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的正能量！哦，你才是指引我的太阳！”
　　 这样的人一见到亿万富豪立马老实，为什么？他见到了他的主人！不管主人会不会给他骨头啃，也不管主人与他有几毛钱的关系，一种潜在的奴性早就把他融化，这种梦幻般的奴性就是国歌也不能把他唤醒，诗歌就更不要对他有所指望了。
　　 富翁与诗人在某种程度上具有一致性，只是所居的层面有所不同，犯不着非此即彼，更犯不着踩着谁或供着谁，要象人一样直面他们，不然我们看到的永远都是表面，永远都是谁都可以看见的东西。
　　 山鬼先生喜欢画家克利所说的那句话：绘画并不呈现可见的东西，而是把不可见的东西创造出来（不是照相似的画出表面，作者备注）；紧接着山鬼先生告诉我说：诗歌创作当然也一样。我们来看山鬼先生的一首小诗《丑陋的歧义》
　　
　　 躺在春天教科书里那些鸟
　　
　　 尚未苏醒
　　
　　 骨头软绵绵的
　　
　　 撑不起臃肿的皮囊
　　
　　
　　
　　 你忽然想起单身女人的卧室
　　
　　 并想以诗歌的歧义部份
　　
　　 与之私通
　　
　　
　　
　　 你说：这不丑吗
　　
　　 我说：实在丑陋
　　
　　
　　
　　 春天、教科书、鸟、苏醒、骨头、软绵绵、皮囊，这是诗的第一节，他在写什么？初看这就是美好事物呀，春天象征希望，初生骨头酥软的小鸟代表生命的开始，这与丑陋有啥关系？
　　 你往下看，诗歌的歧义部分与单身女人卧室私通，这是丑吗？哦，你会志满意得地说：私通当然丑！于是诗人也说：实在丑陋。假如这样来理解这首诗，那你未免太小看诗人了，况且诗的第一节你也解释不通。
　　
　　 八
　　 我个人的理解是这样的：该诗的第一节的关键字眼是：骨头软。状是在描述部份人沉睡在教科书（暗喻教条及美好的表象）里，然而春天的温床让他们长不出骨头来撑起皮囊，这就是诗人发现的丑陋之一；该诗的第二节，诗歌的歧义（同一句话有两种解释方向就会产生歧义）与单身女人卧室私通，私通在这里是暗自涵接之意；你把诗歌的歧义部分暗接到单身女人的私人生活上，然后反问诗人：难道这不丑陋吗？诗人怎么办？他只能说：实在丑陋。你不要以为诗人同意了你的观点，其实诗人心知肚明：把丑的当成美（第一节）、把深刻的、丰富的、多向的真实曲解成丑这本身又构成另一种丑（第二节），丑陋的歧义便产生了。真正的诗人不会给你解诗，如果他给你解诗他还不如直接写成杂文，这正是诗歌的魅力所在，极简，概括力极强，也正因为如此才别具锋茫，这种锋茫恰恰是对丑陋的一种毫不妥协的反叛！当然也正因为如此许多浅尝辄止的诗歌爱好者就被拒之门外。
　　
　　 九
　　 山鬼的诗歌涉及面很广，精品密集，假如读者朋友先前对诗与诗人的内涵有所了解，那么下边这首诗其实是用不着解读的——《我一生的秘密》
　　
　　 抵达光芒深处的黑暗，那是
　　
　　 距离心灵既近又远的彼岸
　　
　　 那里永远是春天的窑洞
　　
　　
　　
　　 在晨光里写诗，肢体上开满了
　　
　　 野花。我用尽炊烟的全部想象
　　
　　 然后将欲望挂地星斗上
　　
　　
　　
　　 柔软的夜色是我唯一的新娘
　　
　　 假如没有警号，一切都会安祥老去
　　
　　 如镜子里的四季
　　
　　
　　
　　 不动声色地更替。在深夜
　　
　　 我一生的秘密，都粘在
　　
　　 坚持和守望的锋刃上
　　
