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感动】诗心落雪域,草色遥看有(赏析) ——赏析“浪花诗语”社团望雪绝品诗歌《草色返青》
一个诗人,叫“望雪”,从辽宁的本溪,瞭望西域雪原,揽诗满怀。遥距万里豁然透视了西藏,看得草色返青,就像在跟韩昌黎的“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句叫板。这是不是心游万仞、起笔奇崛的诗意呢?
读诗人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马上被他“喂马,劈柴,周游世界”的流浪者姿态感动了,一片荒域,一城白皑,在诗心里,却如花开,且花开有声,有“幸福的闪电”的感觉。因此,我理解了诗人望雪的组诗取题“草色返青”的穿透视力,也不乏温润,惊人的形似。这般诗意,如此心游,永远是诗的臻境。
我想到了《红楼梦》里“刘姥姥进大观园”的一章故事。“赏红”者一直在研究为何平添这么一个在格调上难以协调的章节,依我看,并非跑题,作者曹雪芹意在借平民百姓的视野来关照性批判豪门贵族的世界,看似留下与全书并不合拍的一幕,但那种轻松与失笑,未必不是作者的生活理想。望雪以温热的烟火人家的眼光看佛性驻留的地方,也是人的幸福之地,很自然,入眼走心的还是春暖花开、炊烟融雪、石墙漏风、草色日新的生活里的黑白颜色。这是诗人的情怀,善目慈眼,才看得见生活的本色。
雪域西藏,原本应该是藏着最宁静的烟火的,多少年被佛神的光芒遮盖了,望雪诗人撩开烟火让我们去见识一个篝火点燃袅烟升腾的佛光万种的世界。
逐字品读着望雪的诗,突然,作家高晓松的话,伴着雪域的梵音,徐徐道出:“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望雪是在辽宁省一个被大山裹住的桓仁县生活。他,一个远梦,枕在浑江上,生出蝶舞的景象,一梦到雪域,不再沉湎于轻浮的人世悲悲欢欢。那里,距离雪域西藏,只有用诗可以丈量,诗人不忍于苟且,将发现的眼光投向远方。高晓松说,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望雪诗人长物放眼,看见一片香雪海,不是足力的西进,而是将诗心落在雪域。什么是诗心?古人无法给出一句定义,但我们可以揣摩出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意思。“春来依旧诗心在,一见桃花更不疑”,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见了美就心醉,如是才有诗心出,诗心就是一种热爱的情怀吧?想想,我肯定是这样。望雪诗人的情怀,付诸于草色,满满的,浓浓的,绿翠欲滴。诗心,总是会将艺术的真实表达得最透彻。
◎一种情怀可以化成诗境,即使暌违文字,也可以泛出画面。
一个朝圣者眼中的西藏,是神秘的佛,痴情可以化作万千因果。一个将军眼中的西藏,是雪域边界,是零号高地,一鞭所指,力透高原之脊。一个旅游者眼中的西藏,可能就是看遍了世界还有的一个遗憾。每个人的情怀和以什么样的情怀拥抱世界是不同的,世界观也不同,人生的眼界也会各异。望雪,是一个农民工,是迎着晨曦,在六点钟时,就扛着颤悠悠的钢筋行走在工地上的建筑工,我在“浪花诗语”社团遇见他,他就传来一个视频,我相信他在“江山之星”的简约介绍,字字不虚。他眼中的西藏,我第一感觉,应该是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是密布在随山而起的环廊上的佛像佛塔,哪怕是精美遗传的唐卡,或者是卷帙浩繁的典籍,酥油灯盏下的泛黄经文藏符。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说,这些是连我都可以倒背如流的俗套,诗人不会牙慧一番吧?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情怀,决定着他所见的价值,我在编辑这组诗的时候,他特别给我强调,我在桓仁,最先看到晨曦,人在西藏也最先看到曙光。这样的表述是诗的跳跃。春天来了,繁忙的工地,人头攒动,就像一株株破土的绿芽,西藏也是。他还说,写这组诗的时候,很长时间没有摆弄文字了,暌违日久。无需追问,他是用情怀布施他的文字。这应该是这组诗的创作动因,用一种超越时空的情怀在酝酿意境。
