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晚没睡好，早晨起来就没开电脑。年轻时听人说，无所事事是一种不被察觉的幸福，只有在繁忙劳碌后重燃残忆，才懂得那日的无聊，其实是一种老天的恩赐——很稀有、很珍贵。
　　 懒洋洋地靠在床头，透过纱帘看着窗外，沉浸在原地静态管理的思绪里善恶无所归，知足的畅快鼓荡于心头。深感惬意。
　　 妻子对居家静止模式不以为然，她的独立性和自由度超级另类，不仅在有限区域内进行了解封后的单独活动，还参与了有目标的非必要流动，去一个著名的大商场非恶意“淘宝”去了。
　　 自从那里宣布即将在下月初关门，要大甩卖，买一送一，或一折起等等，妻子已经去了很多次，她没有什么高尚的目的，就是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东西，来一个衣裙什物的“十字花转运”，有点像丝绸之路上的张骞。
　　 我的人生经验不少，也有一些很深刻的总结。比如，妻子和大多数女人一样，口头上说不讲究吃，就是喜欢穿，也努力亲历亲为体验妙趣。但我发现，她在吃的方面丝毫不逊色于我，还是个爱花钱的主，特别让人心疑——难不成是老天派来消遣我的“沙琪玛”，既膨胀，又贼甜。我逐步明白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糙理：女人万万不能小觑，应该将其归属于言行不一、口是心非的强势人种，或是出类拔萃的时尚妖精。当然，有时也可以称之为圣女精灵或是坠落天使。
　　 从现实案例中揣摩观察，论起吃喝嫖赌抽等恶习，女人确实也不比男人差，不然那些横空出世的女魔头是从哪里来的？当今被查的腐败官员们就是一个个活体标本，有些女人比男人还狠、还毒、还辣、还恶、还无耻、还低贱……人类祖传的艺高人胆大，皮厚不知羞的葵花宝典，男女通用。幸亏我的妻子目前还在普通人的过道上哼着小调喜折腾，暂时没有吓煞人的远大抱负，我还能心安理得地活在自我感觉的蜜罐中，忘乎所以。
　　 屋里真安静，户外也安静，只有窗外臭椿树的叶子，连点成片、连片成面，被风吹得乱歪歪，颤歪歪，爽歪歪，很有随风灵动的歪歪成就感。
　　 这棵树是野生的，我看着它在窗外后花园擅自出生，并一年年地随意长高，直到前年与三楼阳台齐平，就鬼头鬼脑地透过玻璃后的纱帘近距离偷窥，看看我是否还是当年眯眼看它时的不屑模样。可惜，青春不在，岁月难留，我已到不想照镜子观本尊的铜豌豆境界了，就自然而然地屏蔽了其能正衣冠，知兴替，明得失的功用了。对此，这棵树是否有些幸灾乐祸窃喜呢？现在它已延伸到四楼了，一年长高近一米，丝毫不受疫情的影响，真是没心没肺没家教的物种。
　　 此时的我，靠在床头的软垫子上看着窗外，满眼是齐刷刷随风抖动的新新绿叶，恍惚间，我成了特别日子里这棵无忧无虑臭椿树的时空伴随者，在冷热不均的无聊里，彼此共度着有涯的无际苍生……
　　
　　 二
　　 通过枝叶抖动的倾斜和凌乱程度，可以感觉到风是一阵大一阵小，有时好似秋风般迅疾猛扫，让人心悸心疼。现在是刚立夏不久啊，立夏和立秋的风还是应该有区别的，感同身受也不尽相同，尽管也是凉飕飕，心中的期望值和预设感却大不一样——初夏就是初夏，初秋就是初秋，二者本质的区别就在于后续的冷暖跟进，让人本能地调整了生活的祈盼值，或者清仓，或者囤物，是真正的自觉自愿，不用签字画押。
　　 初夏的臭椿树新叶特别好看，像一只只绿色的小小鸟，尖尖的尾巴，圆润的身子，无风时静静地一排排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有风时就会产生方向性的不规则倾斜，十分标致，十分好看。我发现，这棵树和其它树一样，是非必要不抖动叶子，还能根据风大风小调整各自的姿态——小风时叶子随风微微抖动渐显俏姿，风稍大一点就会枝条乱颤比猛充愣。大风就让人有点紧张了，感觉到整棵树都在激烈晃动，似有集体折腰伏地的惶惶惨样。
　　 在风平浪静的时空里，我还发现，窗外的这些枝叶也是有灵气的，能感知气象的微妙变化，在有限的施展范围内，尽情释放自己外形显示的能量，应动尽动，应摆尽摆，应摇尽摇……有些呈现点头听话臣服状，有些表现出扭秧歌般摇头摆尾的喜萌状，有些在随风轻舞慢颤激抖的交替中，尽献出各自妙曼的本色躁动，让人刮目相看。这些是因各自所在的高低位置和枝体强壮决定的，属于社会面生物界的常态。在这里，没有一片叶子是恶意抖机灵，都很听话，很驯服，能挤眉弄情，会口眼讨巧。
　　 与秋风不同的是，初夏的风没有吹落一片叶子，这些摇曳的景致若鬼符充实进了黎明遗梦，还能挺拔了白日神往的虚拟身段。而秋风就不同了，一阵风来就掉落一些树叶，直至最后一片死扛硬挺的破相被扫荡干净。那时节，是疾风劲驰，残绿萧杀，满目枯枝证明着冬之胜利，实在是造化弄树啊！由此想到天寒地冻的各种树，一棵棵就像是卧薪尝胆、苦挨硬挺的越王勾践，就盼着机会早日来临，让枝繁叶茂的外形来澎湃骨子里堆积的雄心壮志呢。
