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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神舟】青衣(散文)


作者:指间 童生,665.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05发表时间:2021-12-09 12:01:29

【神舟】青衣(散文) 十五岁开始唱青衣,刘亚平唱过的戏成百上千。
   她出生在梨园世家,母亲和姨姨都唱戏,在张家口一带,京绥路上,她的母亲声名远播。1952年参加建国以后第一次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时,母亲身为张家口代表队的一员接受了周总理的亲切接见,还见到了坐在台上的毛主席。同时有幸观看到了梅兰芳、程砚秋等大师的演出。
   按说,有这样一位母亲,她应该比别人过得更快乐才对,但父母构建起来的那个完整的家散了,她和弟弟随着母亲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叫一个陌生的男人为继父。继父的父母也理所当然成为了她们的爷爷奶奶。母亲因为工作关系经常不在家,平时照顾她和弟弟们的就是爷爷奶奶。每次吃饭她们都无法上桌,米饭配的是白萝卜条和咸菜,而继父家的孩子在爷爷奶奶慈爱的眼神中美美地吃着米饭炒鸡蛋,鸡蛋是爷爷自己喂的鸡下的。那些鸡天天吃着爷爷搓成的莜面蛋蛋和高粱,下蛋下得特别勤快,想着就好吃。
   能和继父家的孩子享受平等待遇的机会,也只有在母亲回到家时。弟弟们从来不敢多说,可刘亚平不一样。
   “我妈回来就可以上桌了,就有菜吃了。”她歪着头,斜着眼瞅奶奶。奶奶朝她一个地劲翻白眼,但亚平才不管这些,而等到母亲演出离开后,照旧又是咸菜和萝卜条,照旧被排挤,被冷落。
   “你们还吃我妈,我妈养着你们一家子,你凭啥欺负我们?”强烈的委屈与不满让她实在忍无可忍,和奶奶的冲突越来越频繁。
   直到有一天,母亲说,去吧,去学戏吧!
   她不能再继续上学了,十三岁的她像一棵随风的小草离开了给予她生命的张家口。
   那一天,是1957年6月9日。
   母亲没有亲自教她唱戏,而是送到了山西省应县的晋剧团,因为那个团里大都是青少年,所以当地人也叫“娃娃班”。这个晋剧团从1952年组建起来的“应县文艺学习小组”到邀请了邻县怀仁的艺人进行教学,渐渐成为正规的“大众剧团”,到1954年正式被批准为民营公助专业剧团,在当时闹闹嚷嚷的戏曲的春天里,它像雨后的春笋冒着尖地生长着。
   到了剧团,她扭过头,再不肯转一下身,稚嫩的骄傲像一堵厚厚的墙横在了她与母亲之间。但是,没有人知道其实当时她是多么希望母亲紧紧搂着她,然后母亲会后悔,会心疼,接着,带她回家。
   母亲还是走了,身为主演,又是团长,所以很少去看她,但每个月都会捎来20块零花钱,在那个年月,这可是一笔丰厚的财富。可是,她内心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也只有那些悄悄流下的眼泪最知道。
   一朵花,在没有成为花朵之前的路是陡峭的、曲折的,是需要坚韧的。
  
   2.刚到剧团,她学唱小生。后来唱青衣的师姐们有的请假,有的调去了别处,她就被推到了青衣的舞台。
   唱戏的行当,并不是随随便便去选的,一般都是根据你的长相以及表演风格相对应去分配。大概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这一生注定是做青衣的。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鼓着腮帮子憋着气,为她的青衣岁月拉开了长长的序幕。
   亚平学戏有自己的一套,她对师傅说:“您念,我抄。”娟秀的小字就在粗糙的纸页间生成了一段段动人的故事,到了晚上,安静了,她就捧着这些剧本反复背诵。因为亚平上过初中,而别的孩子学戏大多是为了有口饭吃,哪有可能上学,所以他们也只能跟着师傅拍板唱学习,口耳相传。
