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追】蓖麻(散文)
“小花的葵花花盘大,摘葵花小华帮小花。小华的蓖麻密麻麻,收蓖麻小花帮小华……”难忘儿歌再次响彻在我的耳畔,好亲切,好诗意。
一
明代著名诗人陈献章,早已为我外婆家留下过这样的诗句:“出渠面面拥蓖麻,锁尽东风一院花。”小时候,我在外婆家长大。大人们总有忙不完的活儿,我总是孤独地拖着影子,百无聊赖地在村庄里闲逛着。南面的墙根,北边的山坡,都留下过我无聊的足迹。
某日,我无意间发现门口场地边的瓦砾堆里,探出了几株蓖麻,那细小嫩黄的芽尖儿吃力地驮着厚重的外壳,活像一只缩小版的小蜗牛。它顽强地举起坚韧的芽尖,看上去有一种争取阳光的执着。它们努力地伸展着孱弱的腰身,努力地与周边的大树争夺着细碎的阳光。我俯下身子,静静地观看着,心里惋惜着,那么多肥沃的好地方,而蓖麻籽却不幸落在了这杂乱而贫瘠的瓦砾堆里。我担忧沉重的蓖麻果子,会压弯了翠绿的身躯。有几次,我想伸出手为蓖麻的嫩芽摘取外壳,甚至生出为蓖麻“挪个窝”的想法,又怕不小心折断了蓖麻幼小的根脉。只好用万般怜爱的眼神,静静地凝视着它们,就像看着一个比我还小的孩子,还咿呀咿呀地跟蓖麻说说话,那发呆和投入,应该惹得路人发笑了。
第二天,再去看,蓖麻居然有一指高了,我惊异地看着这些小生命,它们也仿佛睁大眼睛凝望着我,在微风轻抚中,我仿佛看到一种神秘的力量,正悄悄地灌输到嫩黄的茎叶上,使这些弱小的生命,迎着风,倔强地生长着,我仿佛听见了它们急促的喘息声和生命拔节的声音。这些幼小的生命啊,好像是在告诫着我:渴望、希冀、追恋、向往是一切生命的本质。
这些,都是我学生时代作文时一下子宣泄出来的,近似是一个哲学家的眼光了。
几度风雨过后,大自然的妙笔把蓖麻勾画成几米高了。亭亭玉立的茎秆,舒展着掌状的叶片儿,像一位待嫁的姑娘,羞羞答答地站在阳光下,站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书写着“蓖麻得雨绿成畦”的田园诗句。
此时的我,忍不住笑自己当初的“杞人忧天”,庆幸自己没有为蓖麻“挪窝”,不然,愚蠢的举止将抹杀了这道美丽的风景啊。
我想起了《石缝间的生命》里的一段话:如果一切的生命都不屑于去石缝间寻求立足的天地,那么,世界上就会有一大片一大片的地方或为永远的死寂,飞鸟无处栖身……如果一切的生命都只贪恋于黑黝黝的沃土,他们又如何完备自己驾驭环境的能力,又如何使自己在一代一代的繁衍中变得愈加坚强呢?
蓖麻,用自己顽强的生命力,谱写出“石缝间的生命”的赞歌。它比不上黄山绝壁上的迎客松著名,但一样具有不择贫瘠的品性,这是我一直喜欢蓖麻的原因。
二
日月轮转,栉风沐雨,蓖麻用自身所积蓄的能量,在初夏的日子里,托举出一派脉脉风情。在油光碧绿的叶片中托出一串串如高粱穗儿般的花穗,每一串花儿都是成千上万个米粒般大小的碎花编织,上红下绿,听老人讲,红色为雌花,绿色为雄花。它们没有因为环境的恶劣和自己的卑微而放弃成长的权利,仿佛在欢笑,在流动,在跳跃着火焰,在泼写着“红朵青条摆弄同,人间无地不春风”的诗意。蜜蜂飞来了,蝴蝶飞来了,几只鸟儿也立在了蓖麻的枝头,叽叽喳喳地喧染着热闹的气氛。
我想,蓖麻树的成长和蓖麻花的怒放,这一切都是在与周边的树木争夺着生存的机会,而表现出的状态。它应该知道,只有不断地拔节成长,才能从瓦砾堆里争取到一片绿色的世界。蓖麻在瓦砾堆里挣扎着,抗衡着,终于有一天,蓖麻艰难地长成了好几米高,活成了一棵树的样子。瞧,阳光不再小气地筛着细碎的金子,而是如瀑布般泻流而下,铺洒在蓖麻树的身上,给蓖麻树镀上了一层金光,任凭着它与周边的树木同时在风雨中舞蹈,与穿梭的飞鸟互相挑逗,眉目传情。
看到蓖麻坚忍不拔而又蓬蓬勃勃地站在瓦砾堆里,我的眼睛被染得灿烂起来了。我舍弃了当初那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成天和蓖麻树站在了一起。那一串串的蓖麻花,不仅仅是在蓖麻的枝头次第开放,而且开在了我的心中,我的整个胸膛也仿佛要为这花的狂放。我感慨着,不见我外婆家门口的蓖麻花开,是不容易懂得“锁尽东风一院花”这诗句的妙处。任何景物,投入热爱和喜欢的情怀,便成了最美的风景,这是我悟出的风景含义。
夏日骄阳似火,蓖麻树照样蓬勃着精神,张扬着叶片儿,仿佛要与水中的荷叶田田一比高下。我总是有事没事往蓖麻树下钻。我趴在蓖麻树下,扒拉着沙土,玩弄着小石子,用草心逗玩着“沙猴”,帮着来回忙碌的蚂蚁搬家……玩累了,就肆无忌惮地在蓖麻树下仰天一躺。蓖麻叶儿如天然的遮阳伞,扣在了我的身上,给我带来着无比的荫凉与舒适,沸扬而躁动的心,霎时安静下来了。此时的我仿佛听见了知了的梦呓声,听见了毛毛虫在树叶背后的吐丝声,小鸟的清喉声……我的周围充满着花香的空气,不,是流溢着香醇美酒,令人不饮而醉。哦,几声雷鸣,雨来了,我也不愿意离去,依然静静地躺着,领略着“雨打芭蕉”的诗意境界。几粒雨珠顺着叶片儿,流进了我的嘴唇,我抿了抿嘴,甜丝丝的。此时,我的情感,我的思想仿佛与天地严丝合缝地糅合在了一起。真的,我还从来没有如此爱过大自然,我还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感觉这样绝妙的意境,这仿佛使我暴涨出诗意的生命。