所以,望雪的情怀里的西藏,是一幅“春来草自青”的佛意画面。我相信这个画面是真实的,当年黄庭坚就这样禅意十足地描摹了那种情形:“兀然无事坐,春来草自青。”
且听诗人笔下格桑花开声声入耳:凄然,缠绵,执念,都敞开了衣襟/阳光收在花瓣上,与脉博一唱一和/跳动着连接出远方和云朵……
这是诗人自己的生活,突然垂落在最美“藏花”格桑梅朵的瓣上,我觉得,朴素可以解释神圣。格桑梅朵的精神意念不是什么豪言壮语,是普通的如花情怀,凄然,才接近于凄美;缠绵,才摸得出波澜不惊的日子的脉搏;执念,才是甘愿在冷土上扎根的理由。所以,在很多诗人发问格桑梅朵为何是雪地生灵,诗人以自身的经历和情怀,做了人性的诗话解说。
洁雪覆盖下的世界,掩盖的不都是肮脏,这是诗人的解读。《拉萨的雪》句云:载着所有形容词覆盖下去/大地,大昭寺,羊背,羊卓雍措/人们分别择取自己的独白……
“独白”这个词,不是诗人的发现,但是他的眼。很多人在大雪染白时,总是看到那些未被抓住的东西隐身了,这几行诗,罗列的风物,都在说话,说什么?这首诗的诗眼是“承诺”,大地承诺,我以广阔盛着雪;大昭寺换装,不再用奢华的红来接纳人的朝拜,而以纯洁面对踏上石阶的足印,并烙印下来;羊背上的雪之歌,可以填饱藏牧者的肚皮,蓄足丰满的诗句;羊卓雍措这座含情脉脉的碧玉湖,是看着雪的眼睛,承诺着我要装载着所有的眼泪。诗人告诉我,他不想抱怨,雪是最不抱怨的轻盈,他是东北诗人,可能对此理解更接近雪这种事物的本真吧,所以赋予西藏的景致是一种承诺和独白,而不是简单的冬景与宁静。
诗人笔下的经筒,转动的不是经书的梵语天籁,而是草色轮回,是对生活的信念坚守与歌颂。《经筒里打转的草》句:露水,风声,循着气息而来/透过尘世和轮回倾谈/说草色比人世更适合跪拜……
我想,我们很多人以为,诗是属于伟大者所有的,其实不然。就像经筒,是所有藏民的生活信念。诗人破除了经筒的神秘感陌生感,以“露润花容”、“风催物华”的眼界,关照尘埃的世界,在无花处见到花璀璨,在无风处闻到风吟诗。这是一首希望的诗,明眼人一看就有贴心的暖意。人生如草木,拿来说人有情,那就俗气了。人生有草色,轮回来往,草一样的生民,在跪拜他们的风,他们的花,坚定着生活的信念,至此,草色返青的含义不言自明。
诗的字句可以训诂得意,而意境只能由我们用生活去解读感悟。郭沫若谈到新诗创作说,“新诗靠本色”,意思是说,还原风物的本色,才是诗歌的任务。西藏的建筑、佛教、藏民、习俗等,可能有着多解,但最本色的东西是什么?诗人从中读出了一个淳朴的诗意:草色返青。动感的颜色,渐进的萌发,这片雪域从来不失风景,心中有春色,雪域雪里可开花,可盈绿,可返青。
我敢说,没有草色的情怀,西藏的春色也只能在雪地覆盖之下,看不见返青的诗意。
诗人韩愈登泰山写《早春》,句云:“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我敢说,眼界只在风物本身,未透视出生活的意蕴。所以我改句“草色遥看有”,来赞美望雪诗人的眼力,距离不是问题,只要有温暖的情怀,不是可以“世界同此凉热”么?
◎他用诗句做画笔,创作最灵动的水墨画,臻于纸染墨渍的效果。
宋代诗人邵雍论诗有两句话:“画笔善状物,长于运丹青。”他认为诗句就是画笔,最擅长丹青状物,这是他的创作经验谈,也是我们认识诗歌艺术特性的一个诗话参考。
望雪的组诗分为四章,表现一个雪地生芽、渐次葱茏的大季节下的西藏。就大多数作者写西藏,我想,离不开布达拉宫的雄视西域,雪域高原的携云起舞,鱼贯而出入的信教徒的流淌景色,而这些恰恰不是诗人关注的,也许与诗人的生活关系不大,凭空而单纯的赞美是最没有力量的,甚至有讨好和随声附和的谄媚之色。但,诗人一定要给他的“草色”一个硕大的背景,也让草在诗人的发现上着色,于是,诗人的取景,就有了删繁就简去奢而又不舍其华的艺术构思,这种取舍是在朴素的世界观下的“轻拢慢捻”,是活色生香,是烟火弥漫。正如刘勰在他的《文心雕龙》的“物色篇”里所言:“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意思是,一脉树叶掉下来尚且引起感想,一虫之声也能够引起情丝。也就是说,能够代表西藏风物和精神的那些,不一定是在人们耳熟能详人人见之的宏伟巧工上,还有更让诗人用情关注的东西。这些东西,铺开来看,不失“藏色”,却又是从诗人心胸滚淌而出的。