   吊嗓子、练声、练习手眼身法,她和娃娃班里的孩子们也在一天天长大。两年,整整两年亚平没有回家,她心里有个结一直打不开。每到过年,别的孩子都回去找父母了,她就一个人躲在剧团里哭。
   离开妈妈的孩子,就要努力地快点长出翅膀。尽管身躯那么瘦小,也要撑起足够的高度。
   1959年,她被选送到晋北艺校学习一年。授课的是当时山西有名的李素清、小桂香等老师。等从艺校回来,她就担起了团里演出的重要角色,连续参加了好几次地区会演。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还是贪玩的年纪,有一次要唱《新秦香莲》,她白天把台词抄完,晚上就高高兴兴去看电影了。师父知道后当即把她从影院揪着耳朵就揪了回来,很严厉地告诉她第二天就要唱了,要她赶紧背台词,并当即写下了戏牌。小亚平害怕了,赶紧用两个白色的小药瓶倒上煤油,再用线搓成灯芯,在这自制的小煤油灯下,一个晚上背会了一本戏。
   第二天早上,她去南关喊嗓子,师父上前问:“背会了吗?”“您说唱就唱吧。”脸上写满了不服气。师父黑下了脸,骂道:“可坏了,犟的像个驴。”
   晚上,大家开始在后台忙碌地准备。师傅负责给她化妆。拍底色,定妆,接着描好眉、眼、唇,还要勒眉、贴鬓、包头,最后把戏服给她穿好。师傅驾轻就熟地做着一切,但小亚平的手心已攥满了汗,早上那个不服气的她早没了影儿,她生怕忘了动作或念错台词。就在这佝促不安的过程中,她已经从刘亚平变成了秦香莲。亚平的扮相真是好看啊,未曾完全覆盖的天真让这个秦香莲看起来更添了几分清雅。
   刘亚平终于要出场了。她穿着青缎彩鞋,上身不动,腰随腿慢慢地摆动着,嗓音虽略显青涩,但十分清脆,咬字又清楚,眼睛一闪一闪充满了神蕴。这个小版的秦香莲,坐凳子的时候很吃力,坐上去腿也只能耷拉半截。但她的行腔稳健,驾驭舞台的能力已初现端倪。
   她,天生就是一块唱青衣的料。
   唱文戏的人,对于唱腔以及揣摸人物心理的要求更高些。没有足够的悟性,或者说未能读懂人物,把自己与那个人物完全地相融,再用自己的精血灌注这个共同体,唱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个角色罢了。别看亚平人小,但对人物的解读和人物内在情感的表达都非常到位,慢慢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一次会演中,她演《九龙峪》中的柴郡主,坐在下面看戏的宣传部长看完戏后就批评她们团长,说要求的是年轻演员,你把中年演员弄上来干嘛?团长说,这娃娃十六了。部长不信,专门到后台要看亚平卸妆,她真的没想到就是这么个小女孩居然把一个中年的角色能演得那么逼真,以至于让人误会了她的年龄。然后,部长专门把团长叫过来说,这孩子是个人才,好好培养。就在那次,亚平还得了奖。
   那个时候,一张大人票是一毛五,小孩票一毛,但每次演出,台下都是人山人海,外面还站着许多一脸失望,没有排上队的人。这戏,是多么让他们热衷的事情啊,花钱都花得那么心甘情愿,又神采飞扬。
   老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小亚平天真地认为唱青衣只需要把唱腔练好就行了,不需要压腿,不用狠劲地练习基本功,为此也没少挨师哥师姐们的打。人们看到的是台上光彩照人的戏子,但很少有人关心厚厚的油彩以及笨重的头饰与戏装禁锢下的身体要受着怎样的折磨,为了在台上的完美表演,她们要付出无比的辛苦。
   唱戏这个行当,说到底就是一个苦行当。“要想人前显贵,必得背后受罪。”老辈人留下的话,都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总结出来的真理。不知道是天性中蕴含着一股子倔劲儿,还是生活里的那些变故已让她炼就了一颗强大的内心,依靠逆风的方向,这个小姑娘容纳着时间,容纳着苦痛,在繁琐的人间里唱了又唱。
