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调而热闹的蝉韵，在这一季里又开始鸣唱，年复一年，夏去夏又来。在千遍万遍的蝉鸣里，岁月渐渐远去。触摸岁月留下的烙印，一张青春笑脸，永远定格在我的相册里，永远定格在25岁花季年龄。弹指一挥间，24年过去，王莉，我的闺蜜，我童年、少年、青年的伙伴，你在天堂好吗？
　　 长长廊道，四户人家，对于幼小的我们来说，走廊也是最好地玩耍场所。记得那年冬天，下着雪，廊道护栏台上，堆积着犹如棉被样厚厚白雪，只能仰着脖子踮着脚的我，看着这云朵般的白雪，是多么兴奋与开心呀。长长廊道上，长我6岁的小凤姐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王莉，带着我们滑雪。
　　 一会儿，小凤姐姐领着我们一起去楼下推雪球，同时，还有小凤姐姐两个弟弟，晓与啸。小小雪球被我放入掌心，在地面上摩擦，翻滚，雪球渐渐大了起来。小凤姐姐说：“小洁，小莉，我们一起往前推。”我俩站在两边，中间站着小凤姐姐，雪球继续长大着，站在雪球边，雪球竟然跟我的腰一般高。手被冻僵了，我只顾自地回家，告诉爸爸我手冷。爸爸搬来一盆热水，手刚放进盆里，刺骨地疼袭来，我“哇”一声哭开了。那一年我六岁，王莉也六岁。
　　 雨山四区，六十年代中期，大多住着马钢职工。住房是公司统一分配，在工资里扣除租金。我和王莉住在一栋楼上缘由，我们的父母分别都是该公司职工。我们读书的学校，那时候叫：马钢四区小学。每每上学，放学，住在同一栋楼的我俩，自然结伴而行。一晃五年过去了，我们一起步入中学。很巧，我俩还是分在同班。
　　 上中学后，我家搬到九区大治村，王莉家搬到马路对面的老庄村，两家间隔走路有十分钟距离。即使这样，也不妨碍我俩是班里最好的伙伴。如果说四区是我童年的记忆，而大治村记载了我整个青春时代。
　　 闺房里，我静静地翻看着她收藏保存的书籍，或说着女孩子之间悄悄话。她妈妈进得门来，一手拿药，一手端着碗。碗里盛着白开水，她也不说话，拿起碗，把药片放入口中，仰着脖和水一起并吞下去。很多次，我都看着这重复的画面。因风湿性关节炎而引发心肌炎，王莉整个中学时代是靠吃药维持着。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生病。而且，会是这么严重的心脏病。
　　 到今天，都认为王莉是我至今为止，看到最要强的女孩。学生时代，她并不是个聪明女孩，但学习非常刻苦，总也不愿落在同学后面。用她的话说：“我是笨鸟，我要先飞……”同学用一个小时能消化完成的作业，对她，也许要超过三个小时。超负荷学习，加重了她心脏承受能力。父亲坚决不同意她继续升学就读，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女儿能好好活着，是父亲最大心愿，希望上大学也是她最大愿望。父女之间冲突了一段时间后，由于身体原因，王莉保持了沉默。在父亲安排下，她进了工厂当上一名出纳。日复一日，时间就这样溪水般流走。
　　 1987年年底一天，她父母去上海亲戚家了。姐姐在合肥上学，家中只剩她一人。那天，我让她先去我家吃晚饭，然后，再陪她一起回家。可是，到了吃晚饭时间她还没有来，八十年代中后期我家还没有电话，联系也不是那么方便，妈妈让我去她家看看。
　　 刚穿过马路，大老远看见她把脑袋探出窗外，往我家方向张望着。我招招手，让她下来，她摆摆手，让我上去。等她打开门，看到我满脸疑惑的样子，忙说：“你怎么才来啊，我的腿不知道为什么走不了了，我是挪到窗口的……”我一惊：“啊！什么时候动不了的？”
　　 那天下午，她风湿性关节炎犯了。晚上她躺在床上，指挥着我，把她家大门后面堵上四把椅子。把闺房门锁好，再放几张凳子，再把切菜刀放在凳子上。父母不在家的晚上，她胆子特别小，特别小。此次犯病不久，王莉因高度房室传导阻滞，需要装心脏起搏器。1988年春节过后，她跟父母去上海了。
　　 遥远记忆在大脑深深蒂固，根深遥想，并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遗忘。今天，假如王莉还活着，她也许和我现在身边几个闺蜜一样，因有各自的家庭或事业，并不会常联系。但会彼此牵挂，无论何时联系，都会感觉闺蜜间自然与亲切。对于远去之人，留给活着的人，只能是无尽地怀想与思念。
