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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丹枫】水鬼何三(小说)


作者:戈涡 童生,573.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35发表时间:2020-10-30 12:24:52
摘要:原创首发


   01
  
   水里淹死的人,魂儿就一直在水里游荡,必须等到下一个“替死鬼”出现,他才可以去阳间投生。
   何三死的那年,大人小孩都不敢再去那片水域玩水,觉得何三就藏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迫不及待地要将谁的脚脖子死死抓住,拖到水底下充当自己的替身。
   没人敢再下水,何三的阴魂就很久找不到替死鬼,他也就离不开那截河道投生。人们常常在半夜三更里,听到何三的哭声断断续续从河边传来。
   据说所有生命最初都来自于水,所以人对水的亲近和迷恋源自于天性。同时水又给人恐惧之感,身体下到水里就不由自主,犹如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拽着,缠着,越想挣脱,身体越滑向深处。
   水鬼的拿手好戏就是死死攥住人的脚脖子,一个劲地把人往水底拖,直到把人淹死才肯放手。差不多河边长大的每个小孩,早早就听过了很多这样的故事。
   我自己也不例外,最喜欢在晚上去邻家听水鬼的各种传说。越离奇越听,越听越害怕,越怕越想听。弄得后来只要看到水面,就怀疑下面藏着水鬼。
   第二年大水下来的那天,村里神汉的老婆被何三魂灵附身,逼问神汉今年到底能不能遇到一个替死鬼。神汉说,明日午时你头顶一口铁锅,让那铁锅慢慢地顺流而下,恰巧会有邻村的一个贪心汉路过,跳下河去捞锅,他就是你等待多时的那个人了。
   每次河里发洪水,都会从上游冲过来一些让下游人眼红的物件。黄的南瓜,紫的茄子,红的苹果,浩浩荡荡,一路欢歌。村人们站在河岸上大呼小叫,就像观看一场流动展览,一个个满脸的兴奋。偶尔漂来箱子或木料之类的大件,水性好的人就会奋不顾身地跳入洪流,将之打捞上岸。这种不要白不要的东西,总是格外惹人眼馋。连台湾女作家三毛都拾荒上瘾,可见白白捡来的东西就是特别招人待见。
   果然在第二天正午时分,一口漆黑的大铁锅出现在河面上。河这边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河对岸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扑通跳入河中,朝着那口铁锅游去。这边的村人们很快醒悟过来,世上有谁见过铁锅漂在水面的!于是大家扯开嗓门大喊:别去别去!那锅下有鬼!
   也许是那人压根没有听见,也许听见了却财迷心窍,更可能是鬼迷心窍,他义无反顾地游向铁锅。似乎他就要伸手抓住锅沿了,却眨眼间没了人影。洪水很快抹平了一切,只剩下河岸上的人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这就是关于水鬼何三的故事,它在我少年时的山村广为流传。长大后我明白,这故事当然是瞎编的。大人教训小孩,害怕孩子被水淹死,总是拿出水鬼的故事唬人。
  
