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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五周年】嗨,好一个“老船”牌干坨子


作者:老船还行 进士,6808.3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96发表时间:2020-06-23 14:10:51


   “干坨子”是湖南益阳传统小吃,也许够不上“名优”,可在我这益阳老头眼里,这玩意不啻于一张家乡小吃的烫金名片。另外,还有一张珍藏于我心若干年总觉得不足为外人道的家庭小吃名片——“老船牌干坨子”,这可是从未注册也永远不会注册的自封“品牌”哦。对于偶有敝帚自珍情结的老船来说,对后者的看重自然更胜一筹。其实,前者后者都是如假包换的“干坨子”,只不过后者较之前者多了某些食材元素而已。
   许多年前,在老家的餐桌上,只要摆上了这劳什子,就不由你不双眼放光,手中的筷子、勺子不由自主不令而行地往它身上招呼着……送至口舌,一股裹挟浓郁土地质感的、必须用“亲切”来形容的清香立马跑将出来,直捣你翕张以待的鼻翼,蜿蜒盘旋,渗入肺腑,让整个呼吸系统幸福得找不着北。与此同时,那种柔柔的、滑滑的、鲜鲜的味觉旋即布满并渗入你舌尖上所有的味蕾,让你顾不上还有些发烫的温度招不招食道待见,像个真正的饕餮客一般肆无忌惮地一通大嚼一通吸溜,美美地款待食道胃肠活脱脱一种没法停下来的节奏。如此这般,好一会儿才腾出嘴巴连呼过瘾或没过瘾……
   “干坨子”?你家“老船牌干坨子”?此君竟为何物,以至于让你老船不吝笔墨描摹其鲜香可口一至如斯?
   诸位假若如此发问,尚不能以吃货自诩的老船我只能据实以答:俗物,土不拉几一俗而又俗之食物是也。其原材料无非江南大地丛生的毛发:粳稻、糯稻和一种被土著俗称为“水米子”的野菜是也。当然,“老船牌”嘛,如前所述,还另有一味佐料咯。啥?各位亲,容我先卖个关子,后文再述。还是先给大家伙儿聊聊“水米子”吧。
   “水米子”学名鼠麹草,又叫清明菜,江浙一带唤作“黄花麦果”。大多生于水边,叶片像狭长的调羹,叶背长着银色绒毛,高不过尺,暮春时分盛开小小黄花,貌不惊人,花不袭人,不显山不露水,更遑论像各色娇艳花朵一样卖萌春色,狂刷存在感了。
   不刷不等于不存在,莫愁食界无知己,乡党谁人不识君?尤其是乡里妹子眼力见儿可一瞅一个准。一俟“水米子”亭亭玉立,花蕾待放或乍放,便提个硕大竹篮,移步渠边池畔,从百草从中识别这纤纤小草,精准下手,将其鲜嫩的整株掐断,抑或只采摘其嫩尖儿。动作之麻利、轻盈,神色之恬淡、从容,让我脑瓜里不期而然地跳出两句《诗经》: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记得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一个暮春,我下放前不久,有一天去乡下表舅家,日头西斜,时近黄昏。我在乡间小路上,远远地看到一个窈窕有致的身影风摆杨柳、不失袅娜地穿行于绿色稻秧组合而成的画面中,那画风简直美得不要不要的。再走几步,觉得那个身影近了些,依稀看到她不是空手而行,一只手上还挽着一个堆满绿色的篮子。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纯朴而窈窕的采薇女么?我一阵紧赶慢赶,想近前看清楚些,不料那身影转过一个屋角,从一片桃林间消失了。
   而去往表舅家的路接下来只有真正意义上的阡陌———田垄了。
   行走窄窄田垄间,为防失足踩入泥泞稻田,自然是目光朝下,猛可里听见淅淅索索好似水的轻微响动,寻声看下来,瞅见新翻耕的泥里水里有什么活物在涌动。止步细细端详,这不是每年都吃过好几次的泥鳅吗?看来这水田里的泥鳅可还不少哦。嗨嗨,管它什么春水犹带三分寒,俺得下田捉泥鳅咯。心念及此,遂付诸行动:脱下外裤鞋袜,顺手挂在一株较高的灌木上,高高挽起秋裤的裤管,噗的一声跳到了泥水交融的田里。乍一下去,不由得叫一声妈呀,好冷。可没几下顽皮心态占了上风,浑不知冷是啥回事了。
