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边的那颗星出现，
　　 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
　　 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
　　 就像月光洒向海面
　　 ……”
　　 那天晚上，我无意间点开李健的《爱有天意》，听着那优美伤感的歌声，只一瞬间，便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
　　 二十年前的一天，我们夫妻双双背起行囊，来到东莞一个叫石排的小镇。进厂后，不仅被安排在同一个车间干活，而且住的也是全厂仅有的一幢宿舍楼的同一层。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但男女混居，难免乱睡。所以老板就以中间楼梯为界，让男女员工各据半壁江山，示意不得越逾。同时厂里明文规定，一旦发现男女同居过夜，将各处以一百元罚款。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男生到女生宿舍过夜，司空见惯。
　　 玩具厂很好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玩具应有尽有。只是员工加班的时间太长，长得就像某些男歌星的头发，令人生厌；而工资呢，却又低得像当代女人的裤腰，已经接近底线了。因此每月工资一发，准有不少员工跳槽走人，另谋高就。但现实是，你不愿干的工作自有他人乐意干，就好像那些被丈夫抛弃的女人，自有别的男人争着抢着要。这不，招工的广告一贴出，就源源不断有人找上门来，自投罗网，这其中就包括我和小翠。
　　 不过，较之加班之苦，更让我痛苦的是每餐难以下咽的饭菜。也不知厨师手艺太差，还是他们原本就是养猪场出来的，总之做出的饭菜，跟猪食一样。煮白菜总是忘记放盐，炒萝卜又下手太狠，咸得要命。好不容易吃一回肉，发现那肉很不高兴，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待我小心翼翼拔光肉上的毛，一送进嘴里，却有一股臭味，让我疑心是从哪里偷挖出来的死猪肉，心里一阵恶心……直到一个星期后，饥不择食的我，方才吃完一顿完整的饭菜。
　　 都说饱暖思淫欲，这时，我才发现，一个更严重的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
　　 那时我跟小翠才二十出头，正是荷尔蒙喷发的高峰期，晚上不想那事是不可能的。我们原打算在外租房的，后来才发现，因来时匆忙，居然忘记带结婚证了。这样一来，我们不得不打消出外租房的念头，否则被严防队抓住，轻则视作非法同居，要处以罚款，重则欲加卖淫嫖娼罪，还是要罚款。既然都是罚款，还不如让厂里罚，好歹肥水不流外田不是？
　　 那些日子，我除了每天吃饭跟小翠在一起，上班时偶尔眉目传情外，更多的时候，我们只能凭栏相望、望梅止渴。直到几天后，小翠红着脸向我抱怨说：“昨天晚上，我们宿舍有男人来睡觉了，害得我一夜没睡好，太讨厌了。”
　　 “真的？”我一听，像是听到共产主义要实现一样，惊喜不已。
　　 “可是……”待转念一想，我这人脸皮特薄，平时在路上撒泡尿，都要瞻前顾后，生怕被人看见。简直不敢想像，自己会当着一屋子的女孩子，能干出那样的事来。虽然夜深人静、黑灯瞎火的，可是谁能保证不弄出一点声音来？到时把人家吵醒，拉亮电灯，我们两个岂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想想都可怕啊。
　　 我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小翠吃吃地笑了，然后红着脸说：“那我买块床帘，把床遮挡起来，别人不就看不见了？”我听了，直夸小翠聪明。小翠却告诉我说，那些有老公或情人的女生，个个都把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张床俨然成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很快，小翠买来了床帘，待一切布置好了，我却一直犹豫不决。
　　 终于约好了一天晚上，当夜深人静时分，我像老鼠一样偷偷溜出302宿舍，然后像猫一样，轻轻地来到小翠的330宿舍门口。然而徘徊了好一阵，我终究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虽然明知小翠正在里面的黑暗中睁大眼睛盼着我。一路上，我总感觉背后有一双保安的眼睛，在暗中监视着我，然后伺机把我们抓个正着。到时，罚款还是小事，我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啊。
　　 一转眼又是周末，当车间主任宣布晚上不加班时，我们几乎高喊万岁。吃罢饭，洗完澡，员工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说说笑笑出了厂，他们或去河边散步，或去庙边王赶夜市去了。
