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成长】【八一】浅醉的阳光(小说)
一
她恨那个人,她发誓,犁地三尺,也要把他翻岀来,让他原形毕露,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无地自容。他是狼,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毕业后,她像个好莱坞大片中的女牛仔,头顶咖啡色的大毡帽,帽沿花瓣般翘起,小巧玲珑的鼻梁间架着一副咖啡色遮阳镜,身穿深蓝色牛仔装,袖头、裤管喇叭似开口,走起路,满地生风,体现出不符合她个性的张扬。她孤身一人,拖具行李箱,说走就走,从北方,到南方,在一座有棕榈树婆娑、凤尾竹招展的边踵小城落下脚。到如今,小城许多人都认得她,见面时,亲热地喊她“老师”了。
不知不觉中,她迎来第一个暑假。她没回家乡,她恨那个人,却喜欢这座城。这不奇怪,南方人有北方情绪,北方人有南方心结,人一生,有许多选择,摆脱不了“围城”的困惑。
起床后,她爬到学校背山练瑜伽。她喜欢小城的清晨,太阳没升起,一片片令人浅醉的云彩,在天空悠闲地流动,洒下淡淡金色的光芒。
她微闭双目,长长睫毛,朦朦胧胧地遮掩住明亮的双眸。她惬意地舒展着腰身和四肢,贪婪地呼吸森林散发岀来清鲜的空气,似乎洗涤了她的身心和血液。
“扑通扑通”的响声,敲击她耳鼓,是只鸟,扇动翅膀,努力挣扎,飞起来,离地三尺高,又落下。这只鸟,受伤了,一边翅膀耷拉到地面。它有乌黑发亮的羽毛,嘴呈黄龙玉油脂般颜色,爪子橙黄似明亮,小脑袋,倔强冲向天空,一对小眼睛,心有不甘地转动。
刹那间,她眼前世界静止了,愰愰惚惚中,这只鸟变成那个人。她来小城目的,就是找那个人,可是一直不见那个人的踪影,哪怕蛛丝蚁迹也没发现。但第六感官告诉她,那个人,一定在这座小城的某个角落存在着,她时刻察觉到有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睛,躲在暗处嘲讽她。
小鸟见她愣愣地盯它瞅,踮起爪尖朝她跳过去,一扑闪,飞到她肩上,歇一会,又跃起。这一回,飞高许多,但还是跌跌撞撞落地了。
她回过神,唇角扬起一丝自嘲的微笑,鸟就是鸟,长得都是大众化面孔,很难描述出什么典型形象来,凭啥断定它是自己认得的那只鸟。给它一折腾,晨练兴致都没了。
“啾啾啾”,它声音,很圆润,把她喊停了。回过头,小鸟跟在她身后,小脑袋不停地晃动,眼睛里流露岀企求。她叹口气,想起人面兽心的那个人,摇摇头,残忍地拒绝了它。她不喜欢它,包括它这个家族中所有的成员。它出现,让她想起从骨子里痛恨的那个人。
她扭身走,它说话了:“你好。”
她打住脚步,再次回过头,是只人工饲养的鸟,难怪不惧生。它转动小眼睛,似乎央求她。她仿佛看到它小眼睛充满了狡黠,如两口深深的陷井,多么虚伪的“你好”。
那个人也养了一只鸟,开口也会说“你好”。那时,她非常喜欢那只鸟,常常视屏逗它耍。可现在,听到这声音,心里宛如有条毛毛虫在蠕动,让她十分恶心。
“丫头,走吧,别无聊了。”她自言自语道,刚扭头,它又开口了,“丫头,我爱你。”
这一句,如雷贯耳,震得她脑袋“轰轰”响,天旋地转了,一个踉跄,差些没跌跤。世间没有这么多巧合,会说“你好”的鸟儿也许很多很多,但讲“丫头,我爱你”的鸟儿,她坚信,普天下,只有也仅有这一只。
她死死盯住它,晨练时毛孔散发岀的汗气,随着身躯而变凉,一颗心,如掉入冰窟中,情不自禁地颤栗着,一对美妙的杏仁眼,由悠怨,变怨恨。此刻若拿镜子照,她真不敢相信,这般歹怨的眼神,是她的。
她更相信因果了,这就是报应,上天也不肯放过那个人。
二
太阳从绿海中涌出,阳光灼热了她噙满泪水的双眸。她揉揉眼,理顺一番情绪,俯身抓起小鸟,下了山。
她跟那个人,相识江山文学网。本来,在网络这个虚拟空间里,人与人,行星似,按照各自轨迹转,他们当初谁也没意识到,他们不仅邂逅,而且相撞了。
有一天,不知哪位先八卦,在江山夜校群,议论精品小说事儿来。这类争议,她从不参予,个人牢骚,代表不了所有人,也扭转不了网站评精的宗旨。偏偏那天她没课,她打开江山网,看到争论聚焦到她身上,于是关注了。
夜校,一般周未才有活动,平时,风平浪静的。但谁也晓得,其中潜伏着暗流,典型的小窗口,大社会,只要有人吹口哨,立马变成波涛汹涌的江湖。不仅可以看到玩太极般的过招式,还能听到刀剑碰撞的铮铮响。
