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土圩子外面
　　
　　 鲁兰河属于一条自然河流，发源于羽山，它以九曲十八弯的姿态，流经乌墩小山脚下，汇入葫芦湖，然后又流经白塔岭脚下，这才静静地汇入浩瀚东海。
　　 想当年，日本鬼子金戈铁马，每日都要从鲁兰河上经过，对于活动在这一带的八路军游击队，还有风起云涌的盗贼进行清剿。
　　 当地的土豪劣绅，一面在口头上叫喊全民抗日，背地里竟然当起汉奸，与八路军作对，杀害抗日军民。
　　 在鲁兰河畔，在葫芦湖南岸，在西埠后村，一场富人与青龙帮进行较量的惨剧上演了。
　　 最先登场的这个穷苦农民，叫老王二，他当时是个青年，一年四季在地主包寿学家里当雇工汉。老王二住在村子中的一间茅草屋里，家徒四壁，好在村东那座土地庙后面，还有他的二分地小菜园，一年四季种上一些瓜果蔬菜，可以调济生活。
　　 这是一九三八年秋的一个黎明，老王二早早起床，手里握着一把镰刀，一手拎着一只竹篮，身披晨曦，来到土地庙后面的菜地上。他蹲下身子，割了半竹篮韭菜，然后直起腰身，检查了一下他的菜园子，第一眼发现他那只长在土地庙后的大葫芦不见了。那只已经成熟的葫芦上铭刻着他老王二的名字哩！究竟是谁偷了他的葫芦？最先想进脑海的是小芦花这个小孩子，他在割青的时候，时常路过他的菜园，这个小家伙目中无神，还经常爬到土地庙上玩耍，将这个土地庙里的土地神塑像，搬迁到另一处土地庙里玩耍。
　　 老王二充满自信地猜测着，信步来到土地庙前，放下竹篮，默默地祷告一番，这才鼓起勇气向小芦花家走来。他决定要找到他家，寻找蛛丝马迹，再作打算。
　　 小芦花家的猪圈顶上，正暴晒着两只刚开来时间不长的鲜活水瓢。老王二把两只水瓢复合在一起，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几眼，冲着茅草屋里拉开嗓门喊叫一声：“表嫂在家中？”
　　 表嫂从屋里走出来，掩上门，来到老王二面前问：“兄弟，什么事？”
　　 “什么事？”老王二抓起那两只瓢，狠狠地合対了一下说：“这瓢的葫芦是我家的！”
　　 “你家的？”表嫂一惊，冷下面容朝老王二说：“你家的，你叫这水瓢，这葫芦能够答应是你家的！？”
　　 老王二手指水瓢上自己的名字：“你看，你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人脏具在，还敢狡赖？”他嘻嘻一笑，把两只水瓢摞在一起，夹在咯吱窝里。
　　 不等他离去，大芦花家的柴笆子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了，地主包寿学从屋里走了出来。
　　 老王二急忙赔上一副笑脸，说：“老爷，老爷你来走亲戚？”他随机应变把两只水瓢重新放到猪圈顶上，向包四老爷，向表嫂一鞠躬，撒手而去。
　　 小芦花割满两筐草回到家中，吃了一块煎饼，将磨得锋利的镰刀放进筐头，正要走出家门，母亲一把拉住他质问：“小炮弹子，你说，这个葫芦瓢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芦花对于发怒的母亲报以微笑说：“妈妈，这葫芦瓢确实是我从老王二家里偷来的，既然你已经知道此事，我就实话实说了，妈妈，我们没有碗吃饭，我对你只好说是从坟丘上摘来的……
　　 被欺骗了的母亲举起了巴掌，对准小芦花的头顶上毫不留情地打了一巴掌。
　　 小芦花一个纵身，摆脱了母亲的手腕，疾奔几步，忽然站下，回过头来，像他的母亲说：“妈，你打我，好吧，我这就去南湾村，找我的父亲，我要告诉他，那一天，包寿学来我家玩，他把你抱在床上的！”
　　 母亲脱下鞋子，向小芦花追去。
　　
　　 第二章 葫芦湖半岛
　　
　　 南湾村坐落在一只水瓢形状的半岛上，上个世纪四十年代，这个弹丸小村成了草寇水贼的根据地，以老白二为匪首的七百多名匪徒，明目张胆地竖起了一面高高的杏黄色大旗，上书“青龙帮”。他们总是乘着夜色打家劫舍，白日就躲藏在芦蒲丛生水泊里开设赌场。
　　 那个老白二总是赌运亨通，他时常把赢得的钱币偿还给他的弟子们，每一次出宝，他都要更替一个弟子带宝。深秋里，又挨到他的大徒弟大芦花（柴姓贼语）给他出宝。从早晨开始，他连一场也没有赢的，大芦花一连出了十七个一（幺），尽然被众土匪地带上了十七把一（幺），老白二非常恼火，他爬将起来，照准大芦花的腚上踢了一脚，面上显出笑容，指令他的徒弟大芦花：“叫你给我再出幺！”