   刘亚平很快就在剧团显露出了她的优秀,她的光芒怎么都盖不住。她和师姐苏香兰成了当时的台柱子,各有风采,各领风骚。
   剧团一年四季基本都是出外唱戏,只有腊月的时候才可以歇歇,还要在团里排练。内蒙、河北是经常去的地方。到了正月或者农闲的时候,农村必不可少要请剧团下去红火,特别一听说应县娃娃班的刘亚平、苏香兰要来了,那更是翘首以盼。每次一下村,村里比过年都要隆重红火,家里能请的亲戚都要叫上,搬姥姥的,接舅舅的,炸油糕,烩豆腐。十里八乡的人闻讯,三五结伴步走着也要去看。那几天乡村最有意思的就是能在清晨听到“咿咿呀呀”练嗓子的声音,还能在那些吃派饭的家里看到卸了妆的角儿们,那真是一件稀罕事儿。
   就这样唱着唱着,她从一个小姑娘唱到了妙龄女子,从传统戏唱到了样本戏。60年代末70年代初,被奉为红色经典的八大样本戏开始书写着又一个时代的印记。样板戏的创作方法既有对传统的大量借鉴,又有其独特的表演手法。习惯了传统唱法的同伴们还在眉头紧蹙的时候,她反倒显得如鱼得水,她曾经参加过学校的仪仗队,还吹过笛子,识谱的她在此时方有了真正的用武之地。
   《白毛女》《沙家浜》《奇袭白虎团》《智取威虎山》《红灯记》这些剧目换的是故事,却没有换掉她身上对艺术的热爱与忠诚,她的青衣越唱越好,更添了庄重与大气。
   但是,这一路走来,喜乐掺拌。
   一次演出中,因为是第一次演《江姐》这个剧目,也因为台下坐着许多领导,亚平表现得异常紧张,直到她的小胳膊到胳膊弯的地方瞬间都变得冰凉。以后,每到上台前都会这样,落下了毛病。
   她得过很多的奖,1974和1975年还在应县一中戏曲班代课,教学生们唱样板戏。再后来,她还是选择回到了她心爱的舞台。
   1982年地区会演,她要唱的是《明公断》中《见皇姑》一段。说来,在应县她也算小有名气了,可是现在各县的高手云集,台下评委全是晋剧名家,牛贵英、程玉英、华艳君等,而这些名家都是和母亲同时期的优秀艺人,她们难免认识,就算她心里怪母亲,但也不能给她丢人,当然,她更不能给应县丢了脸。她的心里忐忑不安,别提多紧张了。
   到她上场了,她迈着小碎步上到台前,然后跪倒在包公面前问唤她何事,包公告诉她是公主要询问她,她起身,挪步,秦香莲外穿小立领对襟的青褶子,下扎腰包,这比起十几岁时的清雅扮相,现在的秦香莲更多了淡定与庄重。只见她一会儿左手轻托腮,右手抵住左肘处,一会儿腰肢轻摆,盘腕轻唱:“包相爷您请回封府院,秦香莲放大胆,走出堂前,为伸冤顾不得抛头露面,到如今入宫衙好不艰难……站立在,大堂口用目观看……皇家女真好比,锦簇花团……”对面的皇姑身穿凤衣,头戴过梁子,宫人随身,不知道是秦香莲被她的威严震慑住了,还是刘亚平自己内心真实的恐惧还在持续发酵,她显得有些恍惚,眼神迷离。锣鼓可不懂她的心思,一直在催着剧情往前走。
   接着,她唱公主的显赫威严,也唱与陈世美曾经的相亲相爱;唱她上孝公婆,下爱儿女,也唱负心人翻脸无情。字字凄婉,扣人心弦,直唱得人肝肠寸断,把秦香莲的无奈与凄苦完完全全展示了出来,她似乎在这些唱词中渐渐找不到自己了,她已经与秦香莲融为一体。秦香莲的爱恨在她的胸腔滚烫热烈,她唱:“她好比猛虎山头站,我好比耕地的老牛拉也拉不动还要挨鞭子;她好比八月十五的月儿圆的圆又圆,我好比二十四五的月亮乌云遮月短了半片;她好比凤凰抖鳞抖翅在那梧桐树上站,我好比寒号的虫儿少鳞无毛数九寒天冻得我咝溜溜实是的可怜;她好比牡丹开花开得鲜又鲜,我好比千年古树少枝无叶干又干。”唱着唱着,她的眼神变得明亮起来,云手,盘腕,圆场,自然洒脱。这时,夹板加快,鼓点激越,她唱:“我虽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可说是心底洁白,可对天,你休仗人多势众,威风八面,这威风吓不住我秦香莲……”句句铿锵有力,长袖一甩,身子先后闪,再前赴,她的眼神是凛然不可犯的,她掩饰不住的高傲便倾泻而出。特别是等到公主指责她时,她唱:“我与他结发十五载,我与他生下一女和一男……”然后扭过头去看了公主一眼,充满了挑畔和轻蔑,嘴角微微上扬还带着几分笑意。
   一个血肉丰满的秦香莲,就这样从历史中走来了。看戏的人跟着她悲伤,又随着她欢喜激昂,情绪被她死死抓住,不由自主。
