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着自己被困在城乡结合部的一条小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吴扬不禁暗暗叫苦，他真没想到这临江市的疫情，会发展得如此凶猛？他来的时候路还畅通无阻，可回去的时候，竟然处处受阻，条条马路都有人站岗盘问，让他出示什么特别通行证。他哪有通行证？他可是受临江市某中学邀请，来给学校老师讲课的客人，现在讲课结束了，客人得回去吧？可这儿的人，却翻脸比翻书还快，六亲不认，非不让他过。气得他只好开着轿车，在这条小路上来回奔波，像一头被罩在笼子里的猛兽似的。
　　 吴扬原本他打算乘高铁来回的，但因自己教学及教研组工作多，一时没有合适的时间；再者，这是自己接的私活，只能暗自利用空闲时间，驾车去了一趟临江市。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这样的私活了。自从出了一本《高中数学难题解析》后，他是名声在外，外省市不少中学，纷纷邀请他来给学校给老师讲课，他的业余时间几乎都被占用了。其实他本不想这样，作为一个高级中学的数学老师，自己既有高级职称，又是学校数学教研组的副组长，每月薪水并不少，干嘛再要钻进这铜钱眼里？但当他发现学校有不少老师，都在偷偷接私活，于是心态失衡，也暗自开始了创收。
　　 吴扬是周五晚上驾车去的临江市，他想利用周末两天休息时间，去给某学校老师讲课。周日，也就是今天下午4点钟，他结束讲课，匆匆驾车而去，却没想到回不去了。在这之前，他已经去过两条直通自己城市的高速公路，但因高速公路突然封闭，他只能另辟蹊径，想凭以往的经验走小路。可没想到，这些小路也是戒备森严，没特别通行证根本走不了。唉！临江市这副疫情严控的架势，让他猝不及防吃足了苦头。怎么办？难道自己要被困在这里与轿车为伴了？当然，暂时与轿车为伴也不是太糟糕，至少可以免去日晒雨淋，但吃饭成了问题。轿车里除了讲课学校赠送的一箱草莓外，其他啥都没有。偶尔吃点草莓充饥，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一天三顿，总不能顿顿吃这玩意吧？再者，还不知道这路啥时候能解封呢？
　　 此时，正值周日的傍晚，吴扬蹲在路边焦急万分。他心想：自己如果不能在今晚回到家，势必要影响明天上课，而自己不能正常上课，教研组组长甚至校长，肯定会来电话询问。当然，事先请一天假也没问题，问题是他吃不准这里究竟要封控多长时间？如果天数一多，岂不是误大事吗？因此，吴扬愁眉不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吴扬只得掏出手机，先给自己的顶上司，也就是教研组组长打了个电话，编了一个非常恰当的请假理由。然后又给对方的王副校长打了个电话，将自己现在的困境说了一遍，埋怨对方为啥不早说？王副校长是个女的，咯咯一笑，连连打招呼，说她事先也不知道，请他原谅，并且让他发个定位来，她尽量给他想想办法。等收到吴扬的定位后，王副校长说：这样吧！吴老师，这是突然而来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明天上午，她一定想办法，再看看能不能解决他的回家问题？
　　 既然对方已经把话说到这地步了，吴扬再不情愿也只能妥协。因为他也知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自已只能服从。于是，他起身脱下西服解下领带，往车内一扔，然后打开后备厢，从一只纸箱里取出一把草莓，用瓶装水冲洗了一下，胡乱吃了起来。草莓味道不错，可他兴趣索然，吃起来如同嚼蜡。勉强吃完草莓后，他坐在驾驶室内，掏出手机，给妹妹吴菁打了个电话，将自己现在的处境告诉给她，让她替自己瞒着父母，怕俩老替自己操心。吴菁大吃一惊，却一时想不出啥办法来，只能暂时安慰哥哥一番完事。
　　
　　 二
　　 5月的清晨，太阳早早爬进了吴扬的车厢里。他伸了个懒腰，走出驾驶室，从后备厢里拿了瓶水，简单漱了漱口，然后又将手伸向了旁边的一箱草莓。往日在家，每天早晨，一杯牛奶一只白煮鸡蛋，加两片三明治，成了吴扬的早餐标配。可今天他只能吃草莓，因为除了草莓，他再也找不出可以吃的东西了。他自嘲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几乎跟流浪汉没多少区别，只不过自己是穿着西服、开着轿车的高级流浪汉罢了。
　　 此时的这条小路，像死一般寂静，没有任何车辆来往，只有吴扬这辆轿车，像乌龟一样趴在路边动弹不得。吃完草莓后，他站在轿车旁边东瞅瞅西看看，焦虑又开始浮上了脸。
