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网上流传的一篇《喝酒》，没看完，就知道，是个没有酒量，不大喝酒的人写的。把不喝酒的人在酒桌上所见所闻的喝酒人的各种酒态和豪言壮语胡言乱语，写得绘声绘色，尤其是不喝酒的人在酒桌上的尴尬，写得更是入木三分。恰巧，我就是个不喝酒的人，是个酒精过敏者。看了此文，颇有惺惺相惜之感，产生了强烈共鸣。自己与酒有关的往事，也在脑海里翻腾起来，干脆，也写写自己与喝酒有关的事情和见闻，逗逗乐。
　　 ——题记
　　
　　 一
　　 平生第一次喝酒，大概是一九六二年。当时，整个国家，还没从大饥荒里走出来，市场管理却松懈了一些，正巧，我爹从东北回来了，就偷偷在家里熬制水果糖，赚了一些钱，家里的生活改善许多。
　　 大年初一那天中午，我们一家和爷爷、奶奶、叔叔们、还有二姑一家（当时我二姑一家和我们一起住在我们三弯巷的李宅北院）一大家族人大聚餐，家里已经做好了许多饭菜。
　　 正准备吃的时候，我特爱喝酒的二姑父，手里端着一个白瓷茶缸，递给我，“三儿唻，喝吧！葡萄酒，就是甜水儿，甜着呢！”
　　 我当了真，端起来就喝。刚喝第一口的时候，有淡淡的酒的味道，慢慢品，嗨，还真甜！索性，仰起头，半茶缸子葡萄酒，“咕咚咕咚”，饮驴一样，一鼓作气，喝了下去。
　　 我二姑父看我喝得那么爽快，还直夸我：“中中中……俺三儿喝酒中！”
　　 听了他的话，我还挺得意。
　　 哪知道，喝下去不久，大家刚开始吃饭，我还没吃几口，胃里就翻江倒海，离开饭桌没几步，“哇哇哇……”大吐一场，吐完以后，头疼起来，脚下失衡，差点儿栽倒。
　　 我娘赶紧让我上床，躺在床上，还头疼如裂，浑身发烧，哼哼唧唧，一直躺到傍晚。中间，又吐了两三次，不但把喝的葡萄酒连带吃的几口饭都吐干净了，连胆汁儿都吐出来了。
　　 那时生活艰苦，平时都是吃糠咽菜，本来想趁大年初一多吃点儿肉，解解馋，半茶缸子葡萄酒喝下去，不但没解了馋，还空了两顿饭没吃，亏大发了！
　　
　　 二
　　 高中毕业以后，我在生产队劳动还是个单身汉的时候，酒这东东还是个稀罕物，一般老百姓，甭说没钱买，就是家里有了红白喜事儿，想买几瓶白酒——其实也就是地区酒厂产的“九毛辣”——九毛钱一瓶，红薯干子酿的酒，也得想办法先找供应票，没票，想都别想。不大的小县城里，好像只有县城最中心的十字街口——那时叫大隅首——一两家小门市部有的买。
　　 有一次，我的一个同样姓李的好朋友馋酒了。
　　 他是个退伍兵，在部队上，跟着大军区司令当警卫员，沾着司令的光，沾了酒，有点儿酒量。司令倒了霉，他卷铺盖回家。回到家里，再想喝酒，就没那么容易了。好在，他爹是个老红军，转业到我们小县城，当了几年小厂长，退下来，闲着。人闲了，工资却还拿着，而且，在小县城里算得上高工资。再加上，他手里还有一点儿微薄的转业费，所以，偶尔馋酒，还是可以解决的。
　　 他馋酒，觉得一个人闷喝，没意思，就要拉我陪他喝。当时，他哥哥刚结婚，家里没地方住，他就住在生产队里的打面机房里。也正因为没在家里住，我们俩才有了偷着喝酒的机会。要在家里，也许他的爹爹不会允许他这么奢侈和浪费，一定会阻止他。
　　 我们俩在一起喝酒的机会并不多，印象深刻的，有两次，两次两样酒。白酒得要票，冰雪露酒和竹叶青却不要，他就买这两样。我跟他喝的，就是这两样。
　　 冰雪露酒，应该是济宁一家酒厂生产的。后来，似乎停产了。网上搜搜，前些年又生产了，但是，现在我不喝酒，根本不买酒，就再没有看见过它的身影。这酒，虽说是甜酒，却也有大概二十度左右的酒精度，虽然喝着甜，酒的味道却依然有。
　　 竹叶青这酒，是老牌保健药酒，现在市面上还有。因为是汾酒做酒基，酒精度也不低，网上搜搜，现在生产的，三十八度，四十多度，甚至五十多度的都有。当时，我跟他一起喝的，是多少度，忘了。那酒喝起来，甜甜的，还带着浓郁的中药材味儿，因为酒精度数高，酒精的味道就比冰雪露酒更浓更冲。我前些年写过一篇传奇小说《被刺伤的耳朵》，里面写到转转壶，转转壶里装的一种酒，就是竹叶青。那里面对竹叶青的颜色和味道的描写，都来自我那次喝它的记忆——虽然，那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一次喝它。
　　 大概是喝冰雪露酒那一次，因为甜味重，我又像小时候第一次喝葡萄酒一样，丧失了警惕，稀里糊涂，又喝多了。究竟喝多少？我也不记清楚了，反正，撑大了天，也就一两多。