   泥鳅还真不少,可总是不在我捧起的稀泥巴里。对于第一次妄图无师自通捉拿泥鳅的我,难度还真不小呢。试想哈,你一个笨手笨脚的城里少年,在泥鳅们赖以生存和繁衍的一亩三分地里,想要顺利地缉拿以滑溜善逃著称的泥鳅,谈何容易?多少次明明感觉脚踝小腿处被泥鳅极具讽刺意味的触碰乃至调戏,可当我的手急速掏往那处,捧起来的屡屡只是俩手心流汤漏汁的稀泥。
   可再咋样俺也不能给认输认怂的心态和稀泥吧。屡败屡战坚持了好一会儿,总算给自个儿指爪平添一股铁质也似狠劲儿了,而且也灵活快捷了一些。抓到了好几条食指粗的泥鳅,可问题又来了:暂时搁哪呢?总不至于像个生番一般来他个生吞活嚼没商量吧?自以为急中生智地往上衣兜里塞进了几条,可那厮一会儿又钻出来顺着我的身子滑落泥水,让我白忙活一场事小,还因脏手在自个儿身上摸爬滚打徒劳无功地捉拿“越狱泥囚(鳅)”而弄得周身几乎没有一方寸不糊上泥巴的“净地”。
   “接着,用这个。”正自惶惑间,一串银铃似的嗓音愉悦了我的耳朵。与此同时,我眼前一黑,一样物事猝然来袭,我也算出手如电,迅疾拿下这厮(可以说是对那声“接着”报以条件反射般的回应吧)。你道是啥?这不是我适才脱下的外裤吗?咋这般沉甸甸的啦?呵呵,原来两只裤管口给紧紧地扎起来了。干嘛呀,这是?来不及寻思,眼前一亮,一张明眸黄齿黝黑健美的笑脸变戏法一般出现在我眼前。瞧那身形,这不正是之前远远看到的那位“采薇女”吗?这不,一篮子堆叠得高高的绿色植物搁在前边不远的田垄上呢。
   一番寒暄,一通闲聊。
   虽然之前未曾谋面,但彼此都本能地有一种亲近感。当然也很快明白她把我外裤两腿扎紧扔给我的用意所在了:以其人之物,解其人之难,盛放泥鳅战利品是也。
   她要帮捉泥鳅,我不让,让她做点技术指导就行。她说也好,今儿还不想脱鞋下田。只是这玩意光说不练也指导不出个啥,你仔细看着,也不怎么管用,还得实打实去稀泥里抓。说着就蹲下去,弯下身子,双手插进稀泥里,也没见她怎么鼓捣,不一会儿便掏出两条七八寸长的大泥鳅往我那裤管口袋里塞,然后扎紧上口,继续在田边稀泥里摸捏提溜,捉鳅如取物。那架势,简直就像她早跟泥鳅们有个约定,在她玉手入泥时迅速跟进并牢牢粘贴其上似的。
   我自知学八辈子也学不来如此能耐,仍然在田里一通乱掏,也屡有斩获。也不知忙活了多久,反正是男女搭配,捉鳅不累还挺有趣吧,边玩边聊,直到不断涌动在裤管内的战利品把这特殊载体弄得鼓囊囊沉甸甸的了,她搭把手,让这特制褡裢一前一后骑在我的肩上。开步前,我问她顺不顺路,一块走可好?她不置可否,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布袋子,说她还得采摘些水米子。
   看我小心翼翼走在窄窄田埂上渐渐远去,她才朝相反方向走了一段,然后拐上了小道……
   那天我给表舅家送去这么多战利品,自然是得到舅舅舅妈和两个比我小两三岁的弟妹的好一顿交口称赞。我稍稍谦虚了几句,然后便顺杆子上架,把弟妹们拉到一边,好一通神吹,说自个儿虽然还差十来天便下放农场,但我手上这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田捉鳅(毛主席诗词有云“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功夫,就已经是最厉害的贫下中农都望尘莫及的了。
   谁知这俩小鬼头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都拿我一脸白净面皮和一双泥巴没洗净更凸显白皮肤的小腿肚开涮,说就你这衰样,还跟最厉害贫下中农比?得了吧。就算我们这两个最不厉害的贫下中农后代,下田比试比试,不把你甩几条田垄才怪呢。
   怪呀,怪呀,怪香的呀,灶房里飘来的吧?
