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追】春暖花开(小说)
一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孩子们还记得咱们。辛丑年大年初一,在小镇一隅,苏校长站在一片迎春花的芬芳中,看完山猫发来的视频后,泪眼婆娑地对吴哲感慨着。
每次都这样,只要一想起那些远在彩云湖畔的孩子们,他们就会激动,感慨。流年似水,人生易老,许多往事在记忆中逐渐模糊了,但吴哲却依然清晰地记得他乍到彩云湖小学时的情景。
那是进入新世纪第五个年头的八月三十日,他骑着一辆崭新的嘉陵70摩托车,在一条长虫似的简易公路上行驶两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那座处于彩云湖畔的小学。从清溪镇到彩云湖小学,有九九八十一道大弯,八八六十四道小弯,当他驶过最后一道山弯时,就看见了一幅画:前面是湖,后面是山,湖与山之间,矗立着一幢粉墙碧瓦的建筑。然而,最先引起他注目的,并非是这幢看似磅礴大气的校舍,而是湖水。湖水如玉,就泊在眼前的山腰间,蓝莹莹的,从山这边朝山那边,从水的上游往远处的下游浩浩渺渺地漫延着。
彩云湖,流淌的不是水,而是翡翠和甘霖,还有云朵和彩霞——这是彩云湖留给他的第一印象。后来,苏校长也这么说。
那年他年方二十五岁,在清溪镇镇校担任政教主任,兼两个级段八个班级的体育课。他是一个幸运儿,刚参加工作三年,就进入了学校班子,还被县教育局列为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家境也相当好,父亲是一民营企业的老板,家里除了有汽车别墅,还有司机和保姆,真可谓是工作一千个顺利,生活一万个如意。他的爱好极为丰富,音乐、运动、旅游、摄影都是他感兴趣的。平时,他还喜欢钓鱼和喝酒,闲时经常与一群朋友钓鱼钓到日西下,喝酒喝到夜三更,日子过得惬意极了。八月二十八日,曹校长邀请学校的班子成员到一家土鸡店吃鸡喝酒,同时商议新学期的开学事宜。酒至微醺时,曹校长一改原先李白斗酒的作派,一味地长嘘短叹,在坐的面面相觑,无人搭腔。
曹校,你心里有何为难的事呀?且与吾等说分明呗。吴哲率先打破了尴尬的场面。
唉!曹校长夹了夹眉头,小吴老师,不瞒你说,我遇到大难题了。
吴哲说,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有道是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有什么难题你尽管说呀,大家一起想法子解决不就行了。他端起酒杯,曹校,你就别叹气了,我再跟你走一个,干!
曹校长举起杯,拍拍吴哲的肩,不,这杯酒得由我敬你。他仰脖一咕噜把一杯满满的老糟烧干了个底朝天,意味深长地看着吴哲说,我反复思考过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为我排忧解难。
众人听了一愣,曹校长不屑地扫了他们一眼,继续意味深长地看着吴哲。
曹校,你跟我千万别客气,有事给句话,只要是我能所力及的,纵然是赴汤蹈火,定也在所不辞。吴哲借着酒兴,豪气冲天地说。
好!好!曹校长给吴哲来了个熊抱,脸上刹那间由多云转晴。我没看错你,组织没看错你,我建议,我们集体敬小吴老师一杯!曹校长大声道,为了表示诚意,大家都得把杯中酒斟满了。
咣咣咣,所有的酒杯与吴哲碰过之下,曹校长终于说出了心事。大家听罢,默不作声,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扎向吴哲。吴哲笑了。问题很小,在他看来,根本就称不上难题。是支教的事。清溪镇校除了校本部,还下辖一个教学点——彩云湖小学。彩云湖小学原先确实是一所像模像样的学校,它坐落在彩云江畔,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每个级段两个班,二三百个学生,有正副校长,二十多个老师,规模小了些,却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进入新世纪,上级政府在彩云江上建造了一个大型水库,彩云江就变成彩云湖了,随着大规模的移民,彩云湖小学随之变为了一个教学点。那里,山好水好人好,空气也好,美中不足的就是太偏僻,远离城镇,距清溪镇足有四十多里路。今年,那里一个老师退休了,急需本部选调一位教师前去支教。曹校长曾发动全校教师自愿报名,想不到,竟无一人响应。
小吴,就支教两年时间,很快的,你现在已经这么优秀,再加上支教的经历,就更加完美了!曹校长笑哈哈地贴着吴哲的脸说,就只差要亲他了。
好的,我坚决服从校长的安排,我去!吴哲拍着胸脯说,又连饮了两杯,然后醉了。
二
吴哲的摩托车是为支教新置的,后座载满了大袋小兜,还挂着两只大箱子。袋子里装着生活用品和一把吉他。两只箱子全是一些彩笔文具、书籍和作业簿,这些都是他自掏腰包到文具店和新华书店新买的,也是他送给孩子们的见面礼。
校园四周,砌着人高的围墙。校门口的铁拉门开着,他骑车进去,迎面是一个操场。目测一下,操场长约五十米,宽约三十米,地面上杂草丛生,绿油油的,像一片稻苗疯长的田野。一对篮球架,竖在绿草中央,有篮框,没篮网。校舍在操场的东侧,六间,五层,砖混结构,外墙刷着天蓝色的涂料,斑斑驳驳的。山里的太阳不是很毒,快正午了,阳光灿灿地成直角照射下来,也不觉得扎人。他抬目四顾,偌大的校园静悄悄的,没人,心中不禁有点失落感。
人呢?咋晚他与苏校长用电话联系过,说好来迎他的,咋不见人影呢?据说苏校长是一个很厚道的人,不应该呀!
