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手机铃声响时，春晓还在加班。一看是陌生号码，她便按下了拒绝键。放下手机，触碰电脑键盘还未打几个字，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拿过一看：“大眼妹，是我，怎么不接我的电话？”不会吧，是袁子涛？可除了他，是没有人叫她大眼妹的。正疑惑间，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脸红心跳的她接通了电话：“喂!”
　　 “你还好吗？”袁子涛在电话那头问。
　　 “挺好的，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春晓深呼吸了一下，尽量平复自己的声音。
　　 “见一面好吗？我就在你的办公楼下。”
　　 “可我手头还有工作，不能走。”春晓口是心非地答到，其实看到他的短信时，她已心思恍惚。
　　 “工作哪有做得完的，下来吧，我在车上等你。”袁子涛轻言细语的，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好脾气。
　　 收拾好后春晓走进了电梯，对着跟镜子一样的电梯门理了理头发。
　　 “这里！”袁子涛将头伸出车外，大声地对着春晓唤到。
　　 袁子涛既是春晓的大学同学，也是她的初恋。毕业后他考进电力公司上班，不多久就混上一个不大不小的中层干部。而春晓毕业后未考上公务员，只考到了一个偏远学校当老师。学校离县城有六十多公里，袁子涛每次来看她总嫌远。她却想自己不可能只是一个乡村老师，总有一天要折腾点什么事，比如说让学校到各个村的路全部变成水泥路，这样孩子们来上学时，便不会在下雨天总是一脚泥泞地踩进教室了。所以她是断然不会按照袁子涛说的，辞职当他的全职太太，被他圈养起来。最主要的是，尽管与他早已确定了恋爱关系，但她坚守在结婚之前的最后一道防线，任凭袁子涛怎样引诱都没有交出自己，再加上一些其它的原因，最后两人阴差阳错地分手了。
　　 后来经别人介绍，春晓嫁给了在区农业局上班的余天南。余天南的父亲是一个离休老干，多少认识点人，所以找机会将她从学校借调到了区委组织部。借用期间，春晓又复习一次参加考试，终于考进公务员队伍。在区委组织部，她从一个小小的科员干起，用三年的时间当上了干部科科长。可她的工作上才有点眉目，婚姻却亮起了红灯。余天南嫌她生了一个女儿，更嫌她将大部份时间花在工作上，没有照顾好家。最终，当另外一个女人为他怀上儿子时，心如死灰的春晓带着女儿彻底离开了他。
　　 才上车，袁子涛便伸手捉住了春晓的手，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她的手机响了。
　　 春晓趁机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回，抱歉地对他笑了笑。一看，是区委组织部部长黄汉文的电话，春晓赶紧按下通话键：“喂，黄部长，请问有什么指示？”
　　 “何科长，立即将明湖乡班子换届的考察材料送到宋书记办室，宋书记想了解明湖乡班子考察的情况。”
　　 “好的，黄部长，我这就送过来。”说完春晓耸了耸肩，不好意思地看着袁子涛。
　　 “没关系，我再等等好了，等你忙完我们去吃晚饭。”
　　 “算了，估计一时半会我出不来。”
　　 “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他心疼地望着她。
　　 “也还好吧，只是今天不能陪你了，改天我请你。”春晓抱歉地说，能见到他，其实她内心还是很激动的。
　　 “我在车上等你，好不容易见到你，我今天可不会轻易走的。”袁子涛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你不要等我，没有准点的，再联系吧，好吗？”他这动手动脚的老毛病还没有改，春晓一边说一边拉开车门。
　　 进入机关工作，让春晓大开眼界的同时，也感到如履薄冰。她知道，从学校到机关后，就靠不了前夫家的任何关系，因为前夫的父亲毕竟不在岗位上了。她也不打算成为别人眼中的花瓶，若只当花瓶，那当袁子涛一个人的花瓶就够了。所以她尽可能掩藏从头到脚的那些美，剪掉长发，将自己往朴素里收拾，收拾得甚至有点土。同时，拼命地工作，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离开。她相信自己通过努力，至少有一天能独立成为一个部门的领导，能在一个小范围内自己说了算。
　　 送完材料，与黄部长一起给区委书记汇报完后，春晓又回到办公室将剩下两个乡镇的考察材料改完才离开，回到家已经十二点了。轻轻推开女儿小果的房间门，依偎在外婆怀中的她睡得很香，幸亏有妈妈帮自己，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将自己扔到床上，没有一丝睡意。匆匆与袁子涛一见，还未搞清楚他的情况，他结婚了吗，孩子多大了？可搞清楚又怎样呢？自己好像没有权利过问了。