　　 全诗我最让我惊奇的是：我用尽炊烟的全部想象，然后将欲望挂在星斗上。极其飘逸而完美的表达，我甚至觉得任何对这句话的形容都会在这句话面前黯然失色，在山鬼的诗里这样的金句不少，写到这里我又想起《雨夜的女人》那两句：
　　
　　 手执火焰和芳香满身水声站在雨里
　　
　　 舞蹈。温柔地拽着一个男人的春天
　　
　　 《我一生的秘密》写出诗人与诗的矛盾处境：光明深处的黑暗，心灵的春天；孤独滋生野花，绝望将欲念炼成星斗；而诗人用一生坚守诗这块净地，与其说坚守不如说是内心深处的斗争，深处的黑暗被咀嚼成诗它就是暂时的净地，若不成即为险境（它会你将吞噬），这就是诗人的命运，所以山鬼先生在另一首诗中自喻：在摩崖上写诗的人。
　　 而我一生的秘密是：在高贵的句子面前低下高昂的头颅，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反省是否有提升自我的可能。还有一些人一生的秘密我也知道：象工蚁一样急急忙忙把自己武装成蚂蚱一样的大师，敲打棺钉是他们一辈子的拿手好戏。
　　
　　 十
　　 上文说到棺钉，我们顺便就来看山鬼先生的《送葬》（选自诗集《死光》1996年）：
　　
　　 灵堂在夜的正中仰卧。谢世的气息
　　
　　 自残月缺口溢出
　　
　　 守护者。请用右手接住错牙的杯盏
　　
　　 道士马上就要化云为泪了
　　
　　
　　
　　 丧衣背后的线条模糊不清
　　
　　 我得用沾泪的拇指熨一熨
　　
　　 送葬时辰已到。诸位
　　
　　 请拿最哀痛的表情出来
　　
　　
　　
　　 纸钱如雨。道士提醒孝队
　　
　　 下跪的动作不能简化
　　
　　 双膝触地。磕响为止
　　
　　 下葬之后。该花圈表演了
　　
　　 看它们双肩膀高耸、挺立于墓碑两侧
　　
　　 那肃穆的架势
　　
　　 胜过死者检阅生者
　　
　　
　　
　　 这首诗我之所以把它取出来，就是想说明很多人喜欢做假，事事都想做给别人看，喜欢装，一直装到死，你看这个孝队的人与道士：化云为泪、熨一熨、拿出表情、不能简单、磕响、花圈表演无不脱离人为的成份，这种人为的成份早就远离了对逝者怀念的那份真感情，象是作给死人看（死者检阅生者），其实是做给活人看：你看那家人多孝顺呀，多有出息呀，那场面多气派呀，简直象结婚一样！人们被编制在道德的笼子里，假如你不这样做你就要背负大逆不道的名声，然而人们太喜欢仪式了，象开会一样，红白喜事是典型代表，这个代表就是一个假道士，道袍里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象蛆一样。
　　 这是山鬼先生对世相的描述，依然点到为止，未做任何主观判断，然而一切在读者那里就一目了然，下面我们再来看山鬼先生对自己内心的描述，字面上与葬有关——《葬家》
　　
　　 心在危崖滑动
　　
　　 温顺的青苔
　　
　　 顺势拖住下泻的脑袋
　　
　　 疯子四肢腾空
　　
　　
　　
　　 在深渊挣扎
　　
　　 是疯子终生向往的游戏
　　
　　 一双破旧草鞋
　　
　　 昭示疯子仰望的高度
　　
　　
　　
　　 青苔松开温顺的双手
　　
　　 让疯子自溺前赶走
　　
　　 所有爱过他的女人
　　
　　 你就是目击疯子把甜蜜之家埋葬的
　　
　　 唯一证人。
　　
　　 十一