   02
  
   何三却是真的存在过,他莫名其妙地淹死在河里的事情也真的发生过。当时何三只有二十岁。
   几十年后我寻找小说素材,回到久违的山庄住了半月。有人趁机重提何三的旧事,让我心生好奇,就追剧似的环环跟进,竟意外地搜罗到不少的故事碎片和诡异细节。
   首先何三是村里的游泳高手,年轻人见面就叫他“水鬼”。何三扎一个猛子能在水下潜游到十几米开外,偶尔钻出水面时嘴里还叼着一条扑甩尾巴的鱼。他就像一只水鸭子,一有空闲就跑向村边的这条小河,仿佛河里才是他的家。因此猛一听说何三淹死在了河里,几乎没有人能够相信,有谁见过鸭子被淹死在水里的吗?
   当然老人们也有一种说法,尘归尘土归土,淹死的都是好水的。他的娘死在了井里,他死在了河里,这都是命中注定。
   还有一点,据说何三的尸体捞上河岸后,有人看见他的脚脖处有淤青。大家议论纷纷的结果,一致认定水鬼拉人的传说果然不假,那两道淤青正是水鬼害人留下的印记。这让所有人细思极恐,毛骨悚然。
   我不是专业侦探,也不擅长写侦破小说。我感兴趣的是何三还有没有其它故事,譬如他的家人和亲戚都有谁,他跟别人有没有纠葛,短暂的生命里有没有过相亲订婚之类的经历。
   我找到了他的姐姐,婆家在邻村,是何三唯一在世的亲人。按照辈分,我也称她“姐”。我们以前认识,她的名字叫何兰。
   娘是跳井死的,剩下爹一个人操持闺女出嫁,又把何三养大成人,实属不易。姐姐回忆往事,不停地拿手背擦眼睛。一块红薯爹都舍不得吃下,总是看着姐弟俩吃过,才用剩下的红薯皮、红薯尾巴,还有长了烂斑的红薯碎块填填肚子。
   姐姐出嫁的时候,何三也才十来岁,就已经学会了去河里摸鱼。何三吃鱼的方式也很简单,他刮去鱼鳞,去除内脏,里里外外撒些盐面,放在煤火炉边烤熟了就吃。尽管那个年代没有油也没有肉,但河鱼无疑是难得的美味,营养了何三的少年和青年。
   所以长大的何三虽然不算俊气,也没有文化,但生得膀宽腰细,很快成为庄稼好手。只是家里连一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一个媒人都不曾登门提亲。半夜里,何三就常听到爹的叹息。
   何兰知道我是写书的,不是破案的。虽然写作圈子里我名不见经传,但本村乡亲们的眼里我还算得上一个人物。大家猜测我很有影响,写的文字也很值钱。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像模像样的作家,也没有什么像模像样的著作。
   何兰说了很多,但没有我想要的故事和线索。看看日头,她起身从水缸里舀水入锅,我便起身告辞。我隐隐觉得她的话并没有说完。
  