　　 在她去上海那段日子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牵挂和担心。询问与安慰是我写信的主题，每封信必写得一句话：“盼望早日回来。”1988年5月，在她开刀之前，我去上海看她了。当我出现在医院门口的时候，老远看见病房楼下过道上，她站在那里，来回轻轻走动。我快步走过去，两个女孩相拥欢笑着。我仔细地观察着她，小脸比以前胖多了，知道那是开刀之前，她吃激素的结果。我俩开心地聊着，笑着，我好像忘了她在住院，她也似乎忘了心脏不适。很快，两个多小时过去了，阿姨怕她太兴奋身体承受不了，何况过几天就要动手术了。此时，她需要心静，再心静。我站起，再一次给她拥抱，为她祈祷手术成功。第二天，我离开上海，在家里等待她动手术的消息。那次是我第一次去外地看她，也是最后一次。
　　 从上海回来没有几天，接到一封信，是阿姨代笔，告诉开刀具体时间。记得非常清楚，在她开刀的当天早上，远在江东的我，对着上海方向默默为她祈祷：愿她挺过这次手术，早日平安归来。
　　 1988年秋天，王莉回来第三天，我来到她家。王莉剪着短短头发，穿着一身花睡衣，笑眯眯地看着我，等我在客厅里吃完水果，拽着我进了闺房。我们坐在沙发上，她滔滔地说着在上海住院这段日子的事情，以及开刀时候的感受。
　　 我静静地听着，眼前仿佛看见：手术室大门缓缓关闭的同时，门外，她的父亲终于支持不住自己身体，倾斜昏倒在地。心力交瘁的母亲扑到丈夫身上，歇斯呼喊。两个无助影子一直在我脑海里旋转。可怜的父母心里非常清楚，他们心爱的女儿上了手术台，将意味着也许再也醒不来。这次住院手术，给了她双亲无尽的精神折磨。
　　 我想起未婚时候，母亲常说：“将来，等你做了母亲之后，就能体会到我的心情了。”做了母亲，才知道养儿不易，教儿不易，培养一个孩子更不易。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更是父母的精神寄托与希望。平安，健康，安安稳稳的生活，是每一位孩子给予父母最好的安慰。
　　 我们继续闺蜜间的话题，她抿着薄薄嘴唇，睁大细细眼睛，神秘地冲我笑笑道：“你敢不敢看我的刀疤？”我刚要开口说想看，被阿姨阻止：“不要给小洁看了，不要吓到她。”王莉又抿着薄嘴唇，对着我挤了一下眼睛。没有解开衣服，用手在前胸比划着：“从这到这，这么长，就像蜈蚣一样，还有好多脚。”她把我的头扳到她的胸脯上：“别说话，听听什么声音。”我听见了滴答滴答地好像闹钟行走声音，又似雨滴落在雨棚。她告诉我，那是心脏起搏器在工作。
　　 一切担心与折磨就这样过去，我以为经历身体磨难后，王莉平安回来将和我一样，以后会过着正常生活，会正常恋爱，享受着正常人应该享受的一切。然而……
　　 1988年底，我出门一个星期归来后，和往常一样来到王莉家里，只有阿姨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着。我道：“阿姨，王莉呢？”阿姨看看我，半天才说：“又住院了。”我愣愣地看着阿姨，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阿姨继续道：“这次不是心脏毛病，她得了尿毒症。”啊！！！我惊住了，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刹那间感觉到绝望，从骨子里感觉到了凉意。怎么会这样？阿姨说：从上海回来之前，医生曾经悄悄地告知过他们，保护心脏的药物对王莉肾脏有很大毒副作用。
　　 第二天，我很早来到班上，换好白大褂，去她病房里看她。她的精神还不错，也许有过心脏大手术的经验，这次住院并没有影响她的情绪，只当和以往一样，住院一段时间，就能回家。住院，她已经习惯了。一个星期以后，她又一次开刀，在腰上带着一个透析包。我有空时候，也陪着她一起去透析室，看着她换透析液。
　　 周末，我休息。那天，冬日里阳光特别灿烂，暖暖阳光照入病房，照在靠窗她的病床上。一进门，我看见斜躺在床上的她，眼睛向门口望着。看见我，她咧着薄嘴唇笑了。我晃晃手里相机，她高兴地下得床来。天气晴朗，我们一起去马钢医院小花园里拍照。医院小花园里，曾经留下我们多少倩影？如今倩影不再，小花园也不在了。
　　 走下楼梯，转过走廊，经过一楼肿瘤科门口，她停下看着里面说：“住在里面的人，他们好可怜，没有多少日子活了……”她眼睛里充满了怜惜与无奈。她的话仿佛是一根刺，我的心被这根刺，刺得好疼好疼。看着眼前我们一起长大的发小闺蜜，心酸酸的，疼疼的。王莉啊！可知道你现在得的是什么病吗？可知道你的病将意味着什么吗？当时她不知道，只知道不久她可以出院回家了，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1989年春节前夕，医生同意王莉回家过春节。她出院那天，我正好值班，她亲自跑到我的班上，窗口外，高兴地告诉我：“我出院了，回家过节去。”除了她自己以外，周围所有的人心里都明白，今年春节，将是她今生最后一个春节。春节里，我送给她一个吉祥娃娃。女孩那时都喜欢可爱的布娃娃，她喜欢，我也喜欢。
