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类最大的祈盼就是风调雨顺，然后渴望五谷丰登，至今痴心不改。吃饱不饿是硬道理，这一点猫知道，狗也知道，但有些食肉糜的人就不知道，一些能捡到赏赐肉渣吃的人也不知道，或装不知道。然而，从各国各民族的传统风俗和各种动物的活动规律中，都可以看到大道至简的生存理念，那就是——民以食为天。这说明人类最终的普世价值还是承认生存权，围绕这个基本认知产生的各种进步思想，就是人类的文明。
　　 古时的人们就是靠天吃饭，为此要靡费相当大的人力物力，甚至是用国力的一半来敬神敬鬼，包括从帝王登基始就启动修建皇家享乐的宫殿、祭神的庙宇和死后的陵墓。纵观世界各地的考古遗址，这种现象比比皆是，不知道是哪个师傅教的，居然如此相似，这说明人类最早的通天梦是一致的，帝王们只不过利用了这个梦，给初民们戴上了精神枷锁，用以维持自己的奢靡生活，并企图以此证明——心诚则灵是改变族群命运的唯一法宝。这种集体无意识的盲从是人类命运的死结，虽然至今无解，但人们还是看到了更多的希望，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
　　 无论从正史或者野史看，大多数人的生活一直也好不到哪里，饥寒交迫，衣衫褴褛是家常便饭，所以，解决贫困问题是一个世界性的课题，人类迈向高级文明社会之路，任重道远。两极分化在人类的初期就有，能者多得是自然现象，以后愈演愈烈，直至一些部落首领借此就开始以天神自居，以救世主显灵。后来的君王们变本加厉，看到普通人吃了几顿饱饭就不舒服，就会昭告天下百姓，所有人的饱饭是我赐的，是我养活了你们，你们必须感恩戴德，高呼万岁，并自觉自愿多交税赋，多出劳役。
　　 “苛政猛于虎”可不是乱编的故事，是那时人们生活的常态。靠天吃饭的解释权归皇家所有，可以是大自然的“天”，也可以是装神弄鬼的“天”，凡坏事就是千年不遇的“天”降灾祸，凡好事就是人间万岁的“天”降甘霖。至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种穷富之间巨大的悬殊，以及苦乐不均的两极分化，只能让愚民政策下的大美盛世来掩盖了。遇到天灾人祸，以前英明的帝王还有“罪己昭”一说，到后来一切都是你们惹的祸，或是外人惹的祸，孤家寡人只是为你们急坏了肚子，半夜难寝。
　　 如果说谁也不傻也有点过分，毕竟有一些人认为幸福是救世主的皇恩浩荡——自己的命还是人家给的呢，什么时候想拿去就拿去，不许问理由。关键时刻，还必须要舍生忘死地为圣上赴汤蹈火，饿着肚子为其火中取栗，再虔诚地用双手奉献于彩旗飘飘的祭坛，齐声高呼，我不饿，我不饿，我已经吃饱了。敢有不识时务的滋事者喊肚子饿，家法族规伺候；再甚者若发问质询蛊惑，定会从重从快从严做出处罚，千里发配诛九族，菜市口大刀砍脑袋。生命的原本意义，生命的存在价值，生命的伟大精神，都被一些妖人佞人曲解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个节不是普通的生活小“节”，而是那个痴人说梦的宏图大“节”。这些所谓的“圣人”不断用皇家文化来奴役清洗人们的天真思想，目的就是让人们像被驯服的动物一样，任其摆布，成为维持自己高贵生活的祭物。
　　 一些明白人即使像伯夷、叔齐一样隐居在首阳山，不食周粟采薇吃也不行，不仅会让大户人家的婢女站在道德的高地发出冷笑，并且还要大义凛然，斩钉截铁地对其呵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在吃的薇，难道不是我们圣上的吗！”这就是文化的魅力，可以把人教化得像个人，也可以把人改造成心悦诚服的奴才或婢女，或想当奴才而没有当成的奴隶。懂得吃饱不饿人畜皆知，懂得万物生命珍贵才能算个人。事实证明，许多人从来就没有想到自己应该争取做个正常的人，至死也不明白人若不以人之所为，万古长如夜。不由得让人想起伏尔泰星光般的启示句：人人手持心中的圣旗，满面红光走向罪恶。