　　 诗歌是诗人情感的瞬间爆发，纯理性的人写不好诗歌，但这并不是说诗人一点理性都没有；若用纯理性去理解诗歌会遇到重重困难，前文我们说到诗中不断翻转的意象之美，但光有意象还不成，诗人的理性表现在用气韵将意象涵接起来，让它成为一个整体揭示一种深度的存在一种深藏的事实，《葬家》深程度地描述诗人面临的孤独绝望之境（先人说：没有离开孤独而单独存在的人），疯子是诗人自喻，“你”是诗人的另一个我，心在危崖滑动，青苔拖住下泻脑袋，状似不可逆转的流瀑腾空；在深渊挣扎本是痛苦之事，按理不应该成为向往，但这符合疯子性情，也是一个灵魂修炼的常态，久而久之便成游戏；破旧草鞋是对诗人现实物质需求极简的描述，生活越简单，思想之境可能上升的层面就越高，诗人是向内的，为求得精神的富有（这与富翁求得钱财一样不择手段）他必须践踏并穿透心外之物，有时甚者包括他的肉体，这里包括爱过他的女人；诗人的另一个“我”分裂出来目睹这一切，目睹自己因过分彻底而葬送了整个甜蜜之家，而这一切又只有他自己能看到，整首诗将诗人内心的处境推到一个极限，以孤绝为张力，也只有深谙独孤的人才能感受其气韵。
　　
　　 十二
　　 同样，在山鬼先生的另外两首诗里他还将一种状似失去恋人的凄美之境推到一个极限，很多人都觉得这首诗很平常，但我个人却十分偏执地热爱着他这两首小诗，我认为它是极成熟的巅峰之作，无雕琢之痕，确动人之深：
　　
　　 1.《菩提寺》
　　
　　 虎年我们去菩提寺闲逛
　　
　　 寺内琴韵如丝，雪梅盛开
　　
　　 你在禅房干咳的时候
　　
　　 我正如一道黄昏的阳光，从你身后划过
　　
　　
　　
　　 我看见你咳出血块，将红心供奉给了佛
　　
　　 于是菩提树也成了红的，禅房也变成红色
　　
　　 但风是冷的，教徒们的诵经声是冷的
　　
　　 你丰韵的乳沟和眉间的笑是冷的
　　
　　 2.《蜕变》
　　
　　 佛手瓜下种时你正在禅房诵经
　　
　　 其实即使在多梦的春天
　　
　　 我也不想扰乱你的信仰。因为我知道
　　
　　 眼下的你坚如磐石，心地严得密不透风
　　
　　 你已经闻不到源自红尘的烟火味了
　　
　　
　　
　　 太阳在正午指控你的无情放下
　　
　　 黑鸟在梦中企图对你实施谋杀
　　
　　 我一直在南山修炼隐忍之术
　　
　　 并幻想与你一道凤凰涅槃
　　
　　 专家们告诉我们这个世界的美分为悲剧美喜剧美，我个人认为真正喜剧是从属于悲剧的（专家们当然会不慌不忙地给我们扣上悲观主义的帽子），意思是上乘的喜剧总是以喜剧的形式表现悲剧的实质，唯一能穿透历史时空的只有悲剧；从我们生活这个小范围来看，假如一个人一辈子都顺风顺水，他能写出深刻的东西吗？我十分怀疑！何况生活的本质就是悲剧。那么问题就来了，我们追求的美好有何意义？是不是为了写好诗歌就将现实的美捣碎？在这方面先贤也给了我们答案，但我还是想用自己的话来说明，对于普通人我们活在自己追求来的美好生活中就已经足够，假如你还想活得清醒一点，那你需要认识到：你爱昙花恰恰因为你知道它转瞬即逝！这个世界上的美有很多种，对于真正的诗人他们看得比我们深，为了创造更深层次的美，相对世俗之美他们更爱痛苦；我们所寻求的幸福美满会让他们难以忍受，他们需要痛苦并利用痛苦达到一种高度才能获得深层的自由，而这种自由也只能让他们暂时解脱，紧随而来的是他们的痛苦与孤独不断加深，这是一种惯性，一种宿命，不可协商不可斡旋！
　　
　　 十三
