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于我来说，谈湘西山鬼这个人很难，谈他的诗更难，既然这样我就先不谈他。
　　 对于现代诗歌，我只有老实交待：我很浅薄。这样说起来好像我在其它方面很深刻一样，所以我只有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我的浅薄是全方位的。我这样一个浅薄之人最近在网上看到一首被某资深人士极力吹捧的一首现代诗，看过这首现代诗我汗毛倒竖，马上变得深刻起来，为此我将部分内容摘录如下：
　　
　　 ……
　　
　　 北冰洋
　　
　　 北冰洋
　　
　　 多少冒险者的灵魂
　　
　　 葬送在你身上
　　
　　 ……
　　
　　 这样的东西把它叫诗都过分了，除非你告诉我它是三岁小孩写的，可是某先生用尽吃奶的力气夸它实在让人惊讶。让我们来看看，前两个“北冰洋”分为两段——助跑（比兴）；中间一句是“跳跃”；最后一句“跌倒”；名符其实的蹩脚之作，其思想性早被形式败坏。照我看来写成不分行的句子都比它高明得多：多少冒险者的灵魂至今还浮在北冰洋的脑海中。不要用特殊的历史时代、历史学家、考古学家、思想家、文学家来为他的蹩脚之作辩解了，亲爱的某先生，假如你有幸看到此文，你应该将山鬼先生的两句话当座佑铭：“挺直腰杆，保护膝盖”，如果年龄大了就要记得补钙。
　　 现在又说到这个山鬼先生，他是湖南溆浦人，自号：湘西山鬼。89年他（27岁）就在发表诗歌，93年到96年出版诗集6本；那时他三十多岁，壬寅生人，现在近60岁，还在写。按他自己的话说：写诗是他心灵的需要，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如果说三十年从没间断地写也绝不是夸张，你千万不要误以为他以写诗为生，他并不是所谓系统内的职业诗人。他早年（17岁）当兵，然后读军校，接着参加铁路局工作，下过岗，当过流浪画家；对了，在这三十年中他还在画画，练习书法，至今都还干着一份稳定的工作。为什么我在这里要着重提到他写诗的数量与时间？
　　
　　 二
　　 现在有不少人在业余时间写诗（包括我在内），他们抱着一种打麻将的心态：赢一把就闪人！全凭一时兴起。在网络还不发达的九十年代，山鬼先生在3年时间内写了6本，我们说多产并不过分；物质上我无从知晓，精神上肯定是赢了一把，但为什么他没有选择闪人？虽然我没问过他，但我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他写诗不是为了消遣！不是为了赢钱。假如有人告诉我写诗可以发家致富的话，这就是一个笑话。一个人做一件事的目的可以骗过亲人、骗过朋友，甚至骗过自己，但你无法骗过时间。
　　 然后我们会说到诗的数量，写得多就好吗？诗质如何保证？也就是说他的诗究竟怎么样？这就回到文章前面：说山鬼的人和诗都很难，所以我采取漫谈的方式，试试看能不能由浅入深！
　　 我问山鬼先生：怎么看待你的画与诗的关系？
　　 山鬼先生说：要看懂我的画就必须先读懂我的诗，要读懂我的诗，就必须读懂我的人。本质上是统一的，诗是画的魂，画是诗的视觉化。
　　 我不懂画；他在湘西我在重庆，我们相识时间太短，如何读懂他的人？况且我心里还暗藏着一个原则：一定要将作品与作者分开来看。所以我还得从他的诗作开始谈，或者说从诗歌说起。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最怕谈诗歌，所以谈诗歌是很神秘的事情，每当我一个人想起它，就象情种想起情人，我就处于一种十分神秘的情况之下……
　　 欧几里德在他的著名论文中非常明确地说：在特殊的，十分神秘的情况下，某个偶数也会表现出奇数的性质。我想说的是：在特殊的，十分神秘的情况下，某个大爷会表现出孙子的性质。这说明各人的神秘也大不相同，为了再深刻一回我又遇到了这样伟大的诗篇：
　　
　　 天安门上红旗扬，
　　
　　 毛主席画像挂墙上，
　　
　　 亿万人民齐声唱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寿无疆！
　　
　　 毛主席呀毛主席，
　　
　　 你真赛过我亲爷爷！
　　 在让人“深咳”并作呕之后，我以为这样的东西就是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写不出来，尽管我也热爱毛主席，但我若写这样的诗歌而不感到羞愧，那说明我的人品存在很大问题！说完这些话，我发现自己犯了错误：刚刚才说作品与作者要分开来看，而现在“大爷”或“孙子”就打了我的脸，所以我只能说：沫若先生是个“诗歌天才”，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这首诗写得不好，我应该找他写得好的来看；套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我们应该佩服他把它发表出来的勇气！