   03
  
   第二次登门,何兰家大门紧闭。我找到村头,看到她正站在一片油菜花里,忙着点种什么。见我站在田边,她拍拍手上的尘土,蹚过那片油菜向我走来。她的裤腿上粘了不少的黄粉,带过来一股浓浓的甜香。
   我们坐在地边的石头上,望着沟沟壑壑上散落的油菜花、桃花,抢先发绿的柳树,鼻子里闻着微风送过来的各种花草最初的心意,有一阵子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我递给何兰一瓶矿泉水,她仰起脖子喝下几口,又把瓶盖拧上。她叹了一口气,看着远处还没有换装的山头说,过去的那些事情,憋在心里难受,说出来又觉得没用。这么多年了,有冤也说不清了,连何大破都死了几年了。
   何大破?
   我当然知道这个人,他的大号小号好几个。村里人当面称他“何叔记”,背后都叫他“何大破”,也有人习惯称他的代号“同志们”。“破”的意思很广泛,第一是他的嘴破,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啥话黄啥话脏说啥话;第二衣服破,他喜欢穿旧衣服,一年四季披着个破大褂;第三是身体破,姑娘媳妇不分俊丑,也不计老少,能摸一把是一把。
   他有一个口头禅,在村里广播也好,街头跟人说话也好,就算只对着一个人,也总是张口闭口“同志们”,因此大家就送了他一个雅号“同志们”。谁一说“同志们”来啦,大家就明白是何大破驾到,不愿意跟他打招呼的,就溜溜地避开了。
   何大破虽破,但在我们村掌权时间最长,小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村里最大的官,等我人到中年时他还是。他在广播里说过的两句话我倒是一直没舍得忘记,一句是:“同志们,老天爷一个月都没有下雨了,上级要求我们坚决和抗旱作斗争。”另一句是:“谁多生一个小王八蛋都不行,怀个大肚子还想跑?同志们,天下乌鸦一般黑!”
   我问何兰,你提何大破是啥意思?
   “何三死的第三天,我爹就把他埋了。”何兰顾自说道,“埋他的当天半夜,我四婶就鬼魂附身了。四叔把我们叫过去,就见四婶两眼紧闭,表情僵硬,要不是嘴里正说个不停,看上去就像个死人。”
   “说话的是四婶,口气却像何三:喝酒!我还要喝,喝了去找何大破算账!四婶还喘着粗气,大声喊着:别拽我的脚脖子!憋死啦!憋死啦!谁在拽我的脚脖子……”
   何兰说得好瘆人,我立马头发倒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有人死死攥住了我的脚脖子,正把我拖向阴沉沉的水底。
   “然后四婶就背过气去。爹和四叔一边把四婶的身子窝起来,一边使劲掐人中。四婶嗝儿一声回过气来,然后接着哭,张着嘴,干嚎。爹跟四叔轻声商量了一下,烧了几张黄表,嘴里念叨着什么,还让我舀来半碗水,端着碗在黄表上晃了几下,再走到院子里,把碗里的水泼向南边。四婶忽然睁开俩眼,醒了。问她刚才怎么了,她啥也不知道。”
   农村比城市更像人间,是因为农村的日月星铺天盖地,人鬼神应有尽有。譬如鬼魂附身这种事情,你信与不信,它在乡下经常发生,很多人据说亲眼所见。也许你认为它是反科学的,唯心的,迷信的,但科学本身是活的而不是死的,每一天都在修正过去错的,每一天又在犯下新的错。一时没有被科学证实的,不见得二时不会被认定。
   乡亲们对“鬼附身”的事情自有主见。大家不仅深信不疑,而且对亡灵借体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给予认真对待,逐一落实,该去找谁要账的要账,该去坟头添纸的添纸。
   “四叔对蹲在一旁抱头不语的爹说:哥,一开始我就觉得咱何三死得蹊跷。孩子冤啊!咱不该把他埋了。”
   “爹没有吭声,拉起我回家。后来爹告诉我,他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但没法对外说。什么样的事,爹咽了口唾沫,没有说出来。”
   后来呢?我急急地问。
   后来说了。
  
   04
  
   以下是根据何兰的叙述,我自己按照小说的俗套扒拉出来的情节:
   许多事情是到了一定年龄之后才能想个明白。直到何兰出嫁后,爹才告诉她:“我觉得何三死前跟何大破的老婆有事情。”
   怎么会?何三老婆都四十多岁了!
   爹心情沉重地说,曾经一次他给何三收拾杂物,发现一件崭新的碎花衬衫藏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下面。爹没问,以为何三是偷偷送给哪个看上眼的姑娘的。过了几天,这件衣服不见了。又过了几天,这件碎花衬衫穿在了何大破媳妇身上。爹想了又想,最后只敢相信是恰巧“撞衫”了。在农村,“撞衫”的现象非常普遍。当然在那个时代,爹的脑子里出现的不会是“撞衫”这样的词。
   何大破的老婆谈不上好看,但长得很白,小名“白妞”。“白妞”一直没有生育,不知道问题出在谁的身上。何大破整天在村里转悠,眯缝着的两眼在全村男女老少的脸上扫来扫去。有一条大家都清楚,谁家的媳妇漂亮,谁家的男人长期不在家,何大破登门的次数就多一些。背后还有人编了几句快板:何大破进了村,家家户户要小心。有大门插大门,没大门插圪针。有闺女看闺女,没闺女看本人。
   别觉得村官不是官,在村里“一把手”就是老天爷。盖不盖新房,女人上不上环,男人该不该挨刀做结扎,责任田该不该调整,账本都攥在何大破一个人的手心里。
   我们的村庄依山而建,大街小巷不是上坡就是下坡。何大破早早习惯了背着双手走路,似乎人们看到最多的是他的背影。天冷了,何大破揣手跟别人不同,他把两手揣在后面;天热了,他背在身后的两手也并不闲着,一边走一边打着响指。可以想见,他的手指头该多么有力,捏捏谁都够受的。
   就因为村里有个何大破不停地游走,那些外出打工的男人,常常躺在远方的民工房里睡不安稳。过年或者农忙回来,总忍不住多看几眼自己的小孩,害怕从那小脸上找到何大破的蛛丝马迹。也有人暗暗自我解劝:何大破连自己老婆的肚子都搞不定,说不准他就是个不中用的骡子,何必怕他!荒了自家的地种了别人的田,他得有那个本事。
   听说何大破喝多了酒喜欢在家打老婆,也不跟老婆住一个屋,大伙觉得“白妞”的白可惜了,浪费了,“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05
  