　　 自古以来人们就知道，所有的生命都来自土地，是大自然的造化，其思维原理就和动物的认知一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后来，人类的祖先脱颖而出，大脑的容量越来越多，智能创造了人这个物种，顺便还产生了人类的文化。可以想象，在混沌初开的盘古时代，第一个文化必定就是神文化，其核心思想就是想让人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为此，人类不懈奋斗了千万年，这期间可不都是通天梦的幻象，许多情况是尸骸成山，血流成河，就像是滚滚滔滔、日夜奔流的江河水，泣诉着魔咒也无力改变的人间灾难，觊觎着用苦难烘托出来的虚幻天堂。在未来的人类精神的演化中，神文化升格成了人文化，人文化又异化成了鬼文化，在一些地方成了越描越黑的圣文化。
　　 风调雨顺最初就是祈盼水能随人愿而长流，也能按人的意志环绕良田，还必须不干涸，不暴虐，不决堤，不肆意妄为，能为民造福，助社稷康泰，不能天下黄河只富近水楼台的那一湾。沿河而居就成了初民们生存的首选，至今不变，其思维与兽类同行。凡事利弊相随，许多族群因此而丧命于河水泛滥失去乐园，也是人间一个挥之不去的惊魂噩梦。从神话传说及半信史记载起，远古的先民们首先是治水，治水英雄就是部落的首领，就是天之子，就可以君权神授，治水英雄也成了家天下的治民英雄，余脉不绝，世袭代代。考古发现《竹书纪年》是一件大事，人们据此发现了更加真实的部落初态——尧舜禹之间并非礼德禅让，也是血雨腥风的抢班夺权，生死关头，凶残者胜。大开杀戒是部落君主轮替的常态，治水的神龙成了恶龙，历史被胜利者改写，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被理想主义的幻觉恶意循环。
　　
　　 二
　　 “大洪水”事件世界各国都有的记载，是初民们在那时遇到的大天灾。自从人们在生活或迁徙中发现了自然井，就开始远离了某些暴虐的河流，找到了相对安全的生存环境。后来发明了人工井，人们就可以远离河水去更高更远的地方谋生，才有了目前世界的格局，人祸大于天灾的社会形态从此诞生。至此，人类的政治文化就开始了善恶之间拉锯式的博弈，其终极目标就是要用文明的力量，将人祸的危害降到最低，让人摆脱吃饱不饿的动物思维，明白人应该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以哲学为思想基础的各种主义从此诞生了，这是人类通天梦的精神桥梁。
　　 治水从来都是任重道远的当务之急，年年下点大雨就成灾，不是人祸也是人祸。滚滚的清水、浊水、泥浆水铺天盖地，如浩浩荡荡跨乡穿城的猛兽，让人想起远古神话中的恶龙率领着虾兵蟹将，横行霸道，耀武扬威。许多人就活不过那个夏天，每年都有人在洪水中死掉。风调雨顺的理想就是先民们一个万年大梦，在梦中加入某种信仰才能集聚人心，成为战天斗地的同路人。水可载舟，也可覆舟，这不仅是道理，也是铁律，所以需要咒语来控制水的力量，使其按圣意善意流动。不过，咒语非天意，大水以萨满的意志为转移还没有见过先例，大道无常，大道无情，最终的结果还是以人的意志划定道理，重新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世界史曾多次记载，许多情况下，是几个装傻的聪明人在管理一群真正的傻人；也有真正傻的人利用一群装傻的聪明人，管理着一群被迫装傻的聪明人；有时干脆就是精神病人在发号施令，让一群貌似聪明的精神病人传达命令，鼓动一群乌眼鸡高喊吾皇万岁，为其癫狂，为其数卖身钱。在上帝看来，某些人就是一群长不大的傻孩子，让人耻笑，被人可怜，遭人可恨。但是，有人就是要让这些傻孩子来管理精孩子，以弱压强，再来点花里胡哨的承诺许愿，把吃饱饭才是硬道理兽格化，畜类化，成为异化人的标志，让众人成为埋头修建王陵的奴隶。埃及金字塔、玛雅古城、印度泰姬陵、中国始皇墓……就是这样修建起来的。
　　 有时，许多现象是交错在一起混合呈现的，总体看来就是有了几天风调雨顺的好日子后，一些妖人就装神弄鬼，装疯卖傻，利用人们吃了几天饱饭后的忘乎所以，就冒充自己是救世主降临，是五谷丰登的化身，在人间肆意兴风作浪，搞得八方妖风骤起，四邻乌烟瘴气。这种妖魔怪象都被史书美化了，甚至还把饿殍遍野标榜为“汉唐盛景”。历朝历代都能把这种“风调雨顺”的治民之道心领神会，继往开来，发扬光大，使其长命不衰。这些烂人恶鬼只需不要脸地把谎言披上真理的外衣，睁着眼睛说瞎话，昧着良心说假话，不断发出忽悠文盲懒汉的狗屁文，就有哄死人不偿命的奇效。