　　
　　 三
　　 这些题外话不知道能不能说明一个问题：不管你怎么看，作品与作者存在一种难分难解的关系，况且我十分敬重的前辈王小波先生说过：作品即人品。我很认真地写这篇文章，原因是山鬼先生的作品值得我这么做！为此我得从我自己说起：我怎么接触到山鬼先生的作品的呢？
　　 我一直在写小说，具体情况与此文无关，我有两大才能，这两大才能是通过反复实践证明了的，不然我不会在此大言不惭地告诉读者朋友：1，我擅长将命题作文写成跑题作文，此功在学校练成，15年的所有语文老师可以作证。2，我擅长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我的小说可为旁证。
　　 江山诗友阿七告诉我：小说是创造一个世界，诗歌是提炼一桶精油。我于2020年3月底注册江山，原意是想让我那破落的小说找个存放之地。一打听，江山的编缉很有自信地告诉我：“我们当然可以修改你的小说啊！”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打消了我念头。回头我就将之前写的几首诗歌放了上去，又鬼使神差地翻看江山那些现代诗，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有一个叫“湘西山鬼”的诗的哪一句使一向懒散的我下定决心要将这个人的所有作品读完。在江山他算写得多的（300多首），在看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必须截屏留存的越来越多；对我有感而发的评论，山鬼先生也只是礼貌性地回复一下。老实说他的诗我真正懂的不到一半，这就发生了一种奇怪的现象：不懂，却喜欢，象个谜，一个个意象不断地煽动你的观念，击中你的内心，具体是什么很难说明。当时有两种感觉：1，自己写上十几页的小说不如别人几行诗。2，两种毫无关联的意象碰撞会产生一种让人惊讶的美，这种美或许并不是诗人表达的初衷，但这种美恰恰是我多年来想在小说中建立的。话不多说，还是让我们滴几滴山鬼先生为我们炼制的精油吧：
　　
　　 桑树绕过废气烟囱
　　
　　 叶脉贯通云的乳房/
　　
　　 一列火车隆隆驶过的风尘
　　
　　 让我窥到女人一生都在守护的裙底秘密
　　
　　 你试着把一些细弱的虫鸣倒进杯里
　　
　　 你说饮者将会把星空摆弄成
　　
　　 一件裹着真爱的袈裟/
　　
　　 一张张人皮，把大红灯笼的青春
　　
　　 紧裹。你坐在仙人掌的经历上
　　
　　 捕捉萤火虫的荧光/
　　
　　 所有的面孔都是扭曲的
　　
　　 我猜是在纠结人间的俗情
　　
　　 或者砸碎了金秋的黄昏
　　
　　 我总叨念风拂着的树叶
　　
　　 从绿到黄，从生到死
　　
　　 轮回过无数次
　　
　　 也不欠世界一丝风/
　　
　　 这是一些片断，反斜杠之间分别取至不同的诗篇，本来我想说什么，但在这些句子面前你又能说什么？懂则懂，不懂你只有回过头去读装孙子还要拉上自己亲爷爷的那些句子了。先想想这些片断，意象如彩虹变幻，细腻如霞光跃过草尖：桑树、废气烟囱，叶脉，云的乳房；火车，风尘，女人，裙底秘密，虫鸣，杯，饮者，星空，真爱，袈裟！但凡对文字有点感觉的人读到这里都会不由自主地追逐余下的诗行，而“叶脉贯通云的乳房”这个意象把我的思绪带到了远方……我想说什么？
　　
　　 四
　　 昆德拉先生在《被背叛的遗嘱》一书的第158页第7行中说道：“我说到的诗是超现实主义以及整个现代艺术全力赞扬的那种诗，不是作为文学体裁作为按韵律写的那种文字，而是作为美的某种观念，作为神妙的爆发，生命中的辉煌时刻，聚集的激情，独特的目光，惊人的刺激——”
　　 我们无法给美下定义，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我们欣赏美的东西，至少我们能看到美，在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个是美的，那个是丑的；这个是正确的，那个是错误的；可是如果我们对美没有过持续不断地追求，没有为此而全身心地投入过自己的精力和智力，那么我们在审美上就没有进步，我们就会停留在孩童时的水平，这样我们在别人创造出的美前就成了眼盲，假如此时我刚好是编辑，对一篇无法判断、无法定义的（常常撞击读者固有观念）作品我就只好要求作者写正能量了，这样一来诗人或者作者就成了无事可干专写些负能量的人了。这是对作品的误解对作者的冒犯，一种无法被原谅的冒犯！这样的事情之前在发生，今天在发生，以后也一定会发生！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在我身上，我首先想到的是：反省！反思作品冲击我的原因，反思自己作出判断的参考系。一句话：看能不能提升自我。别人怎么对待这件事呢？这可是个敏感话题，对这个敏感的话题我只想说：不计其数的聪明头脑以极其顽固的姿势抓住“正能量”和“善良”这两个词死死地把自己堵在自我升的大门之外，他们的自信成长轨迹可以追溯到幼儿园！