　　 山鬼先生是不是宿命论者，我无从知晓，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宿命论者，但是我总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确实是我的宿命，所以我一点都不怕过度解读山鬼先生这两首诗，诗（选自组诗）的第一句是：虎年我们去菩提寺闲逛。山鬼先生是壬寅年生人，属虎，不知道谁说过：当孤独把你把你抓住时，唯有佛会向你伸出援助之手。这种孤独不单是失去恋人的孤独，恋人只是诗化的一个代表一个象征，甚至我个人认为这个峦人还有诗人的自我成分，当然我也无法排除现实中一个爱山鬼的女人在寅年（山鬼48岁那年）出了家，很多编辑对这个很感兴趣，我认为这不是重点。随之而来的是琴韵如丝，雪梅盛开，我象黄昏的阳光（即将没落的希望）从你身后划过，然后你把红心给了佛，一切变冷，嘠然而止！表面是恋人与自己决绝，事实更象是诗人把心交给了佛，事情完了吗？不知道。佛的援助有没有效果？诗人没讲。
　　 我们再来看紧接这首诗《蜕变》的第一句：佛手瓜下种时……又提到佛，以瓜的形式。你在禅房念经，我在春天这个容易生情的季节克制自己维持信仰，说明心灵虽然交给了佛但凡情未了，虽然作者在诗中说明心灵密不透风不食人间烟火，但学佛的人都知道这恰恰是有所住而不空（离无所住而生其心还远着呢），怎么办？诗人再把自己往前推，并采取了欲扬先抑的方式：太阳在正午（热烈）指控你的无情放下、黑鸟在梦中（为什么是梦中？因为一切都发生在诗人心里，为什么是黑鸟？这里着重指心中存在的黑暗力量）企图对你实施谋杀，然而我又能怎么办？修炼隐忍术（自嘲无奈的冷幽默）。最后一句：并幻想与你一道凤凰涅槃——渴望重生，舍凡胎也要与你同归空境。就是最后交出肉体凡胎也可能只是幻想，这一句就将整首诗立了起来，佛的援助也处于一种失效的状态，诗境却开始飞升。因为这是诗，所以佛只是诗人（我当然知道诗人在现实中也在学佛）借助的一个意象，借助这个意象达到诗的目的。
　　
　　 十四
　　 现在我们说到隐忍术。偶然得知山鬼先生的四柱八字，这为了我们了解山鬼先生这个人（权当是为了诗）提供了一个“八卦”渠道，因为是漫谈，所以“八卦”并不算跑题：
　　
　　 乾：壬寅丙午甲辰庚午
　　
　　 甲木生于午月，寅中丙火透天，甲木生丙火食神，坐下伤官。天干表外，地支主内。丙火居月令午位阳刃，丙火为太阳之火，热烈而毒辣。真气化身甲木食神健旺，按说山鬼先生是一个极其健谈之人，而且是一种温良恭俭的谈风，充满热情是肯定的，但绝对不毒辣，这是食神的性质所规定的。这与我从诗歌中臆想出的山鬼先生并不相符，因为我觉得山鬼先生是一个清高孤傲少言寡语之人。食神坐下伤官，虽然聪明不过伤官，但伤官主要作用是与官方作对（为了生存我可以适当妥协，但我内心与你誓不两立！），气傲而毒辣，而且还与自己作对（连自己也不会放过，这是伤官的性质规定的）这一点与山鬼先生及部份诗歌能够契合，在年轻时候出的一本《疯舌》的诗集确实火力十足，象战斗檄文。诗出于内心，而我们说伤官在地支主内，这一点也与命理相符。这个八字有一个最大的不足之处是年柱日柱互换空亡：年柱壬寅空在辰，日柱甲辰空在寅。年空祖业无靠（多出白手起家之人），日柱空亡家运不昌壮志难酬，互换空道路曲折事业坎坷。这一点与现实中的山鬼先生不太相符：三十多岁就能出版诗集，诗曾在数十家报刊发表。所以我们不能总是相信“八卦”，虽然这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一种古文化（八卦成于汉，八字始于唐）。多数时候我们只作人生的参考，聊以自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