投资办工厂。”牛五点上一支烟：“我看人从不走眼，我看好你，你的生意一直风生水起，我看好她，她是亿万富婆，可惜啊老表，你不是富婆丈夫的命。”
　　 风不仅吹在脸上，还往脖子下面钻，让人的脊梁骨都冷冰冰的，耿罕利拢了拢羽绒服。他越拢脊梁骨越冷，三十年前……
　　 沈晓妹原谅了他，他并没有收敛野心，依旧和那位女性亲密无间。那女人挺着大肚子来向晓妹挑战，君子成人之美，姑娘不愁嫁。她无法接受女人的羞辱，便将耿罕利骂得狗血喷头。房东听到他们争吵，来劝和他们，也希望他和晓妹重归于好。漂亮的女人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刀，房东也看不惯那女人，除了脸蛋好其它什么也不是。走火入魔的耿罕利，哪里听得进房东的话，忠言逆耳，房东只得说，你们继续吵我也不管你们的闲事。房东一走，沈晓妹草草地打起包袱，头也不回地回家，房东见了又劝说一番，年轻人的火爆脾气一炸谁也劝不住。房东目送着可怜巴巴的姑娘回家，他无奈地摇摇头。
　　 “哥哥，我死得太冤了，被他害死的，上次我给你的那张画，就是我的葬身之处。”梦中，沈四隆又遇见晓妹，她很严肃，没有丝毫开玩笑的表情。“李菩萨是樟木树神附身，她说你偷渡到了美国，还是美国有名的亿万富婆。菩萨不说假话，我知道你被我打怕了，永远不会和我说实话，你放心，无论你在哪里，哥哥都不会去打扰你，当初我打你，只是因为你不听话。”晓妹急了：“哥哥你错了，我真不在人间了。那天我悄悄跟着你去找李菩萨，李菩萨胡言乱语被我打了，当时他的老婆也在场。”老婆一翻身，无意中一掌拍在沈四隆的脸上，这一掌尽管软弱无力，他还是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就问老婆：“我放在桌上的那张画怎么不见了？”老婆反问：“什么鬼画？”“就是画了三棵树的那张画。”老婆不耐烦随口说：“那可能是你孙子画着玩的，丑死了，被我生火点炉子了。”沈四隆讲了梦的过程，也怀疑李菩萨胡说八道。老婆不以为然：“如果鬼能和人沟通，我问你，你父母和你沟通没有？难道你的父母在阴间就没有打听晓妹的消息？如果他们有晓妹的消息，为什么不告诉你？纯属扯淡。”老婆一连串的问题，如同一枚枚炸弹，炸得他晕头转向，到底妹妹死了还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