　　 其实，大多数的树到了晚秋，为了自保，就必须要舍弃当年迎风招展、为其助威的所有叶子。在一阵阵寒风的击打下，这些低眉顺眼的树叶都成了不惜代价的可怜小卒，在特别的季节里成为延续树命、追阳转阳、弃子保帅的“代价”。树生如棋，溃败时没有一片叶子是无辜的，都是命中注定。虽可悲可叹，但这也是生物界维持平衡的唯一常态，于人于物，皆可情境类比。
　　 人类社会的生活和树的生活很不同，随风摆是树的自然生长状态，而大多数人假若都在强风下屈服，用同一种思维，同一种模式，同一种套话，来展示某种规定的生活乐趣而随风摆，这可能就意味着每个人都痴呆或疯了……秋风到来时，为了自保，落英纷纷送晚秋，那是怎样的一派“岁月静好”啊？
　　 万物生长，四季不同，其伦理因果，是耶？非耶？很难界定。既然臭椿树可以随风折腰抛魂洒魄，银杏树、柳树、槐树、梧桐树……也能。或许，只有特别的树才能保持绿节挺过严冬，让树们免于整体沉沦。
　　
　　 三
　　 疫情以来，我和妻子居然产生了信任危机。我喜欢静，她喜欢动，这是矛盾的根源。疫情下的有限流动，原地静止，动态调整……我比较适应，就在电脑前写文玩呗。妻子却是闲不住，她说人是自由的生命，不能静止，否则会得病。她是应玩尽玩，应转尽转，应逛尽逛，应动尽动……不知疲惫，不惧瘟疫，不亦乐乎，不亦喜乎。我觉得，这时的她就像夏日疯长的许多树，有心没肺。
　　 常常是这样的情况，我在电脑前沉思，突然被她一个电话铃声惊吓到，恼怒之余我知道，她无非就是想买某个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征求我的意见，这种不作为的推诿让我不堪其扰，而且，深受其害。无奈之下，只能采取时下流行的有效管控手段“一刀切”。我告诉她：反正刀把子在你手上，你随便乱剁，我是抓大放小，一千块以下的购物活动不用问我，你自己做主好了。结果，聪明的妻子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层层减码，围住捞干，把所有的项目都分解成一千元以下，再也不骚扰我，人性化地认真贯彻落实了家庭发展的琐事。但我发现，在她所购之物中，呈现了被无良商家花言巧语蒙骗的成分，或华而不实，或良莠不齐，或滥竽充数，或以假充真……这不怪她，主要是骗子太狡猾，以为一切都是为她好。
　　 大型商场倒闭一个就会在社会上震动一下，这个国际大商场即将关门歇业更是一个知冷知热的风向标，让人们心存疑虑，也有所顾忌。但你能怎样？只能听天由命吧。妻子非恶意“淘宝”的著名大商场，也是我以前常去的地方，那里的专柜售货员我基本认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也都认识我，一些可人的女娃看到我就眯起笑眼招呼：“大哥，来了，进来看看吧。”一会儿又看到我转到她的专柜前了，就说：“坐下休息休息吧，喝点水。”我就坐在那里和她聊天，喝水，询问行情趋势。此情此景，通情达理的妻子也不见怪，有时也一起坐下歇歇、聊聊，颇有大家闺秀风度，很为我长脸。
　　 这样的商场我有感情，现在它居然要关门了，那些可人的女娃们到哪里去另谋职业？当年与之一起聊聊的快乐感成了无所事事的无法再聊，这世间之事怎一个诡谲了得！
　　
　　 四
　　 前日，读刘亮程的散文《远路上的新疆饭》，不由想起自己年轻时也能喝酒，与同乡朋友从中午喝到半夜，从农村喝到工厂，从工厂喝到机关……然后，在即兴宴会上，学会了一口喝到中央，二口喝到基层，再倒扣酒盏示众，滴酒罚三杯，也真真是不亦乐乎啊。那年头的我，把酒喝到了政治文化的边缘，直至忘乎所以的境界。在推杯换盏中，呈现的是荡气回肠，死去活来，不知好歹，迷途知返的人生哲学……我生命周期的初夏，也有许多不谙世事的“英雄”篇，虽不忍回睹，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年龄的多事之秋说来就来，渐渐明白自己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就很少再喝酒逞强，这可以说是一种孤傲的绝情自律吧。当然，也可以用“曾经沧海难为水”来给自己壮腰补气。不过，退休后的人生是另一种境界，说到底，也就是没有公开逞能的场所了。以往的那些成败输赢差不多都抵消在往事不堪回首的悔恨里，有些羞愧，有些侥幸，有些麻木，有些明白。我和所有过来人的愚钝差不多，认定的绝对真理只剩下最后一个——看自己的基因和命吧。努力保持一个好身体，这就有了好好度过未来日子的本钱，活着才是人生真正的成功。