   台下掌声如雷,欢呼不断。                   
   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已长大成人,二十多年的舞台岁月,多少的“青衣”扭结在一起,那些隐忍那些悲愤,以及善良和坚强都无声无息淌进了血脉里,已分不清哪一滴是秦香莲,哪一滴是江姐,哪一滴是刘亚平。
   同时,就在这一年的全省中青年汇演中,她得了“中青年优秀演员奖”。
   她在台上演尽爱恨情仇,唱尽人间万千,穷其所有演绎着他人,她的生活,别人却无法演绎。
   3.
   娃娃班里有一位叫高日升的大师哥,他是班里第一批学员,他叫高日升,行当是武花脸。
   作为“前辈”的高日升,为了教小他五岁的亚平练跑场,没少用大刀长矛打过她。但他也曾经为了亚平,在调到山西省晋剧院后又甘心跑回了应县。
   1961年,他们结婚了。她18岁,他23岁。
   结婚的喜宴就是素糕熬茄子,他们在工商局批发了五条云岗烟,高价买了10斤白酒、10斤肉、10斤糖块。在那个困难的年月也只有在结婚的时候才会这么狠狠地奢侈了一下,哪怕换来的是以后长久的拮据。
   1962年,她怀上了大儿子。眼看着快要临盆了,可是剧团还在内蒙古的呼和浩特市演出。当时的剧团是营业演出,自负盈亏,为了挣钱,她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休息,更何况她是团里的台柱子。但这个孩子好像已经按捺不住性子了。当晚演完《白蛇传》她就赶紧往回应县赶。丈夫不放心,想送她,但是团里说什么也不允假。最后,也只能把她送上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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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文叙述了青衣演员刘亚平的一生,她出身于梨园世家,15岁就因自己的长相和表演风格,被安排在剧团的娃娃班里学唱青衣,直到年老唱不动为止。她一路走来,付出多多,吊嗓子,练手、眼、身法,经历了无数的艰辛与磨难,由一个青涩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技艺精湛,唱腔绝伦的青衣演员。此间的际遇,品嚐到的甜酸苦辣只有自个儿知道,正与她自个说的:“活着,眼泪只能在夜晚落下,白天还得笑成阳光的模样。”一个人能终此一生,将自己喜爱的事业做到极致,这就足够了。如今刘亚平已是霜染两鬓,与老伴安度晚年,高兴时还来上几嗓子,已成为她的习惯。本文语言流畅,情感饱满,回味悠长,体现了一位文艺工作者的高尚情怀。特推荐阅读。并厚望指间老师往后多多赐稿神舟。【神舟编辑 周世宇】【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11210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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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峥嵘岁月        2021-12-09 16:41:19
  感谢指间老师投稿支持神舟社团,期待老师笔耕不辍多创佳作继续投稿支持神舟。问候老师!创作开心!
峥嵘岁月
2 楼        文友:孙巨才        2021-12-16 21:57:11
  描写细腻,文笔老练,人物鲜活,情节动人。拜读学习,热烈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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