　　
　　 二
　　 九点十分，春晓听到走廊上其他人向黄汉文打招呼的声音后，赶紧站到门口等他。
　　 “黄部长，早！”春晓笑着向已走到办公室门口的黄部长打招呼。
　　 “何科长，早！”黄汉文礼节性地回了一句后，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黄部长，这是剩下的两个乡镇的班子成员考察材料，我改好了。”
　　 “好的，我一会儿看，坐。”黄汉文将公文包放下，一手接过春晓给他倒的茶水，一手指了指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你的好戏要开场了！”头发已花白的黄汉文很有深意地笑着开口道。
　　 “好戏？什么意思，黄部长？”春晓脸上装傻，大脑却快速运转，莫不是这次干部调整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要将自己提拔到什么地方任副科级，去乡镇还是去部门？
　　 “区委办。”黄汉文依然笑着，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嗯？区委办？”糟糕，不在自己预测的范围内，春晓一下子慌了。
　　 “你还年轻，早晚都要离开组织部的。”黄汉文看着春晓吃惊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相信之前宋书记没有私下透露给她，这点让他很满意。
　　 “去区委办秘书科吗？是我的工作哪儿做得不好吗？”
　　 “区委办副主任，升一格了，何春晓同志，宋书记钦点的哦！”
　　 宋晓芸？昨天才见过面的那个女人，真是深藏不露，昨天去给她汇报工作时根本没有察觉出来。这个女书记可是出了名的难侍候，对下属严苛、对工作较真，去区委办当副主任，就要天天呆在她的身边服侍她，超级难搞的好不好？
　　 “黄部长，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怎么，舍不得我啊？”
　　 “真心舍不得，跟着你的这两年我学到了很多，再说我们组织部的工作氛围多好呀。”
　　 “可我留不住啊。”黄汉文盯着她说。
　　 春晓避开他的眼光。黄汉文一直对她有点意思，只是她装糊涂，才坚持到现在。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离开组织部，否则按常理，她应该是等分管干部工作的副部长高升后，就地提拔成区委组织部副部长，再磨练几年后就到部门或乡镇任一把手了。
　　 公示期结束后，春晓到宋书记办公室准备向她报到时，发现她并不在。秘书科科长告诉她，书记去大同村处理村民阻工的突发事件去了，春晓赶紧往现场赶去。
　　 正在修建的南二环要通过大同村，其中有几户钉子户一直拒领征地补偿款，今天因为施工路段已经进入大同村，这几户钉子户闹得很凶，居然将煤气罐搬到施工队的挖掘机上，扬言要点燃后与工程队同归于尽。区长带着常务副区长到北京招商引资去了，在现场的区委政法委书记见局面越来越不可控，不得不打电话将宋书记请了过去。
　　 春晓赶到现场时，虽然扛着煤气罐的村民已经被宋书记劝了下来，但其它几个村民与政府的工作人员仍处于剑拔弩张之际，村民当场便要求推翻之前的征地协议，重新增加征地补偿款，并且现场就要领取，否则不让施工队伍进入。宋书记让警察在外围待命，如果与群众太接近的话，只怕会激化矛盾，造成流血事件。当春晓挤到宋江书记身边时，她发现只有王百洋在宋书记身边，而区委政法委书记和其它工作人员被群众围在另一旁。如火的八月，毒辣的太阳将她的脸晒得通红，身着长袖白色真丝衬衫和深蓝色的包裙的她早已汗流浃背。春晓将拧开瓶盖的矿泉水递到宋书记手里，同时用餐巾纸替她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宋书记只看了她一眼，喝了一口水后，又开始对着扩音话筒劝村民。她给村民许诺，马上成立工作组，在村民们散开后立即进村入户收集大家的意见，并且重新商定征地补偿协议。有几个村民听后，停止了口里的叫骂声，好像有准备散开的迹象。就在这时，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一个情绪暴躁的中年大汉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接近了宋书记，春晓和王百洋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男人将手伸向宋书记的扩音话筒，王百洋伸手去挡，未料被这个村民一脚踢开，春晓下意识地伸开双手护在宋书记面前，也被这个力大如牛的村民一把拽开扔在一边地上，春晓眼冒金星，屁股那个疼啊!失去防护的宋书记就惨了，瞬间话筒被他抢过来扔在地上，争执拉扯中，他还将宋书记右手的衣袖扯破了,最后还是两个稍近的警察从外围突破进来，控制住了这个暴躁的男人。春晓顾不上疼赶紧站起来将身上的防晒衣脱下披在宋书记身上。村民们见中年大汉被抓，才陆续散去。