　　 吴扬在等人，因为昨晚王副校长答应给他想想办法，想办法总会有人来吧？否则不是成了空头支票？所以他抱着希望在等人来。可是等呀等，苦苦等了半天，竟连一个鬼影都没有，于是他抓狂一般提起后备厢盖子，又吃起草莓来。哎，也巧，就在他连吃了几颗草莓后，终于看见对面驶来一辆电瓶车，车主是一位穿大白防护服的男人，朝他瞅了一眼，问：
　　 你是不是吴老师？
　　 是，我是。吴扬眼睛一亮。
　　 我们居委会李主任让我来找你，你跟我来吧！男人说。
　　 李主任是谁？我不认识。吴扬困惑。
　　 你不是要回家吗？李主任正给想办法呢！男人眨着眼睛。
　　 吴扬一听，似乎明白，但又不太明白，于是半信半疑说：好吧！我跟你走，你前面带路。
　　 俩人一前一后，没多时，就来到一个居民小区的大门口。吴扬再仔细一瞧，呀！这不就是自己经过的小区吗？自己还问过路，怎么一夜间，门卫从黑猫变成了白猫？大门口还多了许多黄色的铁马？骑电瓶车的男人跟门卫打了声招呼，铁门被打开，吴扬跟着电瓶车缓缓驶进了小区，随后在小区居委会门口停了下来。
　　 吴扬刚下车，一位体态丰满、戴着口罩的中年妇女从居委会出来，笑吟吟地说：吴老师，你好！我叫李芳，欢迎你来我们小区。
　　 吴扬也戴着口罩，但掩饰不着他一脸的疑惑。他没接李芳的话茬，而是眨着眼睛，怔怔地问：李主任，我们认识吗？
　　 我们当然不认识，但一回生，二回熟，不妨碍做朋友吧？李芳乐了。
　　 是不是王副校长委托你的？吴扬问。
　　 李芳眯起眼睛，含笑不语。
　　 吴扬这才恍然大悟。于是，他兴奋起来，朝李芳咧嘴一笑：这么说，你有通行证喽？
　　 通行证我哪有?这东西没法搞，我只答应王校长，给你暂时解决住的地方。李芳说。
　　 啥，住在这儿？今天还是走不了？吴扬吃了一惊。
　　 不但今天走不了，恐怕你一个月都走不了，因为疫情才刚刚开始，全市封管得有一段时间。李芳坦言。
　　 吴扬一听，嗡地，头都大了，他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如果晓得这样，给再多的钱我也不会来。他垂头丧气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别沮丧，面包会有的，粮食也会有的。李芳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全市解封了再走？嗤，黄花菜都凉了。吴扬很郁闷，但又一想：算了，现在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举目无亲，也只能这样了。他叹息了一声，站起来朝李芳苦笑了一下，勉强表示接受。
　　 李芳给吴扬提供的住处，并不在这小区，而是在另一个小区。吴扬跟着她往外走，车还是沿着来的那条小路往南驶，不一会儿，来到另一个居民小区，在一幢淡黄色六层楼高的居民楼前停了下来。下车后，吴扬跟着李芳上了二楼。
　　 这是一间一室户的房子，没有客厅，卫生间和厨房都很小。收拾得倒蛮干净的，旧桌椅、衣柜、床……都一尘不染。吴扬打量着，再回头一瞧：哟，床上居然还放着一只巨型的布棕熊，够有情调的。
　　 这是我女儿住的地方，她现在外地上大学，基本上不回来。我昨晚急急忙忙给收拾了一下，你看还行吗？李芳笑吟吟地问。
　　 你女儿的闺房，哪能不行？我可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吴扬玩笑道，不过，最好还是给我尽早办一张通行证。
　　 吴老师，我不是说了吗？这通行证不好办，别说我一个小小的居委会主任，就是王校长也办不了，否则她怎么会找到我的呢？李芳笑笑，将一把房门的钥匙递给了吴扬，我看既来之则安之，你还是安心在这儿住，说不定疫情很快就会好转，到时候用不着通行证了呢？
　　 吴扬想想也对，便不再坚持要通行证，他接过钥匙后，又用车将李芳送回到原来的小区。
　　
　　 三
　　 就这样，吴扬像一只迷途的鸟儿，暂且在这儿栖息了下来。鸟儿不管怎样，自己会捉虫，他行吗？这里一天三顿，除了泡面外，就是速冻水饺、汤圆之类的食物，吃得他嘴里发腻。即便这样，他还得感谢李主任，冰箱里给他塞满了这些速冻食品，否则他只能顿顿与泡面打交道。
　　 一天过去了，一周也很快过去了。吴扬没等来可以回家的消息，却等来频繁的核酸和抗原检测。几乎每隔一天，他就要到小区广场上，排着长长的队等候做核酸，然后再等待检查报告出来。对于新冠病毒，吴扬并非不了解，自己也种过两次疫苗，也时常在学校做核酸检测，只不过他没料到临江市的疫情会如此严重，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看来，自己回家是遥遥无期了，吴扬只能自认倒霉。