　　 大芦花揉揉汪在眼里的泪水，畏畏缩缩地在桌子上重新坐了下来，将宝盒子交给了老白二。众匪徒从桌子赌钱的十字线方正的三个方向围拢而来，老白二看到十字界上，唯独剩下那门红“一”空空如也，没有一两文银。
　　 老白二向大芦花惨笑一声：“好儿子你胆敢再出第十八个一(幺)？！”
　　 就在大芦花低着头的当口，宝盒子开了，中匪徒一看，不是“一”是什么？
　　 吃了个满堂红，大芦花自然一下子高兴起来，老白二正朝兜里收钱，站岗的小喽啰进门报告一声，将小芦花带到了大芦花的面前。
　　 大芦花询问：“你怎么来到了这儿？”小芦花愤然告诉大芦花说：“大，你整天不回家，我大舅叔时常来我们家，那一天，他欺负我妈，趴在妈的身上，还掐住妈的脖子，直喘大气……”
　　 众匪徒一听，不由大笑一通。
　　 孩子口中吐真言哪，老白二将桌子一拍：“不许放肆！”
　　 众匪徒收住笑容，其中与大芦花平素相处最要好的小麻子出面说：“师傅，我们现在就去将西部后村踏平，再将地主包寿学的家人抓起来，杀它个鸡犬不留，再将包寿学的心扒出来，放在盐水里淹制一下，给众兄弟下酒！”
　　 众匪徒摩拳擦掌，个个响应。
　　 老白二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将大芦叫到花茅棚外的草地上，吩咐大芦花，须如此如此行事方为上策。
　　 大芦花在回家的途中，遇见了在庄沟边用扒网扒取河蚬子的老王二，他向老王二敬上一支土烟，又为他点上火，又拉住老王二，在一丛红柳边蹲下身，问：“二哥，你告诉我，我的家属，他与包寿学之间的事情……”
　　 老王二摇摇头，不言而喻地道：“这叫我怎么说呢？你回家就知道了。”
　　 大芦花嗯一声，表示明白对方的意思。
　　 是的，大芦花回到家中，什么都明白了。
　　 天色向晚，家家的烟冲上冒出了缕缕炊烟。
　　 大芦花的妻子还没有做饭，她在门前迎面向丈夫说：“家中有客人，你看谁来了？”
　　 大芦花断定说：“我知道是那个包寿学龟孙子。”
　　 妻子套问丈夫：“明天是村集，你准备给我买什么衣服？”
　　 大芦花说：“我身无分文呢。”
　　 妻子没有好脸色地说：“你不给我买，有人给我买。”妻子拍打一下身上的花褂子说，“好看吧，这是我表哥为我买的……我在他家做工，他就应该为我买。”
　　 未等大芦花一脚跨出院门，院子里的包寿学发一声喊叫：“快来给我添水，水凉了！”
　　 推开院门，看见包寿学正在牛槽里洗澡。
　　 此时，妻子又端来一盆热水，倒进了牛槽里。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冲向前去，一举杀了这个恶棍，可惜师傅没有让他把枪带在身上，师傅的谆谆告诫，他没有忘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哪。
　　 大芦花先是友好地称呼一声表哥，这才向包寿学摊开手中的牌说：“表哥，我知道你与我妻子的关系……谁叫我们是亲戚呢？是亲三分向……以前的事情，一张纸揭过去，只要你以后与我妻子断绝关系，我们还是好亲戚，好兄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小表弟，你真够朋友，真够朋友！冲着你这一席话，我以后还怎么再来呢？再来还有什么意思呢？”包寿学嬉皮笑脸地将牛槽里的水向大芦花抄一把，转换一下口气说：“小表弟呀，小表弟，你是一辈子只会窝窝囊囊活着的小表弟，实话说，你妻子已经被我睡掉了底子！”
　　
　　 第三章 暗算
　　
　　 在包家的土围子里，正在酝酿着一场血与火的杀戮。包寿学在他的书房里整整生了三天闷气，脑海里萌生了一条毒辣的计划并且决定付诸实行。追随在太阳后面的一弯细月入睡地下。包和吉怀揣一把大肚盒子抢来到包寿学的接待室里。
　　 包和吉抄起礼炮大褂，朝包寿学深深一鞠躬，开口说：“四爷今日必定有一桩重要的事情要与侄儿协商喽！？”
　　 包寿学招呼包和吉坐下，亲自为包和吉斟上一杯古越龙山老酒，提出考问：“大侄儿已经知道你四爷的心事了？”
　　 “那是自然喽!”包和几接杯在手，一饮而尽说：“四爷此番要除掉大芦花，这事就包在你的大侄儿身上了！”
　　 话音刚落，包老太爷手拄文明棍，冲门而入说：“你们两个孽障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包和吉扶定包老太爷坐下，拿话评说：“二老爹，你老人家设身处地想一想，那个柴大芦花身在匪巢中，那些穷鬼，靠的是打家劫舍，岂能够放过我们包家？常言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后下手遭殃。我们不妨先下手为强，来他一个将计就计，……那个小子是个孝子，好久没有回家，眼看七月十五迫近，我们就在这七月十五之前，轻而易举的地除掉他得了！”