诗人不想耗费笔力,直接以格桑梅朵为特写镜头,推出一片幸福色。在藏语中,“格桑”是“美好时光”或“幸福”的意思,“梅朵”是花的意思,所以格桑花也叫幸福花。匍匐于花草的世界,诗人卧草听花开,甚至意识到“原来,我也有花开的声音”。我以为,这是诗人笔绘的一个背景,是否受到梵高的向日葵画作的影响不得而知,但有着惊人的相似。只不过,一个忧郁,一个幸福。
《拉萨的雪》,则采用了大写意的笔法,画雪景,就用不着着墨,留白即可,于是诗人的画笔点化了一个生动的雪人,她有“承诺”,也有“独白”。看似毫无动感的雪景,在全章里,是灵动的人物状态。
如果说布达拉宫给人的感官冲击是神圣感召与膜拜冲动,那么,诗人选择的“玛尼堆”则是生活的原色渲染,生活的影子,不必看藏民头顶瓦罐汲水,只看他们心藏着的“微尘”,就像原始的村落里一堵散石墙笑看“天苍苍野茫茫”的岁月旷远,这是诗意的,更是草色的日子,都写在玛尼堆上,难怪诗人的画笔连石头的纹理形状都清晰可见:“圆的,扁的,各种纹理契合在指尖。”草色是铺陈在地上的,爬到了玛尼堆,就是生活的向往,也是诗人用情怀看见的西藏现实。
一种信念,可以画出来么?我读望雪的诗一开始就生出这样的疑问,好在他选择了藏人手中的经筒,我仿佛从画面上听见了经筒发出的安静与祥和的谐音,从摇动经筒的意义看,诗人用了“捧出蓝天”四个字写出了经筒的生活意蕴,那么,在蓝天下,草色返青,春色青青,就不是妄语了。
通览全诗绘出的四幅画面,有些是用色彩与线条无法模拟出来的画面,诗人用诗句的灵动,做了动感充沛画质唯美的表现,例如,经筒的声音,格桑梅朵花开的声音,这是画笔无能为力的,但诗句可以来一个“四两拨千斤”的轻功绝招。不是图画,胜过有形画笔狂涂浓抹。
我们可以发现,这组诗有着博大的场面美感,很多组诗,在操作上往往忽视了整体场景的设计,显得局促不安,有在微观空间里冲撞突围的局促感,不能激起审美的辽远体验和多重意象。《草色返青》,是宏大连贯场面下的故事,也是唯美的“西域水墨”:地上烟火,天上白云;雪为袈裟,经筒梵音。
◎让哲理与情感在意象里流出,使意象多一份承载的功能。
诗论家对宋朝诗的腹诽甚至直言批评,就是阉割了诗歌的意象,而直接站出来演讲,用现在的话说,跟人一味地讲道理,是最没有出息的,所以宋诗式微,为人诟病至今。
应该说,诗人望雪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诗句力避讲道理的嫌疑,将可能很多人知晓的事理奇妙地蕴于其中,不是醍醐灌顶的启蒙,而是运用得恰到好处,形似潜藏,却又袒露不掩饰。
颠覆陌上爱情说,将生命的田间打开,若谈“陌上”两个字,似乎只剩下孤寂花开的影子,要不就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婉约劝返,诗人说:“在陌上,每一个脚窝都有传说。”深刻的脚印不是印在马路上,而是陌上。一踏足,成岁月印记,这不是沧桑,而是坚守。
诗人描述了灵魂的样子,让我们知道怎样抓住自己的灵魂。“格桑一直洗着自己/灵魂也是,总会纯净于昨……”这让我想起了文学家巴金的话:“在过去的生活里,就像一盏明灯,照彻了我的灵魂。”不谋而合,灵魂是不断洗涤而纯净的,并非本来就从无菌的产房走来。
在诗人笔下,哲理和情感往往是因景而生发,在语言能力测试方法上,有一个项目就是“仿句”,我们读诗的美感和感悟会在“仿句”的过程中得到读诗的满足。例如诗人吟道:世界欠拉萨一个承诺,便有了雪……那么,我们继续让意识流绵延下去,就是:我欠父母一个承诺,便有了什么?有常回家看看的想法,有送上一次祝福的急切,太多的承诺会变成具象,这就是所谓的诗意,单纯的诗句表意都是局限局促的,只有引发读者遐想的诗,诗意才最为充沛。
诗人用诗诠释什么是信念。诗曰:我们一起绕着布达拉生长,一起捧出蓝天……藏民们有着聚居雪域的热情,千年定居于蓝天白云里,在低纬度者看来,那是诗意,对高纬度者自身而言则是修行,克服物欲的寡淡,忍耐氧气之不足,需要的不是一个人的吆喝,或者振臂一呼,而是崇拜的信念,守住静寂,每日都是蓝天,这是一个深奥的哲学命题,不是用语言逻辑去证明,而是让我们去看那些世代飘动的经幡。
王国维在他的《人间词话》里说:“超以象外,得其环中。”这是阅读鉴赏诗词的思维方式,就是要透过迹象而把握事物的空灵之处,不满足于形似而求其神似。阅读望雪的这组诗,能够更好地实践体验这个理论。诗人用简约的物象,甚至放弃词语的过度形容,只取词语本身所蕴含的文化色彩,构筑合适的语境,让我们由此及彼,不难生出词语物象里所承载的哲学概念,从而再生哲学的理念与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