　　 我洗完澡来到小翠的宿舍，本来我们说好一起去外面玩的，突然发现她宿舍里空荡荡的，除了小翠一个人还在卫生间梳洗头发，其余的女生都出去了。突然，我脑海里灵感一闪，接着心里快乐地一跳，连忙附在小翠耳边说：“她们都出去了，我们不如那个吧……”小翠先是不明白“那个”的意思，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望着我，待我在她丰满的胸脯上摸了一把，她总算明白了，红着脸笑骂：“你又耍流氓。”看来我是改不了流氓的本性了。
　　 我先是虚掩了宿舍的门，然后一闪身钻进小翠用帘子包裹的床。很快，小翠也进来了，当她轻解罗裳，像一条甜喷喷的美人鱼，赤裸地游进我的怀抱时，我顿时像一只饿坏的馋猫，猛地扑了上去……
　　 然而，我们身下的床实在过于单薄，我们才一运动，它就摇晃着、尖叫着。天生胆小的我，既担心有人突然闯入，又害怕床会突然散架，所以我一面小心紧张地催马扬鞭，一面像一条猎狗般警惕地支起双耳，时刻倾听外面的动静，每当走廊上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我赶紧收缰勒马，直到脚步声再次远去，我方才纵横驰骋……
　　 也许是久别胜新婚，也许潜意识里速战速决后，想尽快离开此地，结果不到“开心一刻”，我就马失前蹄，一败涂地……
　　 “胆小鬼！”小翠心知肚明，但似心有不甘，且不无埋怨地笑骂我。
　　 我本想落荒而逃，却被小翠抱住不肯松开。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后来，当我经过短暂地休整，准备再次出战时，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
　　 门被推开后，我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始料不及。
　　 进来的女孩子，与我同属一条流水线，当然是认识的，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她进门后，犹豫了一下，又随手把门关上。她显然没想到这屋子还有人，尤其还藏着我这样一个臭男人。当她到来自己的床前，便躲在近乎透明的蚊帐里，开始脱衣服，最后，连内衣也脱了下来……她在试穿刚买的内衣。虽然小翠的床被床帘包围起来了，但仅有的一条缝隙，恰恰对着那女孩的床，更巧的是，这道缝隙又恰恰在我眼前……
　　 天地良心，在我还处于青春发育期间，我的确不止一次动过想偷窥女人洗澡或换衣的邪念，但事实上一次也没实现。但自从二十岁那年，我用颤抖的手，把初恋的女友一点点脱光，第一次近距离欣赏她美丽的胴体后，那种想偷窥的强烈欲望，便悄然消散。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坏记性的上帝居然在多年以后，无意间满足了我这一心愿。那一刻，我又惊又喜，却使劲屏住呼吸，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小翠也看见了这一幕，而且发现了我的不轨行为，忙伸手捂住我的眼睛。但正是这一动作，弄得床吱呀一声尖叫。那女孩显然被吓坏了，本能瞅一眼藏在帘子后面的我们。也许是床边的那双男式皮鞋，把我暴露了，她突然惊慌起来，赶忙用手捂住胸，然后飞快地上了床，与此同时，她闪电般拉上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正是趁着这个机会，我急忙穿好衣服，然后狼狈地逃跑了……
　　 当晚，那女孩赤裸的身子固执地占据我的脑海，害我差点失眠。都说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原来女人的身子也是一样的，她们身上看似相同的物件，却原来各有其美，因而令人想入非非、回味无穷。
　　 次日，迷迷糊糊间，起床的铃声响了。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的皮鞋居然不见了。
　　 这双皮鞋还是我们结婚时，小翠给我买的。此后，我一直不舍得穿，宝贝似的把它擦得闪闪发亮。也许正是太亮的缘故，昨晚，它不但暴露了我跟小翠的“奸情”，而且还入了小偷的贼眼。可见皮鞋跟女人一样，太亮或太靓都容易招惹麻烦。同时，通过这件事，好歹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只要做了坏事，迟早会得到惩罚。只是我没想到，这惩罚会来得这样快。
　　 我明知厂规规定，员工上班时不允许穿拖鞋。可是那天，除了拖鞋，我真的无鞋可穿。再说，男员工溜进女宿舍过夜这么严重的事，都没人管，何况是穿拖鞋这么一件小事呢。只是我没想到，往往看似严重的事，却并不见得后果严重，倒是那些看似小事一桩的事，后果往往非常严重。比如，那些贪官贪污受贿数千万，往往只判个十来年，而你要是在捡来的银行卡上取个十来万，你将可能面临无期徒刑（有新闻报道为证）。
　　 当然，也许是我运气不好罢，在进入车间的门口，一个眼尖的保安伸手把我拦住了。