　　 正月十五过后，王莉再次住院。这一次住院，给她情绪上带来了很大波动，本来急躁的脾气也变得更坏了。每次见到我，她还是那样高兴与开心，在一起总也有说不完的悄悄话。那个时候，我正在选择对象，高不成低不就，折腾来折腾去，也正烦着呢。什么话都告诉给这个从未谈过朋友的女孩，让她帮我分析与拿主意。每每这时，她总也笑着对我说：“唉！我们都有烦恼，我为我的病烦，你是为谈恋爱烦。”
　　 一天，我陪她透析过后，她没有往日笑容，满脸愁云道：“我这次住院感觉不好，你看我现在连系裤带的力气都没有了，还要你帮我系裤带。”我忙岔开她的话，选择了一些高兴的话题和她聊着。她看看窗外，天还亮着，但她催我回家了。她知道从医院到我家，至少要40分钟左右。那时候医院门口没有公交车，要走十几分钟路程才能到公交车站。临走前，她突然对我说：“我想吃杏子。”
　　 那个时候，还不是杏子上市的时间，连续几天中午，我跑了好多水果摊都没有买到。过后几天，我去病房看到床上放着一小篮杏子，也不知道她父亲从哪里买来的。她看我进来，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我爸买的，你快来吃。”我拿了一个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她小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吃完一个，我不拿了。她一看，脸上笑容顿时消失，撇着薄薄嘴唇，带着哭腔说：“你吃啊，你吃啊，我的这个病不传染的，不会传染给你的……”
　　 她话音未落，我的眼泪差一点盈出眼眶，我尽力克制着将要流出来的眼泪，硬生生给吞了回去。此刻，我不能有一点情绪，不能有一点激动表现，我要淡定，而内心却火辣辣的。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她：“王莉啊，你误会了呀，我怎么能不知道呢？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是想让你多吃一些的，我少吃一个，你就能多吃一个了。明年的今天，当我想吃杏子的时候，我还能吃到。你呢？你不能了呀！王莉，你明白吗？”我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地道：“我知道啊，我们一起吃。”她又眯着眼睛笑了，她一个，我一个，一会儿，一小篮杏儿吃没了。
　　 父母要上班，又要照顾住院的女儿，两边来回奔波，让他们体力不支。母亲宁波老家来了亲戚的孩子，一个十六七岁女孩，来照顾王莉。敦实微胖女孩，生长在农村，懂事能干，憨憨模样着实让人喜爱。这天傍晚时分，我要回家了，阿姨让我顺便带她一起回家，下车她自己能找到家门。我很乐意，这样，在路上我也有一个讲话的伙伴了。
　　 走在路上，我搂着她的肩膀，边走边聊，我们聊了很多。她说：“阿姨，你知道吗？每一次你来，我小阿姨都很高兴的，她都笑的。”我一愣看着她，她继续说：“你不在的时候，她没有笑脸的，经常发脾气的，只有你在，她才会笑的……”我默默地听着，紧紧搂着她的肩膀。这些话，王莉的父母还有姐姐从未跟我提起，我知道，她一直是急躁脾气，生病后她脾气更是坏到极点。她把坏脾气全部发到了父母姐姐身上，他们是她最亲的人，也是照顾和关怀她最多的人。想起一句话：伤害，总是身边最亲的人。我在心里默默地问道：“王莉啊！你的病痛，给你的家人，给他们的精神上，身体上增加着多少折磨与疲惫。你能体会到吗？”不能啊！
　　 此时的王莉，已经没有力气下床了，一直躺在床上。透析液也是护士来床边帮换的，病房消毒，就用报纸或被单把她包裹起来。紫外灯亮了，病房里只她一个人孤单单地躺在床上。在门外，看着这一幕，我心里充满着悲哀。
　　 这天，一进病房，我没有看见姐姐，顺口问了一句：“你姐呢？”“她回家了，来，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坐到病床边凳子上，手臂撑着床沿，她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姐她又怀孕了，这个要好好保住了。”在这之前，姐姐有过一个孩子，因为照顾妹妹太累，流产了。这次姐姐再次怀孕，使得她心里充满着期待，期待小宝宝的诞生，好让她升级做小姨。一个下午，我们都在聊着姐姐肚子里的小宝宝，猜测着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想象着宝宝长得是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