　　 回到办公室，春晓赶紧从宋书记的书柜里找出一套备用职业装服侍她换上。虽然宋书记在现场时镇静不乱，但当下瘫倒在沙发上的她在春晓面前已经无力强大。
　　 “宋书记，你休息一会儿，要不下午五点市委的会请刘军副书记替您去开？”
　　 “算了，我休息一会儿去开吧。”她无力但语气依然镇定地对春晓轻笑了一下。
　　 做完宋书记交待的工作，早过了下班的点，春晓本想继续在办公室多熟悉一下环境、业务时，王真真打来了电话，让她请吃饭。
　　 王真真，青云镇的副镇长，是春晓在机关里唯一说得上话的女性朋友，当然也不是什么都说。王真真的电话提醒了春晓，不能超过本周，她要请区委办的所有人员吃饭，不然以后不好开展工作。
　　 王真真没有春晓漂亮，但比春晓敢爱敢恨，结婚两次，离婚两次，儿子与春晓的女儿在幼儿园同一个班，有一次开家长会时两人遇见，彼此便相熟了。
　　 第二天来到她们经常聚会的酒店包间，春晓看到除了王真真，还有区政府办的副主任刘丽，区政协办公室主任余小娟，她俩都是王真真的好友，意料之中。但有个男人，是她从未见过的。
　　 “何大主任，才上任第一天就这么敬业，大家都在等你哦！”王真真等春晓坐下后开口道，“这位是恒达集团的副总关伟。”王真真将右手伸向坐在她旁边身着白色衬衫、三十出头的男人道。
　　 “你好，何主任。”关伟站起向春晓伸出了手，春晓伸出手的同时，瞬间感觉有点异样的东西在脑海里闪过。这种感觉很不好，才到区委办第一天，王真真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就给她带来这么些人。而自己从前在组织部人际关系是相对单纯的，从今以后，自己应付得了围到身边的各色人等吗？
　　 吃完饭，王真真又吆喝着去唱歌，春晓愣了一下，作风建设相关规定出台后，她已很久没有去那种场合了，这个王真真胆儿真是肥。
　　 “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带去卖了，绝对是安全的地方。今后你在区委办，少不了接待爱唱歌的领导，今天算是帮你找场子哦！”王真真瞅到了春晓犹豫的眼神赶紧说。
　　 几人出来，上了一辆八座的大奔商务用车。出城后七拐八绕，没多久便到了。下得车来春晓傻了眼，尽管是晚上，但夜色中还是较清晰地看到这个从外头看起来，和寻常的度假村一般无二地闪着光亮的“梦里水乡”夜总汇，占了一大片山林，青山绿水间，错落开去无数楼台。王真真在她身边介绍着：“我早想带你来了，可素来低调的你老说忙。你别看不起眼，省、市的好多领导都来过，是会员制，资格审查蛮严的，绝对安全。”
　　 “纪委的没有来暗访过？”春晓不相信地问，前段时间，检查违反作风规定的纪委工作人员连犄角旮旯的农家小饭馆都没有放过，到处去抓打麻将、公款吃喝的公职人员，三天两头都在通报，不会没来过这里吧？
　　 “哈哈，你就不相信了，也不看这是谁开的，恒达集团的老总王翼阳开的，王大公子何许人也，市长的堂弟，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王真真靠近春晓耳语道。
　　 听得春晓心里一惊，这个王真真不简单，她是怎么认识王翼阳这样的人物的？
　　
　　 三
　　 进得门来，春晓才明白，梦里水乡的热闹是藏着的，内蕴的。偌大的大厅里，齐齐整整一排身着旗袍的迎宾美女，站在璀璨饱满的水晶灯下，个个都是玲珑剔透的可人儿，见她们进来，九十度鞠躬齐声道：“欢迎光临！”“客人们大多不在大厅出入，相熟的客人都会提前预订好包厢，有的常常包下一幢小楼，自然从大门处就拐进了小楼的地下停车场，旁人连客人的车尾灯都见不着。带你从这儿走，只是让你见识一下。”王真真又悄悄对春晓耳语着。春晓看着这些流水般花枝招展的美人们，都觉得赏心悦目，更别说那些前来寻欢的有钱有势的男人们。
　　 进到包房后，大家一边喝一边嗨起来，余小娟和刘丽就是两个麦霸，嘴上问着春晓要唱什么歌好给她点，手里拿着话筒却没放下过。春晓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不喜欢唱歌。印象当中，就是前几年换届工作完成后，黄部长为了犒劳组织部的那帮小年轻，让春晓组织大家去KTV疯过一回，之后偶有同事约去，春晓也只是现身打招呼后即找理由离开。如果像王真真讲的那样，以后来区里的大领导们若有这种爱好，还真不是好陪的事。她在心里暗叹着，并坚定，若真有，让王百洋来好了，他好像蛮喜欢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