   何三爱在河里游泳,“白妞”爱去河边洗衣服,他们之间发生点什么出格的事,那可就太狗血了。
   但如果何三附体说的话是真的,也就是何大破请何三去家里喝酒是真的,何三被人攥住脚脖子是真的,那么我们的故事该如何往回倒追呢?
   关键是那件碎花衬衫,究竟落入何人之手,亲近了谁的肌肤,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据何三父亲说,他在村里没见到过第二件完全相同的衬衫。
   事情会不会是这样的——
   何三钻出水面,缓缓地游向河边。“白妞”洗了一大堆的衣服,正在逐一拧水,放入瓷盆。她看到走向岸边的何三浑身只穿了一条蓝色裤衩,一串串水珠从他石头般结实的身上滑落。特别是何三的一只手里还掂着一条尺把长的河鱼,在太阳的照射下闪动着金黄色的光亮。
   “何三,发财了!这条鱼够你们全家吃一顿了。”
   “我们家不缺鱼吃。我姐不待见鱼腥味。”
   “那你舍不舍得送给我?你何大叔一喝酒就想吃鱼。”
   何三正在穿鞋,似乎想了一下,然后掂着鱼走到“白妞”跟前,说:你得抠住它的腮,要不它滑溜得拿不住。
   “白妞”没想到何三这么慷慨,赶紧往衣服上擦擦手去接。结果还是没接好,那鱼掉在岸上,拼命地弹跳起来,差点蹦回河里。“白妞”大呼小叫,激动得脸都红了一片。
   何三往家边走边想,四十多岁的农村人,脸怎么还会红?也许只有像“白妞”皮肤这么白的女人,到了这个年龄还会有白里透红的风景。你看她捋起袖子露出的两条胳膊,简直像两截葱白一样晃眼。
   这之后何三不断碰到“白妞”洗衣服,差不多每一次何三都能从河里弄出一条鱼来送给“白妞”。当然有时候是一条扁扁的鲫鱼,有时候是一条圆滚滚的鲶鱼,有时候又会是一条长着三根锥子的“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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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通过一个民间传说的故事,然后抽丝剥茧,客观地分析了何三的死因。通过对死者姐姐的了解,及对何大破这个村官在村里的所作所为。用推理的方法,把当年和三母亲之死和何三的溺水死亡关联起来。想到了那件花衬衫,穿在何大破女人身上,又推理花花和何三当年的恋爱关系,送给了花花一件蓝花衬衫,推理出这里边的蹊跷之事。尽管何兰不满意作者推理,认为有点抹黑母亲和兄弟,但作者的分析恰当不可辩驳。尽管作者不是破案高手,只是用推理解惑水鬼之谜。力推欣赏!【编辑:丘八】【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01105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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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20-10-30 20:29:52
  特别感谢老师奉献美文支持丹枫,为佳作点赞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回复1 楼        文友:戈涡        2020-10-30 22:06:14
  谢谢社长!此作不是为了讲述鬼故事,而是缘于对底层人的悲悯。
2 楼        文友:相思        2020-11-05 13:19:48
  祝贺老师佳作获得精品,期待更多精彩纷呈。
成绩属于过去,笔尖书写未来。
3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20-11-05 19:17:33
  恭喜老师佳作获得精品,期待继续呈现!
梦锁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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