　　
　　 五
　　 我想说什么？善良不好吗？我们不需要正能量吗？诗人不该写社会美好的一面吗？我看到了山鬼先生的回答：美好的事物有目共睹，而丑恶需要深刻的洞察力！（摘自江山回评）
　　 诗人不是硬要把白的说成黑的，诗人不会去讲大家都在讲的东西，那不是他的责任，他的目的是发现或创建更深层次的美、鞭笞或反叛大家都看不见的丑，为此他们不会遵循现实的道德准则，只遵循艺术内在准则。所以先人早就说：遵循现实道德是艺术家最大的不道德。好像这些话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到一样。
　　 在江山山鬼先生曾表达过自己的诗观：诗的本质意味着反叛。第一次见到这一句话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当我刚看到山鬼先生诗集笔名——殷未时，我也觉得没什么。一个人在一生中改几次笔名、修正几次人生观或者诗观都很正常；但当我翻开他最早的一本诗集时我发现：这个人在几十年前就自号：湘西山鬼，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诗观在几十年前就确立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变过。那些几十年前的诗（部份）现在发在江山上都能获得精品。作者在江山上发的作品过半都获得精品，补充说明：在江山诗歌获精很难。而且在看到他诗集之前我一直认为全部都是他现在写的。这说明什么？反正我回头看我两年前写的句子都觉得脸红，意思就是山鬼先生几十年前写的诗放在现在也没有过时，说到底现在的我们未必写得出来，我们写出来的又能在时间中立多久？反观十年，我们写过的东西有多少让我们自豪的成分？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们匆匆忙忙地在赶什么？赶绩效、赶产能？赶时髦、赶流行？我不知道。
　　
　　 六
　　 说下我自己，几十年前我连句子都还没写顺畅，几十年后我自以为把句子写顺畅了（写小说嘛），单就山鬼先生诗内意象自如运用而言，我自觉望尘莫及。就算这个不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辛辛苦苦写满几十页，还不如别人几行诗概括得全面而简洁。这对我是一种冲击，我当然承认小说与诗有所不同并各有侧重，但问题是一个真正追求进步的人最应该做的是敞开胸怀正面迎接这种思想的风暴，而不是装出一种文人相轻的假把式一脸傲慢地继续复制一些弱不禁风的作品，这与06年王小波先生作品对我初涉写作时的冲击一样，所以《凌空而建》（我05年写完的小说）的打印稿一直呆在柜子里绝对是它最好的归宿。在我看来，写不写得成没关系，写不写得好才是问题。
　　 山鬼先生的诗观一直没变，这与他与身俱来的绝望和孤独有关（关于这一点我专门问过山鬼先生和阿七老弟，他们这种情感并非后天形成），虽然总有人把绝望和孤独看成负能量，但真正的诗往往以此为源泉，至今山鬼先生还在写，说明孤独并没有离开他半步，按照他现在景况不写不画依然能过得很好，然而他还在马不停蹄地写，为什么？一种与生俱来的情感不是你想摆脱就能摆脱的，它几乎成了你生命的一部份，最后它居然可以成为你生命的唯一重心，诗人能作什么？按尤瑟纳尔的话说就是在绝望的基础上建立幸福。按照山鬼先生的话说就是在绝望中追求精神自由。由此看来：精神自由本来就是一种幸福。
　　
　　 七
　　 在为人民币服务的任何时代诗人都被看成弱者，被误解被嘲笑，究其根本原因恰恰在于我们的无知：我们天真地认为谁都可以写诗，谁都可以成为诗人，对于什么是诗、诗人意味着什么就很少去关心了，这也不怪。怪在什么地方呢？怪在在全然无知的情况下，他们更乐意大言不惭地进行价值判断，只有政令与金钱才能有效地中止他们极富理性而又浅薄的判断，要不他们也摆出花花公子一样的反讽姿态：
　　
　　 “哦，不！哦，不！我们不需要诗人！”
　　
　　 “哦，mygod！哦，mygod!我们不需要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