　　 现在，我的生命周期可以说就是初秋的时段，看到初夏的景致难免会触景生情，引起联翩的怅然。我知道自己的底气，任何时候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摇头晃脑，装腔作态，拉长声调地惺惺惜惺惺，在人前人后像祥林嫂一样摆陈年旧谱，把自己放在德高望重的虚影里像个煞有介事的大猩猩。这一点点做人的基本素质，我还是有的。
　　 这几年看到有关疫情的文章特别多，以前是有关防疫的问题、生活物资的问题、核酸检测的问题、去方舱医院的问题、入户消杀的问题……现在是怎样离开某地的全攻略，以及解封后的各种困境。看了几个具体案例，惊诧的我都不忍再看下去了，真是惊心动魄的《山海经》现实版啊！以前听说过封城和解封，现在不存在“解封”这一说，正确的叫法应该是：经过多月的艰苦奋战，虽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还是取得了抗疫保卫战的辉煌胜利，解除了“全域静默”。
　　 我们这里是四天核酸一检测，说是要建立十五分钟核酸检测圈。我到西北角的综合小区去散步，走三分钟就能看到一个核酸检测点，甚至隔着五六米宽的马路，就看到两个检测点，一边一个。实在是太密集了，有些吊诡。但只要方便了群众，其深邃的内涵也就懒得钩拽了。昨天，我又发现了一个核酸检测地，离我最近，居然是全省唯一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患者的专门医院派出点，专业性很强，权威性很浓。而且，透过白色的防护服和透明面罩，我看到了她一双年轻美丽的眼睛，让我有了“特供”的惬意感觉，好想与之聊聊。活着真好。
　　 网上说，常态化核酸检测费用最终会落实到个人，我感觉自费核酸检测这件事很难持续下去，国家一定会有一个解决办法的。唯一担心和困惑的是，在最终办法出台之前，各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惊人举措，让普通人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人做不到的。对此，善良的人们只能祈盼疫情放过人类，恢复人该有的正常生活。
　　
　　 五
　　 我很少出门，就是怕有与“羊人”同时空的星号出现，或成了密接者、次密接者，关进隔离酒店或方舱医院。看起来，这未来的时光也不是有个好身体就能逍遥抵挡，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呀？我最怕的事情还不是死亡，而是入户消杀，是强行进入的那种，实在太可怕了，无法接受，直接击碎了人最后的尊严。那些传统消毒液，能不能杀死病毒我有怀疑，但把我的藏书藏画喷湿损坏了，可就一塌糊涂失去价值了。其它家电、被褥、衣服也不是低价值的东西，这种消毒液是强氧化的化学品，能漂白，能腐蚀，能给物品造成相当的破坏。疫情一开始，不是说只有酒精可以杀死病毒吗？现在怎么用这种消毒液？这种味道可以造声势？还是可以创造产值？不是不懂，而是太不懂！
　　 家，是人居住的地方，是人的私密空间，可以温暖人的心灵，是受法律保护的私人领地，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个人空间，也是人们受伤后的避风港……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有人说，二零二二年了，对病毒的了解还停留在除四害阶段，实在是无法理解的道理。在某种特殊的情态下，道理也许只是一个纸上谈兵的摆设。
　　 无论是富丽堂皇的城堡宫殿，还是一贫如洗的土窑山洞，只要有人住，就可以称之为家，就是人这种文明动物的神圣空间——未经允许强行进入，是对人类文明和个人权力的侵犯。家是人的精神支柱和寄托，不能肆意毁坏其价值和意义，即使戴上个威风凛凛的识别标志，也不可以突破人性的底线。
　　 手机接到网格员微信通知：“好消息！打疫苗领大米啦！60岁以上老年人接种新冠疫苗第一针，可领取大米一袋。辖区60岁以上老年人及未接种新冠疫苗的居民朋友们，请今天14：30-17：30前往幸福路一社区进行接种。”我在疫情一开始，就向单位和社区表明了态度，不打算接种疫苗。我是敏感体质，对不确切的东西持有保留态度，听天由命吧。即使到了最艰难的阶段，也要尽量维护自己一个完整的躯体，听从“严禁跳楼，否则罚款”的忠告，保持“非必要不跳楼”的正能量，像那些长青树一样，四季不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