哎!你是吴老师吗?就在他茫然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声音是从他左手边传来的。他循声望去,但见校舍的左角边,趴着一座小矮房,房顶上饮烟袅袅,像一条扭转的青蛇,往天空飞腾。两扇木门敞开着,一个人斜立在门口朝他招手。那人年且五旬,身材矮小,头发枯荣参半,削瘦赤面,戴一副木架眼镜,上穿一件破旧得露孔的白背心,下着一条黑裤,拖着一双棕色的大凉鞋。
喂!你就是苏校吗?吴哲跟他招手。
他走过来了,走得不快,一脚高,一脚低,有几分渡船过河的神韵,走近发现,原来他是一个跛子。地上两个影子重叠的时候,苏校长向他伸出了手。吴哲一握住他的手,立时感到自己像握住了一条鲤鱼,他的双手湿漉漉、油腻腻的,刚才正在做饭烧菜呢。你好,吴老师,我代表全校师生热烈欢迎你!苏校长仰头与他对视,呵呵道。吴哲弯下腰,回道,谢谢,今后请苏校多多关照。
这座矮屋是学校的厨房,单层,四周红砖砌墙,顶上纵横交错地架着发黄的毛竹杆,盖着黑色的油毛毡。右隅垒一泥灶,柴仓里叠着一堆透着松香的松木柴爿,还有两捆连叶带梗的杂木柴枝。灶边有一个白瓷砖水池,两只提水的红塑料桶,中间摆一张小圆桌和四张四尺凳。
饭菜已经烧好上桌了。
咱们先吃饭吧,待会我再带你去宿舍、校园参观参观。苏校长在一只底部画有红鲤鱼的脸盆上洗完手,说,午饭咱们就随便将就将就,晚上我给你炖土鸡,烧彩云湖的包头鱼,隆重为你接风。
午饭确实简单,一碗腌猪肉,一盘咸笋干,一大碗冬瓜汤,外加红米饭。倒是很可口,顷间吴哲就吃了两大碗。
这就是你的宿舍了。饭后,苏校长领着吴哲来到二楼右侧的边间,吱地打开木门,把弹子锁的钥匙塞进吴哲的手里。
房间很大,直通通的,三米五宽,八九米长,里面有木板床、书桌、椅子、脸盆架、塑料桶、衣柜等等摆设。
我就一个人,不需要这么大的房间呀,要不换个小的?吴哲说。
嗨,吴老师,咱们学校,唯一的优势就是山高皇帝远,天大地大,房舍大大的有,你要几间就几间。苏校长拍着墙壁说,你的隔壁,就是学生宿舍了。
苏校长帮吴哲铺好被子,放好脸盆,挂好吉他,便带他去参观校园。其实,校园没有什么好参观的,整座校舍都是教室和寝室,除了一层有两个教室摆有课桌凳外,其余的都空着。也许是闲置久了,室内到处积满了灰尘,墙角和横梁上,有许多蜘蛛在牵线织网,人走将进去,地面上便留下清晰的痕迹。吴哲看罢,不由地联想起了那些阴森诡异的鬼宅。让他惟感欣慰的,是学校的器材室,里面有一面锣,一只鼓,一个手风琴、一台脚踏风琴,一对乒乓球台,还有篮球、排球之类的东西。
下午,他们一起清理操场上的杂草。当吴哲在篮球架上装好新篮网时,已是傍晚时分。苏校长一拐一拐地到厨房忙碌去了。吴哲来到水池提了两桶水,把教室的卫生又打扫了一遍。晚上,苏校长为吴哲接风。的确隆重,炖土鸡,包头鱼滚豆腐,咸笋干,炒南瓜,咸菜虾皮汤,还烫了一壶陈年的糯米酒,两人边喝边商量校务及分工。
朱校长举起第一杯,就说,吴老师,真是太感谢你了,你就是我的救星啊,我原以为,从这个学期开始,咱们这所学校就只剩我一个人在此独撑了。说着,他就先干了一杯,斟满后,说,这些日子,我心里一直在犯难,你说一所学校,就我一人还咋弄呀?想不到,本部居然把你这个高材生派来了,为表示敬意,我先干两杯。
这哪行?必须由我先敬你呀,苏校。看得出,苏校长是一个很痛快的人,不难相处,这让吴哲感到很欣慰,他很自觉地干了三杯酒,比苏校长多喝了一杯。
说实话,到彩云湖小学支教,吴哲还真没有一丝的委屈感。早在大学实习期间,他就只身到贵州的一所深山村校支教过半年。大山里长大的孩子们,天生有一股大山般的朴实和善良,而且他们比城里的孩子更加渴望知识和了解外面的世界。他难以忘怀孩子们那一双双晶亮透明的眼神,要是不碍于父母的强烈反对,他会义无反顾地留在七彩的黔东南了。