　　 喝完了，感觉不对劲，晕晕乎乎往家跑。睡到第二天早晨，觉得浑身痒痒，睁眼细瞧，浑身长满了扁平疙瘩，比现在的一元硬币还大，越挠越痒，一直痒痒。最后，还是找医生，吃了过敏药，才下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以后，很长时间，我都不敢再喝一口酒。
　　
　　 三
　　 光阴荏苒，一下子蹦到了1992年春节前，星期天的一个中午，我曾经教过的一届高三毕业生都到母校探望老师，他们还在一起聚餐，并邀请曾经教过他们课的老师参加。
　　 那时候，中国老百姓整体消费水平还很低，还没有形成一有大型聚餐就去酒店的排场。学生们凑了钱，经学校批准，利用学校实验室当了宴会厅，请了厨师，摆了几桌酒席，要和老师共餐。
　　 酒席间，学生们以极大的热情对我们说了许多感恩的好听话，还有好些学生给老师敬酒，虽然是热情难却，但我有自知之明，还记得自己是个酒精过敏者，在喝酒这件事儿上狗熊着呢，绝对不能充英雄，便好言婉拒学生的好意，并一再道歉，“对不起，我酒精过敏，不能喝酒！”然后，举起酒杯，沾沾唇，做做样子而已。学生们也不好意思计较，不是笑笑，就是说，“老师，您随意！”
　　 后来，两个老教师带头回敬学生。他们是两口子，都是学校里的名师，男的夏老师，是物理教研组组长；女的，齐老师，是教务处主任，也是我的老师辈儿的。那时候，我在学校教务处做副主任，也算是齐老师的助手。他们俩端着酒杯，杯里是白酒，走到每张桌子前，回敬学生们，每一桌，他们两口子都最少和学生共举一杯，喝个干干净净。他们两口子敬完，齐老师对我说，“该你给学生敬酒啦！”
　　 这下，我傻了眼。我的老师辈的，都陪着学生喝了，我要是还滴酒不沾，实在过不去。咋办呢？脑子飞转之间，看见桌子上的葡萄酒瓶盖。哎，有了！葡萄酒的酒精度也就是七八度，陪着学生喝几瓶盖葡萄酒，应该无大妨碍吧？
　　 抱着侥幸心理，将葡萄酒瓶盖倒上酒，一手掂着一瓶葡萄酒，一手端着葡萄酒瓶盖子，到学生的酒桌上回敬他们。那时候，一个班的学生也就是四十五六个，坐了四五桌，我壮着胆子，装得豪情万丈，每一桌，陪着学生喝了一酒瓶盖子酒。算在一起，也就是四五酒瓶盖子的葡萄酒。
　　 喝完不一会儿，感觉不对头，浑身发烧，胃里开始难受，怕在学生们面前出丑，瞅个空，给齐老师打了个招呼，偷偷溜出来，骑上自行车，着急慌忙，往家赶。
　　 勉强赶到家里大门里面，扶着墙头，“哇哇哇……”吐了起来，然后，妻子扶着我，赶紧上床，后来，又在床上吐了好几次，一直躺倒深夜，才有些好转。第二天早起，还头疼不已。
　　
　　 四
　　 “欻”的一声，光阴又溜过去二十一年。我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退休生活的悠闲，光阴就生拉硬拽，把我拉进花甲之年。2013年，刚踏进花甲之年，造物主就赐我以肿瘤，让我不得不在北京某大医院动手术。
　　 动手术之前，躺在病床上，护士问我；“有什么过敏吗？”
　　 我爽利回答：“青霉素。”
　　 护士要给我扎针，拿酒精棉球在我手腕上擦了擦，擦完以后，护士小姐惊讶道：“你这个人，酒精过敏，你为啥不说？”
　　 我惊诧莫名，也感到好笑，就哈哈笑着回答她：“我光知道我喝酒过敏，哪里知道，你这一擦，也会过敏呢？”
　　 从那以后，凡是住院治疗，我都首先老老实实地告诉护士：“我青霉素过敏，酒精也过敏！”
　　 今年八月份，我腹部又开了刀，带了腹带。开刀以后大约半个月，刀口有肿胀的感觉，我自作主张，让妻子拿一张湿巾给我擦一下，觉得湿巾能消毒。没想到，擦了之后，开始痒起来，而且，越来越痒，让我受不了。
　　 妻子解开腹带一看，凡是擦过的地方，都红了。赶紧带着那包湿巾，去问小区门诊医生，他拿过湿巾一看，说：“这东西里面加了苯扎氯铵，你这酒精过敏者，对这个也过敏！”赶紧给我拿了抗过敏的药膏。
　　 妻子给我抹了半个月，才彻底不痒痒了，红也全褪了。
　　 唉！都是酒精过敏惹的祸。
　　
　　 五
　　 我爷爷不能喝酒，只能盛三钱酒的小酒盅，喝一杯，就脸红，我记得他喝得最多的时候，也就喝两三盅。我的父辈里，除了我四叔还有些酒量，我爸爸、我二叔、三叔，都跟我爷爷差不多。
　　 我三叔，虽然酒量极小，却有一段关于喝酒的佳话。
　　 据说，当年，他当一个公司的经理，临近年关，税务要收税，少不了酒肉招待。酒席上，收税的人知道我三叔人实诚，胆子不大，又不能喝酒，就开玩笑，“李经理，你喝吧！喝一杯，免你公司五千块，要是能连喝三杯酒，免三万块。”