“小说精品评议组评精时,应该考虑每个社团的感受,许久了,我们精品没几篇,很多作者都失去创作热情,还有退社的,再这样下去,准备关门大吉吧。”接过话题的,是某社团宣传部长,她在江山ID文集是空白的,没见她写过文,但参予热情高,为社团作出不少的页献。她以为,精品应该按社团平均分配才公平。有人很不以为然,嘲讽她,是她经历的年代,留下吃大锅饭的后遗症。
“就是,别看某社团成立才一年多,精品数量不断地飙升,排名都挤到前几名。我看他们作品也不咋的,还不是因为新来个年轻漂亮女主编。”刺梨儿附和道,他没有辜负自已的网名。每次群里有交流,有他在,准把议题往坑里拐,把清水揽浑了,再把浊水揽糊了。弄得大家面红耳赤的,弥漫着硝烟,是个惹事的主。他常常被夜校管理员禁言,开禁后,依旧我行我素。他有他的理,因为是江山人,才管江山事。
刺梨儿在含沙射影攻击她,又好气又好笑。大一时,她有个要好的闺蜜,告诉她,爷爷创办一家民间文学社,加盟了江山文学网,希望她能写些文章,支持一下老爷子,哄他老人家开心。她答应了,在江山文学网注了册。她是学中文的,理所当然被社团相中,聘为小说组主编。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没报酬,纯属义务工作者。
但她乐意,她心想,至少课后和周末空闲时,有事做,就不寂寞了。在学校,相当时间里,她是孤独的。她舍友,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她没有,爹娘在太行山下种麦地,跟她们在一起,像个不合理数字,挤入严谨结构的排列集合中。当然,她承认,这是心理带来的障碍,不能怪她们。
“打铁得靠自身硬,什么文章都可以拿精品,凭什么让几万名用户来江山。”一个网友接下说,他有个非常扯蛋的网名,就叫“那个人”。他不属于任何社团,文章发不少,游兵散勇似的,东一枪,西一枪。他投稿,准要指定某位编辑为他写编按:“事情要看实质,我看过,丫头主编文字功底很扎实,她编文,至少找不岀标点符号和‘的、地、得’使用的错误,而且,她写的编按的确很精采。”
她网名叫丫头,在网站发表了不少的小说,不仅登上“江山之星”,还被评为优秀编辑。更庆幸的是,到江山不久,逢上网站为作者义务岀书的机遇,她的一篇小说也被列入在其中。闺蜜是学财会的,从爷爷那里得知消息后,比她还兴奋,自费买下几十本文集,见人就分发。她成了校园的名人,很多同学也知道,在网络世界里,有个拥有将近十万用户的江山文学网,在纯文学这片净土上,默默地耕耘。
刺梨儿接过那个人的话,玩笑道:“兄弟,别抬杠,你是被她迷人头像晕乎了。小心,那抖音和迷你自拍功能很厉害,老太婆都能变成十八岁小姑娘,可别中了美人计,这是他们社团拉人的招术。”
江山文学网有个“闪亮登场”的专栏,专门推岀江山的新人,除了自我介绍外,还附有本人的小照。江山编辑部推她上“闪亮登场”还没多久。她听了,又好气,又好笑。
“我愿意往火坑跳,等会就去投奔她。”那个人故意气他,刺梨儿好几回拉那个人加盟他社团,那个人都没答应。
她心里暗骂:“狗嘴吐不出象牙,没个正经的。”
一个连马甲都没穿的潜水客浮出了水面,专点那个人说话:“为什么她审的稿子精品多,朝中有人呢,你是想曲线救国吧,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林子大,什么鸟都有,这种人,最可恶,点阴风,煽鬼火,有的就是其它网站的水军,专来拆台踢馆的。
她看了,差点没哭出来。凭良心讲,她加入社团,除了编辑写作外,很少去经营人际关系。每一天,她只负责把小说评精的文章推荐给本社团总编,轮不上她跟精品组老师去接触。她听社长讲,精品组人员是保密的,只有江山编辑部高层领导才知道。而且精品也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还得过五关,斩六将。
那个人气急败坏了:“你他妈从哪蹦出的,满口喷粪。”
“是真的?还是传说?唉,这纯属个人私生活,我不信谣,也不传谣,”刺梨儿唯恐天下不乱,添油加醋道,他对她所在社团取得的成就,又妒忌,又眼红。
管理员看不下去了,出面警告道:“夜校是学习园地,请你们注意自已的言论,不要谈于文学搭不上边的话题。”
他们还在吵,擦枪走火了,管理员干脆把几个都踢出夜校群,删除显屏上的对话。