　　 “厂规规定，不许穿拖鞋上班。”对方冷冷地说。
　　 虽然我再三解释，还请同室的员工做证，可该保安就是不让进。都说保安是保老板平安，却让员工惶惶不安的人。而眼前这个保安，因为个子瘦小，却戴着那顶极不相称的大盖帽，因而看起来头重脚轻。我自信推他一把，他都可能栽倒在地，所以并不怎么害怕。
　　 我气急之下，连连飞起双脚，把拖鞋往旁边一甩，光着脚板就要进车间。该保安再一次拦住我，我却振振有词地说：“厂规规定不允许穿拖鞋上班，可没说不许光着脚板上班啊。”该保安一听，也许觉得不无道理，一时不如何处置，趁他愣神的功夫，我一闪身进了车间。而他居然没有再找我的麻烦。
　　 虽然我和小翠同在二楼的装配车间，但并不在同一条流水线上。忙里偷闲间，我们常常彼此留意对方。有时我会看见她跟旁边某个帅哥有说有笑，心里不免生出醋意；当然，我有时也会跟身旁的女生嘻嘻哈哈，被她看见，也会一脸不悦。不过，因了彼此的监督，我们一直没有移情别恋的机会。
　　 由于玩具产品种类众多，出于制作流程，每个负责管理流水线的拉长，会在每天根据实际情况，将员工的岗位作一些调整。这天，我所在的流水线经过调整后，我本能地往旁边扭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在我眼前，几乎吓我一跳——她不就是昨晚被我不幸偷看过的女孩么。
　　 这真是冤家路窄啊。
　　 作为小翠的室友，她当然清楚昨晚从她们女生宿舍逃走的人是我（当然也不排除特殊情况），只不过隔着一层床帘，她并不肯定我有没有偷看到她。但我此刻脸上的表情，无疑告诉她，我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就在那一刻，她的脸刷的红了，而我也赶紧掉过头去，感觉愧疚和惶恐。
　　 我和她并排而坐，中间只隔着一道窄窄的传送带。一时感觉非常难堪。
　　 正这时，流水线启动了。一会儿，源源不断的半成品通过传送带，从前面缓缓流下来……
　　 应当说，我属于那种眼疾手快的人。我一面闪电般抓起前排流下来的一个半成品，接着迅速装上手头的零件，然后又飞快放到传送带上，并顺手抓起前面又一个流下来的半成品，继续组装……正是在如此周而复始、不停往返、近乎机械般的流水作业中，我们的青春、理想和激情亦不知不觉被它带走，而收获的，仅仅是每月三四百元的工资……此刻，当我回忆这段往事时，已是步入华发丛生的中年了，而当年与我同坐一条流水线的男孩女孩，他们如今身在何处，过得可好？
　　 这期间，我一面忙着手头的活，一边忍不住偷眼看她。也许出于赎罪的心理，这天，我表现得相当出色，一样的活，我装三个，她才装两个。这样一来，我虽然辛苦，她却可以轻松一下。看得出来，她对我的积极表现还是挺满意的，脸上有些许笑意，只是她一直低垂着头，不敢看我。
　　 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很巧的事，终于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尴尬。她在喝水时，不小心碰翻了杯盖，而这只杯盖，像孩子一样，在地面蹦跳几下，居然滚到我的脚下。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叫我帮忙时，我连忙俯下身，帮她捡起来。在递到她手里时，她终于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有了她的这一声“谢谢”，我一改刚才的拘谨，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当我再一次扭头看她时，发现她正抿嘴偷笑。
　　 或许看我一脸疑惑，她突然低声问：“你光着脚板不冷啊？”
　　 “呵，还好，还好。”我苦笑着说。
　　 “我发现你这人蛮有意思的。”她又笑着说。
　　 此言一出，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好些。直到这时，我才看清楚挂在她胸前的厂牌，得知她叫苏芹。呵，苏芹，果然人如其名，眼前的她，就像一棵鲜嫩的芹菜，既亭亭玉立，又芳香扑鼻。
　　 只是，不知是她太敏感，还是我的眼睛原本醉翁之意不在酒，当她发现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挂着厂牌的高高隆起的胸脯时，突然又羞红了脸……
　　 老实说，自从进厂后，日日看着身边千姿百态的妙龄少女，我就像一头偷偷徘徊在菜园旁的公牛，望着一园诱人的鲜美，心里不时涌起冲破樊篱的冲动。尤其当苏芹出现后，这种愿望愈加强烈。只苦于小翠每天不离不弃的监督，一时让我望洋兴叹。
　　 但机会终于来了。
　　 一次偶然的聊天，得知一楼啤机部的主管是我们永州老乡。一经交谈，我们居然来自同一个小镇，还是转弯抹角的亲戚。一天，他说他们啤机部要从二楼的装配车间，借调几名女员工，问小翠愿不愿意下去。相对来说，啤机部的工作要轻松些，再说有老乡罩着，工作压力也少些。不过，他也提醒小翠，啤机部是两班倒的，一开始，可能不太适应他们的作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