　　 一个小公司，三万块，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那税务人员大概觉得我三叔断不敢连喝三杯的。谁知道，我三叔竟然郑重其事地问他：“你说话算数不！”
　　 “当然算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税务人员依然不相信我三叔会真喝。
　　 税务人员的话音刚落，我三叔站起来，倒满三杯酒，接连端起来，“嗖嗖嗖”三大口，干脆利落，喝了下去。喝完之后，马上离开酒桌，回到家里，躺床上就睡。躺床上之后，接连呕吐，止不住，只好拉到医院，打了针，才算完事。
　　 那税务人员被我三叔这一招整个了白瞪眼，三万块，不得不豁免。那税务员，要搁现在，说不定就丢了饭碗。上世纪八十年代，不正规，一个小县城里的小税务员，就敢一张嘴，豁免三万块。那时候的三万块，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三十万吧？
　　 那三万块，让我三叔留下了一段喝酒轶事。
　　 我非但不能喝酒，竟然擦点儿酒精就过敏，大概也是来自家庭遗传。
　　 但也不一定。譬如我二哥，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爱喝酒的人。他还经常对人炫耀：“我爱喝酒，俺三弟爱喝墨水！”
　　 我二哥为人实诚又豪爽，不喝酒的时候，干事利索，与人也和善，在我父母面前也毕恭毕敬，是个大孝子。但是，他好面子，每逢喝酒，不管与什么人喝酒，必定要喝个“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喝个酩酊大醉不罢休。喝醉酒，与人打架、闹事儿，惹家里人特别是惹父母生气，最不济，又哭又闹，还爆粗口，酒风不太好。
　　 我毕竟是他的亲弟弟，他喝醉酒之后，没少给他善后。又加上我是个酒精过敏者，所以，他的爱喝酒，给我实实在在地提供了一个反面教材。让我对“李白斗酒诗百篇”的真实程度一直持怀疑态度。
　　 我爱码字儿，深切体会到，文学创作，既需要激情，也需要清醒的心理状态。也许不能否认，喝了酒，大脑兴奋，不但写诗的兴致大发，还会灵感汹涌。然而，要说喝了酒，晕晕乎乎地，就能接连写出一百首诗，即使不是大忽悠，也绝对是极大的夸张手法的运用。
　　 因为我二哥一喝就醉，我也曾经专门收集过有关喝酒的文字和资料，想证明一下，喝酒确实伤身误事。但是，古代文人的文字里，有的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白日放歌须纵酒”、“新风美酒斗十千”一类美化喝酒的诗句，却几乎没有写喝酒的负面效应的文字，这让我很气馁，只好不了了之。
　　 无论如何，亲眼目睹过身边人因为喝酒惹出很多乱子，耽误正事儿，所以，对喝酒，我从心里是反感的。
　　
　　 六
　　 在我们中国，酒是个好媒介，而且，还被赋予浓郁的人情味，喝酒能交朋友，喝酒能解决平时办不了的事儿。一个中国男人，一个当了教书匠后来又侥幸跻身管理者的男人，不坐酒席，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当业务副校长的时候，经常和很多学校的业务副校长有来往，其中一个冉副校长，一双浓眉大眼，声音洪亮，人聪明，肯动脑，有思路，有办法，他的教学业务管理工作做得风生水起。
　　 我们俩，第一次见面，言谈话语，非常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为人豪爽，酒桌上也豪爽。他有一句名言：“酒风看作风。”言外之意，酒桌上豪爽敢大口喝酒的人，干工作也一定肯干、有能力、有效率，听了他的话，我就犯怵，这一句话，不就对我这个酒精过敏者全盘否定了吗？
　　 他举起酒杯，经常说：“来，一喝到中央，二喝到地方！”然后，掫起一个至少盛三两酒的酒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我呢，不得已的时候，也端起酒杯和别人一起做喝酒的样子，但秉承一个原则：一般酒不过唇，二般酒不过牙。就是被迫和别人一起喝酒的时候，一般嘴唇紧闭，嘴唇湿了，酒却根本进不到嘴里。二般情况，也就是实在不得不做张开嘴喝酒的样子的时候，即使酒进到嘴里，也只噙在里面，不咽下去，然后，赶紧端起自己跟前的水杯，吐进去，再想办法偷偷倒掉；或者，接连大口喝水，把酒大大稀释，才缓缓咽下去。二般的情况，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