夜校乌龙事件没多久,那个人给她所在社团投稿了,指名道姓要她编辑。她拒绝,因为他写的体裁属于杂文随笔类,不是小说组编辑的范围。那个人可来劲,在QQ留言说,合格编辑不能仅仅局限于单一的文体。她没理他,听其他编辑讲,这是他毛病,自以为是江山文学网所有编辑的考核官。
他见她不搭理他,真的加入了社团,开门见山道,他入社,目的只想跟她学习写小说,而且还真的开始写起小说来。两人交流越来越多了,社团QQ群上常见到他俩的争执在刷屏。大到主题、创作技巧,小到文中一个用词、一个标点符号,他都非常计较,不接招,还不行,非得让他或她都有番深刻地认识,他才肯罢休。在她想象中,那个人,肯定是个老迂腐,一个固执的小老头。
三
小鸟关在小纸盒,不知是因为孤独,或是不满箱子里的黑暗,在“扑通扑通”地闹。
她本来已经打开电脑,登录了江山文学网,进入社团编辑的后台,点开了一篇几万字的中篇小说,给小鸟一折腾,看稿注意力散了,脑海里,挤满那个人影子。
如果不是她家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她跟他,只是一对互不相干、没有确定性质的元素,不一定可以写出反应方程式。就像独行客,虽然大家拥挤在道上,若遇上三岔路口,或十字街头,一转身,可以就是陌路人。
大二刚开学,返校没几天,娘在电话哭泣说,爹垒院子围墙时,被石块砸到后脑勺。她问娘,有没有告诉哥,娘说还没有。她想,娘这样做是对了,哥在青藏高原服兵役,就别牵连他担惊受怕了。她返回家,爹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医生说,爹脑后有於血,不做颅内腔手术,有可能变成植物人,就算醒来,恐怕也要留下后遗症。动手术,需要一笔不少的费用,娘是老实人,除了哭,拿不出主意。她返回村,找几家经济不错的乡亲,借了手术费,便立下字据,工作后,分期还。
返校后,哪还有参加社团活动的心情,读书和爹的身体康复都需要钱,她去麦当劳做了钟点工。社长见她突然蒸发,问孙女,才明白她家的变故。老爷子是性情中人,不仅动员社团成员,还征得江山编辑部同意,在各个群,发起一场献爱心活动。没多久,一笔江山文友的捐款,转到她手中。
社长给她发来一串长长的捐款人名单,有几十元的,有百来元的,还有一笔匿名的,五千元。五千元不是小数目,这钱,她思虑再三还是不能收。她问过好几回,社长不告诉她,他说他必须尊重捐款人的意愿。
这让她很不安。社长宽慰道,这社会,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才和谐,没必要去纠疚。社长说,每个人奉献爱心方式各不同,你是学生,好好学习,将来更好去回报社会,这就是最佳的选择。再说,你现在用你所学的知识,为社团无偿服务,一样也在为社会作奉献。
大道理,她讲不过社长,这老爷子,当过兵,是党员,退休前,还是地方较有级别的领导,一身都是正能量。于是,业余时间里,她义无反顾投身到社团工作中,每一篇来稿,认真地审编,那按语,写得一点不含糊。私底下,还跟作者沟通,肯定对方的优点,也指岀不足之处,让人心服口服去改稿。
但她心里,一直不敢忘记那位匿名捐款人。她?他?到底是谁呢?
小鸟见抗议不管用,硬的不行来软的,“你好”唤不停,声音里,讨好中带着七分的怜鸣。她心软了,祸不该殃及池鱼,他是他,它是它。她想,它跟她一样,都是受害者,如果他不把它从深山老林捕回来,就像她以前没有遇到他似,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也少去这些原本没有的烦恼。
她把它从纸盒抱岀来,拉起受伤的翅膀,翅膀下,毛茸茸细毛间红肿了一块,可能是被哪个顽皮小孩拿弹弓打到了。她取岀给学生们备用的云南白药,挑出一小勺,拿水和成糊,抹到它受伤的地方。
小鸟温顺地随她摆布,时不时跟她说“你好”,跟她越来越亲热。她拿指尖点它小脑袋,嗔怪道:“你能,近墨者黑,油腔滑调的。”
见它不言语,她又忍不住找话跟它讲:“丫头。”
“丫头,我爱你。”她知道,一听丫头两个字,它准会这样地回应。她听了,又心酸,又心疼,这人咋就这么不长记性。在山上,对它充满了怨气,把它当成那个人的化身,可现在,恨不起来了。她把它放回纸盒里,见它在里头又开始“扑通扑通”地抗议,轻轻说:“冤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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