　　 其实，历史上的聪明人是最不能说人祸的事了，讲这种事情容易得罪人，但凡有人对号入座就是清风乱翻书，会株连九族，殃及三代。许多制造人祸的人都有一个法宝，就是胆大不知羞，敢信口胡言自己是天神下凡，听我的话就能风调雨顺，就能五谷丰登；不听话的人就是大逆不道，死有余辜。为什么是这样呢？因为我是老天爷派来的，能替天行道，我放个屁也是天理昭昭的圣旨，遇神杀神，遇鬼杀鬼，遇人杀人。一群头上长了几根毛的人就拿这个作为皇帝晓谕臣民的诏书，拎着一根五尺长的棍子满世界走，只要发现有敢说人祸的事，就围起来群殴，最后再用乱石砸死你。事后，还要向其家人要石头钱，每块三钱八，立等强收。老人们常讲，不要乱说话，好死不如赖活，这样的人生的经验十分奇葩，就是缘由奉命作恶的坏蛋真是多啊，就像是一群看着恶心，却又不敢打死的蟑螂。
　　 翻开史书我们可以看到，当说假话都成了面不改色、良心不跳、激情澎湃的长篇大论，让书比纸贱，人比狗低，文明倒退，善恶不分，那是病入膏肓没治了的征兆。做一点理所当然的分内事也需要歌颂赞美，发生惊天骇世的天灾人祸必需要掩盖深藏，人们的生活就会陷入噩梦，不能感受到人生的美好和安宁。此情此景，碑文铭刻，世人皆懂。
　　
　　 三
　　 思绪包罗万象，心情纵横千年。曾梦到自己走在一尺多宽的山路上，弯弯曲曲，坑坑洼洼，右边是悬崖绝壁，左边是深渊万丈，无论是仰头向上看，还是侧头向下看，两腿是控制不住的一致发软，胆颤心惊的魔幻剧成为现实版，你说怕不怕。我迅速退了回来，惊魂未定的我暗想：我怎么走到这里了？简直就是先人当年逃难时无法回避的七十二拐盘山路。梦中的我，无法在惊心失魄中故作平静，无力把内心被人欺骗的哀痛掖藏，在披星戴月顶风冒雪的艰难中行走，忍受着疫情笼罩下不可言说的生命如草芥样脆弱。
　　 我现在最不喜欢的事就是吃饭了，每当妻子喊我吃饭时就发愁。坐在那里没有一点食欲，就是应付差事地扒拉着，索然无味。妻子总是不厌其烦地说：你不要总是吃肉，也要吃菜。看到我还是下意识地用筷子夹离我最近的喜爱物，就端起稍远的盘子把部分蔬菜扒到我碗里，说，这是你的份额，必须吃掉。吃完饭了，也没觉得是什么享受，如例行公事般寡味无趣。吃饭这件事很麻烦，但又必须要做，这是不是人生最无奈的悲哀呢？有时我想，人若不以食为天，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强力蛮力来约束自己，我也不用像古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一样，完成一件又一件不得不干、索然无味的事，比如吃饭，上厕所，洗脸，刷牙，叹气……幸亏现在退休了，不然还要熬命等死状上班，下班，干活，挣钱，养自己，养那些不拉人屎的龟孙子……人活着真没意思，每天都想大哭一场。
　　 不得不干的事还有一件，就是不想睡。每天半夜醒来就发愁，真想长睡不醒，而且不愿做梦。吃完午饭后居然还要睡，有时午睡起来以为是半夜，这是神魂颠倒的后遗症，黑白不分，像人面兽心上房揭瓦的乌衣大盗。不想睡就看电视吧，找不到想看的东西，干脆就是听个响声，这样躺在床上用平板电脑下棋时，也就没有非必要的心理打扰了。到瞌睡的点了，就关电视干一件不想干又必需干的事，上床睡觉——这成了我告别这一天的最后节目。无聊的白天让夜晚的睡觉也变得很无趣，就像是在渡冥河，一条黑筏，一条黑狗，一个黑衣摆渡人。
　　 不想睡还是因为无趣的梦太多。我常常在睡眠时犯糊涂，想立于死地而后生，就胆大妄为地进入自己虚幻中的新世界，在梦魇中试图觉醒一条条冰封的通天河，使其成为势不可挡、汹涌澎湃的春天大潮，扫荡世上的一切污泥浊水。梦中容易使人膨胀，我又把自己比作伟大的赫拉克勒斯了，要在现实中打扫牛圈，杀死妖怪。醒来才发现，昨晚我并没有成为梦中的英雄，只是用身体做诱饵，打死了一个初冬濒死的蚊子，让白白的墙上血迹斑斑。假如，这个蚊子背后势力强大，有咬死人不偿命的权利，我绝对不会血气方刚地拍死这个可恶的吸血虫，只能闭上眼睛装睡，让这个蚊子吸饱血后得意离去，顶多在心里暗暗骂一句，龟孙子又咬老子了。
　　 年轻时我也不想玩，在墙上贴个“闻鸡起舞”就在睡梦中盼着公鸡报晓，之后起床晨练、读书、看日出。现在已听不到公鸡打鸣了，成千上万的母鸡被圈养起来，一门心思就会下蛋，我实在想不通这些母鸡受精产卵的程序，只能可怜那些被杀的公鸡。我不养宠物，不知道“闻猫起舞”是啥时辰？“闻狗起舞”是何光景？在“二八月”里听到窗外烦人的猫狗叫，才知道猫狗也不是吃饱不饿就行了，动物都遵循生命的自然需求，体现生命的志向，追寻生命的本质，展示生命的价值。我的生命底线从猫狗的角度划定，只要没有听到邪乎的“半夜鸡叫”，就继续埋头昏睡，直到自然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