   哈哈坏笑一通之后,我循着香气跑进灶房,一看锅里啥也没有只有半锅清水,水缸木架子上一个木桶里水波荡漾,大半桶泥鳅在里面兴风作浪,说不上是快活还是痛苦。这香气哪儿飘来的?厨师表舅妈望着我笑了笑,努了努嘴,没吱声。我顺着她努嘴的方向走了几步,哇塞,原来就在灶台靠里的一边,摆着好几个小饭碗,还一个劲地冒着热气呢。不过,碗里的固体食材不是纯粹的泥鳅,还有面疙瘩混在里面呢。
   我忙不迭端起一小碗泥鳅面疙瘩汤就喝,不由得烫了一下舌头。于是乎一边对着吹,一边走出来,稍稍凉了些,小口小口地喝,越往后喝得越慢,好东西,我得仔仔细细品味呀不是?那个鲜香啊,除了食物本身使然之外,更多的成分是汤里的食材是被我亲手(当然更多的是那位姑娘的亲手)劳动所获这一心理因素夸张放大所致吧。呵呵……
   俩兄妹当然不会干瞪着我,紧跟着我跑到厨房,很快各自端了一碗出来,也不见怎么吹气,很快便吸溜个精光。而我还对着剩下的小半碗,细细品咂着。喝完后,继续拉呱,我就城里的一些事儿特别是我道听途说红卫兵大串连去北京天安门的一些逸闻,跟弟妹们信口开河大摆龙门阵,那俩小家伙听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哈,哈喇子都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咯咯……好多好多好鲜嫩的水米子噢,做得好大一锅干砣子哩。咯咯……强伢子桂妹子么子家伙这样好吃咯?馋得你们口水流起一丈二尺长?哦,原来是你……你呀!你这个城里满哥,何事来我们家了咯?”
   之前在田头悦我耳鼓的那个银铃样的脆甜脆甜女声此时此地再次飘来,而且是这么长的一串,当然,人也很快跟着声音进门了。待好一阵亲切的惊讶,亲戚间的互叙过去,我才恍然大悟,今儿真是一番巧遇,原来这位采薇女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而是表舅家过门不久的新娘——我表哥的女人,今天以前我未曾拜见过的表嫂。
   表嫂拎着的一个竹篮一个布袋里盛满并塞紧了淡绿鲜嫩的水米子。一一倒在小院三合土前坪上,仿佛就在一瞬间,银白色的月光也相跟着铺了上来。是的,夜来了,但无须掌灯,圆圆的月亮上赶着替我们这户农家合力拾掇野菜的风俗画卷照明呢。
   表哥被队上派工去数百里之外参与铁路“三线”建设去了。除他以外,包括我这个城里客人在内,家里男女老少六口人都围着一地的水米子一地的月色忙乎开了。
   当表嫂用她那十根与她高挑窈窕身段不太相称的红润粗壮手指摊开这么多水米子时,在我那多少有些幻觉的视域里呈现的是一大片田园,嫩绿嫩黄,叶叶花花,交相映衬,仿佛在争先恐后地翻晒着春色斑斓的心情。
   表舅表舅妈在院子一隅磨米浆去了。我们几个青少年(我那表弟表妹当然还只能算少年)专业拾掇野菜。
   我现学现做,跟着表嫂择菜,掐去靠近根部的茎,扔掉相对老一些的茎叶,留下的都是嫩得出水的。然后提着一篮子明显减了些肥的水米子鲜嫩茎叶去池塘浣洗,返回禾场沥干水。表嫂训练有素地操起菜刀在砧板上细细切碎。
   我一边看着她有条不紊干着这些活儿,一边和她还有弟妹们说说笑笑。然后走到两位长辈身边,看表舅似乎很轻松地一转一转地磨着石磨,表舅妈则配合默契地用瓷质汤匙向石磨洞口喂送浸泡了好几个钟点的米料,而且颇有规律地六匙江米一匙粳米地轮换着喂。
   我看了一会儿,连忙叫停。一把夺过表舅手中的柘木磨柄,使劲转动磨盘。怪哉,在表舅手里那么轻松自如的磨盘,到了我手中怎么变得如此笨拙沉重?我当然没有立马歇菜,还是咬紧牙关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磨盘,舅舅舅妈一边给我鼓劲,一边授我以不成要诀的要诀。舅舅还一次次示范,放慢动作,让我仔细观察它全身各部位的动作和相互间的配合。几次轮换后,我总算掌握住了一点要领,动作没那么笨拙,当然也没那么吃力了。