　　 疫情期间，出门在外，人人都得佩戴口罩，排队做核酸也是如此。所以，吴扬即使来了好几天了，谁都不认识，只认识口罩。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他也知道一些情况，比如：他所在的这幢6号楼，它是这里唯一的一幢轻工业局干部家属楼，虽然里面的干部已成为过去，但它的名气一直未衰。这幢6层的老式建筑没有电梯，共6层，每层6户，合计36户人家，大部分是老弱病残者。这些情况，有一些是李主任告诉他的，也有一些是204室的女人告诉他的。
　　 那天，他正规规矩矩地排着队等做核酸，排在他前面的一位女士忽然转过脸，朝他微微一笑，问：先生，你会弄核酸码吗？我的核酸码好像过期了。于是他二话没说，立马给她重新弄了个新的核酸码。就这样，彼此开始了话题，聊了不少事情，其中就包括有关6号楼的一些情况。但因戴口罩的关系，他始终没完整地看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姓名，只知道她住204室，和自己住同一层楼。
　　 自从居委会主任李芳，将自己暂时安置在这里后，吴扬再也没接到过她的电话，他碍于面子，也没有主动跟她联系过。他知道李芳工作很忙，自己和她只是萍水相逢，没多少情份。他常想：人家凭啥经常打电话给你？能将自己安置在这里，已经够意思的了，不要贪心不足。所以，他有啥心思，生活上有啥困难，只能憋在肚里，自己慢慢消化。
　　 能忍受的，吴扬尽量忍受了，可有一样，他实在忍受不了，就是衣服问题。他已经有一个多礼拜没洗澡了，倒不是屋里没有洗澡的地方，而是他没有可以更换的内衣。外套脏些可以将就一下，可洗澡没有干净的内衣换，那就太糟透了，他无法忍受。为这事情，他已经烦恼了好几天，再不解决，他就得精神崩溃。怎么办？打电话让李芳给你解决？他实在开不了口。思来想去，他最终想起了204室的女人，虽然只是一面之交，但那次聊天，她多少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于是，再三踌躇后，他硬着头皮敲开了她家的门。
　　 噢，吴老师，快进来坐。204室女人抿笑道。
　　 由于女人此时没戴口罩，吴扬这才看清了她的脸：嗬，模样不错，还是标准的瓜子脸，脸上嵌着高高的鼻梁和好看的杏仁眼，举止文雅。可当女人主动和自己打招呼时，他竟一时害羞起来，慌忙摆摆手说：不，不了，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男人的那种……
　　 女人听了个稀里糊涂，眨着眼睛问：吴老师，你说清楚点，什么男人的那种？
　　 吴扬这才定定神，将自己的需求说了一下。
　　 204室女人一听，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怪不得，原来是想借男式的内衣。啥东西都好借，这内衣能借吗？你穿过了，他人还会穿吗？
　　 那买也行。吴扬急忙补充。
　　 我不是这意思，吴老师，你别误会。女人止住笑，说，是这样，我只有我爸的两件衬衫，蛮新的，如果你能穿，又不嫌弃，就拿去，不必还。
　　 那……有没有平脚短裤？吴扬吞吞吐吐地问。
　　 短裤没有，因为我爸他，现在只用纸尿裤。女人说。
　　 啊，你爸他是啥情况？吴扬愕然。
　　 他中风导致全身瘫痪，躺在床上已经两年多了，全靠我伺候。女人说，要不，你进来看看？
　　 女人这么一说，吴扬不想进也得进去了。他踏进门内朝里屋瞅了一下，只见里屋一角搁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老人。老人的脸看不清楚，但屋内的一些摆设，他是看得一清二楚。探罢，他想了想，朝女人咧嘴一笑：既然没有，我就另想办法吧！反正也不急。说着，他退出了204室。
　　 那衬衫你要吗/？女人问。
　　 衬衫，嗯……要。吴扬迟疑了一下。
　　 于是，女人拿了两件白衬衫递给了吴扬。吴扬谢过后，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看了看那两件白衬衫，觉得有点肥，而且是老款式的，不适合他穿，但在没有可换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将就着穿了。至于短裤，他有点失望扫兴，204女人那里居然没有，这可是个大问题。怎么办？难道为此就不洗澡了吗？一想到不洗澡，他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于是，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洗了把澡。没短裤可换，就索性不穿短裤，直接套了长裤，而将脏的衬衫短裤扔在塑料桶里，等空了再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