半壶酒后,吴哲对彩云湖小学有了大概的了解。全校就两个老师,一个校长一个兵。校长当然姓苏,二十年前,他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了。六个级段,九个孩子。孩子们全居住在湖对面的树木和竹林深处。湖的那边,是巍峨绵延的大山,大山的半山腰,有一面嶙峋的悬崖。悬崖又陡又险,除了长岩茅草,再不见其他植物,高达百丈,戳向云天,人称百丈岩。白天的时候,苏校长指着那悬崖说,那悬崖下面的村子,叫岩根村;那悬崖顶上的村子,叫岩顶村;那悬崖东边的村子,叫岩东村;那悬崖西面的村子,叫岩西村,我们的学生,全部来自那四个村子。小学附近,还有一个叫龙湖村的村落,是清溪镇龙湖办事处的所在地,有二三十户人家,百余人口。吴哲问,龙湖村的孩子呢?苏校长叹道,但凡条件好点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到城里或镇里上学了,剩下的,唉,不说了,明天开学你就知晓了。
一壶酒喝干,学校的分工和课程已经明确。吴哲教三四五六四个级段,统揽语数英科学四个学科,兼任全校的体育和美术课。四个级段共六名学生,其中六年级二名,五年级二名,三四年级各一名。苏校长负责一二两个年级,共三名学生,兼任全校的音乐和思品课。这分工明显不合理,但没办法,本来三年级也是由苏校长负责的,是吴哲执意坚持要在三年级开始开设英语课,苏校长不懂英语,干脆就交给吴哲了。
酒罢,苏校长到吴哲的宿舍里抽烟。他抽的是几毛钱一包的雄狮烟,吴哲抽的是云烟,吴哲吸了一口雄狮就被呛着了,后来两人就都抽云烟。苏校长是镇上人,他本是一名代课教师,后来经考核转为正式教师。他说,二十年前我就当校长了,人家是管理的学校越来越大,我的学校是越来越没人气,真够倒霉的。吴哲说,你这是叫坚守,是情怀,难能可贵啊!他们边抽边聊,聊罢教育,改聊人生,论罢国计,就拉家常。
苏校长离开后,吴哲倚在窗前朝外观望。眼底是烟波渺渺的彩云湖,夜深了,万籁俱寂,惟闻彩云湖的波浪在不停地拍打着湖岸,“哗哗”之声此起彼伏,在夜风中隐隐传来。
这一夜,窗外涛声不绝,室内一灯单人,清幽无边,寂寞无沿。
三
次日清晨,吴哲从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中醒来。起床,穿衣,洗涮,下楼。他朝厨房走去,想煮点稀饭,昨夜的酒喝高了,口干。不料厨房的炊烟已经升起,苏校长早来了,在锅里煮面条。
早上好!苏校!
你早!吴老师,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一觉到天亮,早餐由我来做吧。
这咋可以?以后,厨房这点事,全归我。
吴哲说了声谢谢,就到操场上跑步,他慢跑了十圈,又快跑了五圈,额头出汗时,停下,站在操场边看风景。湖对面的悬崖上飘着雾,那雾是从湖面上升起来的,像一缕缕白烟,沿着岸,袅袅地飘过树林,爬上绝壁,一直朝崖顶升腾弥漫。吴哲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空气清新得像湖水,含有大山的芬芳和云霞的仙气。他又在操场上放松了一阵子,就走到厨房里吃面条。
上午八点钟,太阳出来了,吴哲满怀期待地站在校门口,迎候孩子们。苏校长说,新学期开学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全校师生升国旗,唱国歌。可是,到了八点半,仍不见一个人影,见鬼的是苏校长也不见了。
吴老师!同学们来了!
就在吴哲忐忑之际,苏校长的声音乘着湖风传入了他的耳边。
声音来自湖里,吴哲俯首望去,只见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悠悠地飘来了一条渡船,苏校长站在船头划桨,他的身后坐着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从此岸到彼岸,湖面足有一里多宽,渡船才划到水中央,苏校长个子虽小,但中气十足,声若洪钟,扯开嗓子一声喝,有金属破空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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