   自如一些之后,我趁势向他俩讨教农时农事农具使用要诀之类,以此作为我不久后将要下放农场的“齐民要术”般的“理论储存”,到时探囊取物一般在同学知青中显摆显摆,也好让实施再教育的老师——贫下中农——高看一眼。
   感觉还没讨教到几条最乡土最田头的“齐民要术”,米浆就磨完了,那边厢,表嫂的水米子也剁得细碎细碎的了。接下来就没表舅啥事儿了,他乐得半躺在竹躺椅上,优哉游哉一口接一口的吸自制喇叭筒老烟叶,不一会儿,从他那客串袖珍烟囱的俩鼻孔里喷出的烟雾把小院半空染上一层薄纱样的朦胧了。
   朦胧中,我看着表舅妈和表嫂婆媳俩沥浆、搅拌、搓丸子……当然,我不会干看着,难得的机会,岂能不动动手过过瘾呢?
   搓着搓着丸子,眼看表嫂要把一部分丸子下到灶台大铁锅滚开的沸水中,我不知哪根肠子快活,突然叫了一声:慢一点,泥鳅,泥鳅,何事不下到泥鳅汤里呢?
   表舅妈愣了一愣,嫂很快反应过来,拍手称好。俩小家伙更是欢呼雀跃。扯着表嫂的衣角让她赶紧把所有泥鳅全部下锅……
   那天的晚饭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晚饭,好饭不怕晚,有月光照着呢。我和表弟一不做二不休从屋里抬出一张堪称古董的八仙桌,大大小小几口人都站着吃饭,其实也别具一番野趣呢。
   桌上除了一个硕大陶钵盛着满满当当的干砣子以外,其他就乏善可陈了:简简单单三四大碗蔬菜,黄瓜芹菜辣椒洋姜之类,米饭也不是纯的,掺了杂粮,卧了一块块带皮的红薯。看着他们几个的饭碗都堆起一座小山般的红薯卧饭,我的食欲和新鲜感让我选择了陶钵所盛之物,一碗又一碗,一气干掉了三大碗连汤带汁的干砣子。那叫一个芬芳扑鼻,鲜柔润舌,柔而不烂,软不沾牙,舒服熨帖的感觉挤满了口腔食道胃肠道,甚至润酥了浑身所有的细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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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干坨子,一种湖南益阳的小吃,配料是粳米、糯米加上水米子混合做成。之所以这么令人难忘,缘于我知青时代一次下乡去舅舅家亲自参予制作并且分享的经历。我下田捉泥鳅时,巧遇美丽聪慧的表嫂采水米子,她的行为举止无不让人难忘。到了舅舅家我又亲自学磨米,和舅妈及表嫂、表弟们一起制作干坨子,然后与舅舅一家人乘着月色共进晚餐,其乐融融。最妙的是在表嫂的提议下将干坨子里掺上泥鳅、鳝鱼等肉粉,使它成了一道虽普通却又无比独特的美味,从此这道独特的美味连同那美好的记忆相伴一生。人生总会不经意间在某一时段某一地方因为某些人某些事让人难忘,这种触怀既是经历,也是成长。文章语言练达,描写优美,实为一篇佳作,推荐共赏。【编辑:萧垦】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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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萧垦        2020-06-23 14:12:47
  学习欣赏老师佳作,创作愉快,期待更多精彩。
回复1 楼        文友:老船还行        2020-06-25 10:36:02
  谢谢萧垦老师精湛的编者按。老师辛苦了,敬茶!
2 楼        文友:何叶        2020-06-23 19:33:34
  学习老师佳作。感谢老师支持社团,敬茶!
何叶
回复2 楼        文友:老船还行        2020-06-25 10:37:35
  谢谢何叶社长惠顾阅读老船拙作并予以支持。问好,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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