别笑我啊,我外婆家门前屋后,见缝插针,只种植着蓖麻,为的是换点钱,没想到,也给我一道童年的风景回忆,真得感谢那片土地,那个家园。
三
七月份,蓖麻花落了。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花泥更护花。瞧,蓖麻的枝头挂上了一嘟噜一嘟噜的蓖麻果,蓖麻果穿上了带刺的绿色铠甲,可爱至极。
秋风渐凉,绿色的铠甲因为有了时间的打磨,渐渐变黄,变褐,太阳一晒,“啪”的一声,铠甲炸开了,蓖麻籽们蹦着跳着离开了“妈妈”的怀抱,轻盈地落到田野,落到山洼。
霜降对蓖麻来讲是一道关,像是秋天念出的一句黑色的魔咒。蓖麻却显得不以为然,该谢的,该落的,都谢了,都落了,没有怨恨,不是自暴自弃。我们可以充满希望地想,今年瓦砾堆里的几株,明年一定会成片;今年篱前坎下的数丛,明年一定繁衍成行,在一片自由的土地上繁衍……
此时的我,也忙开了,约来村里要好的伙伴,拾捡着蓖麻籽。蓖麻籽真漂亮啊!褐色的外表布满着若隐若现的斑纹,油光水亮的,如涂漆,似上釉,握在手里如珍珠,似玛瑙。我们把蓖麻籽摆在太阳底下晒晒,让里面的“果肉”失去水份。我跑回家中,翻箱倒柜,找来几根彩色的丝线,一颗两颗,三颗四颗……我们把它们一颗颗地串起来,做成手链,做成项链,戴在手上,戴在脖子上。我们手接着手,欢快地唱起了儿歌:小花小筐手里拿,种了葵花收葵花。小华小篮肩上挎,种了蓖麻收蓖麻。小花的葵花花盘大,摘葵花小华帮小花。小华的蓖麻密麻麻,蓖麻籽作子弹……”村庄的上空飘荡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男孩子们就不像我们女孩那样“戴项链”,唱儿歌。他们施展着孩子的天性,捡来蓖麻籽,相互投掷着,嘻嘻哈哈,你追我赶,甚至拿来弹弓,用蓖麻籽作子弹。村里的“青光眼”奶奶家有两棵桔子树,平时怕孩子们的“野性”,糟蹋了她家的桔子,砍来皂荚枝,把桔树围得水泄不通。她的这一举动,算是跟孩子们“结下了梁子”。孩子们总是背着青光眼奶奶,举起弹弓,追着她家的鸡呀狗呀满村跑,弄得满村鸡飞狗跳的,每当谁射中了,便引来了孩子们的一阵哄笑。大人们知道了,扯开了嗓子呵斥着,孩子们嘻皮笑脸,意犹未尽地收起了弹弓,散开了。
现在回想,孩子们的做法有点过份了,但这是孩子们的“专利”,我只能说,孩子有孩子的“爱恨情仇”吧,如果过分地强求孩子“懂事”,到底是好是坏,谁也说不清了。
其实,青光眼奶奶也原谅了那些孩子,曾经劝男孩子,别败(浪费)那些蓖麻籽了,积攒多了可以卖钱。还说,没有这些孩子们,坐坑头也不是滋味,想着法子防范孩子,才有趣。
五
长大以后,我了解了蓖麻这种植物。蓖麻全身都是宝,它的根、茎、叶、籽都有药用价值。
小时候,我犯蛀牙,痛得哭天喊地,妈妈用一根细铁丝串好蓖麻籽,放在蜡烛上烧出“嗤嗤”的声音,眼看着直往外冒油,此时,把冒油的蓖麻籽按在蛀牙上,没过几分钟,牙痛消失。我曾经额头长了一个脓疮,妈妈找来蓖麻叶子,捣碎了敷在患处,不出两日,去毒消肿,完好如初。
蓖麻不仅具有药用价值,还知道蓖麻在农业和工业上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历史上,中国是主要的蓖麻生产国之一,满足了全球的需求,为世界文明作了巨大的贡献。
从此,我爱上了蓖麻,也引导着我去搜寻着植物王国的奇事趣闻,曾萌发过当一个植物学家的念头,以至于在老家的屋前屋后,都见缝插针栽植着一些植物,哪怕是一株不起眼的野草,我都有心想了解,获知它们的生长习性。有时候把自己的观察说给母亲听,母亲说,用心记下,写在作文里。是啊,我的作文里太多的是观察植物的内容,我也从与植物相处中获得很多灵感和感受,其中就有蓖麻的影子。
耳边再次传来了那首清脆的童谣,“小华的蓖麻密麻麻……”哦,感谢这银铃般的童谣!虽然我告别了童年,早已步入了中年的行列,再读心中的蓖麻,多了一份美好,因为我们回忆的仓库不能空泛,让植物长在回忆的田野,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赠诗给我童年的蓖麻:只许蓖麻知此意,晚风更为尽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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