　　 “不成，我不能让你们这伙败家子胡作非为。”包老太爷用文明棍戳着包寿学说：“平心而论，寿学，就凭你的才学，不在万人之上，也在千人之上，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熟读四书，满腹经纶，却不思进取……为了一个女人，而坠入情网，不值得，为父今天求你，情海是无边的深渊，快快回头是岸！”不等老太爷说完，包寿学拍手招呼两个家丁，“赶快把老太爷带下去休息！”
　　 包老太爷临了还回头告诫：“你们两个千万不要胡来，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家中，关门闭户，不断地给我印钱，印得越多越好！”
　　 时隔数日，大芦花的妻子乔二娘，又来包家门上找活儿干，门俑通报她：“我们的四爷说了，从今往后，他叫你别来找他，包家也不可能再派你零活儿干，他让你好自为之。”
　　 乔二娘想一想说：“我才不相信呢，四爷他不会抛弃我的。”说着，她不顾门卫的阻拦，一头冲进圩里，张开双臂来搂抱包寿学。
　　 包寿学急忙命令两个家丁，逮住乔二娘的两只胳臂。
　　 “弟妹，对不起，我们还是弟妹称呼，我有愧于表弟，我要改过自新，力争在未来的日子里，与表弟重归于好，象亲兄弟一样相处……”
　　 乔二娘说：“我觉得一切都在梦里发生着，身不由己。”
　　 包寿学使使眼色，将乔二娘带出了包家圩子。
　　 大芦花人在匪巢，心在家中，他在匪巢中平平静静的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看七月十五临近，他向师傅老白二来请假，老白二依旧不准假。
　　 老白二说：“家中这条路，你在今年千万别去行走，前途凶多吉少，世路险恶，不要被家乡观念冲昏了头脑……以后，师傅我自然会为你选择时间让你回家。”
　　 大芦花跪倒在师父面前，迟迟不肯起来，老白二狠狠揪了一下自己的胡须，说了一声：“也罢，你起来。”他从身上掏出一支盒子枪，佩戴了五发子弹，郑重其事地交到大芦花手中，说道：“早去早回，众位兄弟祈盼你平平安安归来。”
　　 “徒儿记住了。”
　　 大芦花不听老白二的规劝，这一去竟成了永别。
　　 青天白日之下，大芦花走小路，穿行青纱帐，回了家。他祭完先祖，告别妻儿，天色已经擦黑，刚刚抬脚离开家门，此时，东西南三面的枪声爆豆一般响了起来。大芦花一边还击，以便利用身边的房屋，猪圈，厕所，青稞，经行躲闪，很快打光了五发子单，眼看包家的连庄会成员一步一步逼近了自己，在身后没有一点退路的情况下，他一头钻进了老王二家的单间草屋里，一挥手关上了房门。
　　 “村民们，大芦花的枪中没有子弹了，别害怕他会放枪。”联庄会的会员们纷纷搬来柴草，堆放在那间茅草屋周围。
　　 包寿学下达死命令说：“老王二，现在是你立功的时候到了！”
　　 “是，四老爷。”老王二拾起一桶煤油。围绕茅屋转了一圈浇在柴草上，包和吉走起前去，放了一把火，顷刻间，老王二的那间茅屋化为一坐熊熊燃烧的火山。
　　 在茅屋里的大芦花被浓烟熏得喘不过气来了，他扒开屋盖，从烈焰中探出头来，刚要从火山上纵起身来，早已等候在火上旁边的老王二亮气长长的铁招钩，照准大芦花的头上狠狠一击，将大芦花重又打进了火山中……待到灰飞烟灭，包寿学命令老王二，使用铁招钩，将躲藏在泥墙一角的大芦花从火灰里一下拉出来。
　　 被烧成糊棍的大芦花，只是微微地将屁股扭动了一下，然后就再也不能动弹了！
　　
　　 第四章 寄人篱下
　　
　　 又一度芦花飞白，水冷蒲枯。一只只蒲棒棒夹在芦苇荡中，和着沙沙的风声，敲打着初冬的鼓点。汛期过去，葫芦湖渐渐干涸，鲁兰河弯弯曲曲地穿过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的水汪，流向东方海域。
　　 日月如梭，不知不觉，柴大山和柴小和尚雇在地主包寿学家当放牛小伙计已经一个年头了。
　　 柴小和尚是柴大山的亲叔伯兄弟，他比柴大山大了两岁，别看他年龄虽小，可是深谙人情世故，他每日里与柴大山放猪放牛，风里来雨里去，吃苦在前，非常体贴柴大山，把他带做亲兄弟一样看待。他带着柴大山，一块儿玩耍，山南海北地讲述着许许多多的动人故事。尽力让他暂且忘记从前那些不愉快的历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