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打捞科尔沁的美味(散文)
很多人前往科尔沁草原,一定要吃牛羊肉。肥牛卷、牛百叶、炖牛骨、牛腱子,菲力牛排、涮羊肉、羊肉麦烧、烤羊排、烤羊腿、烤全羊。我只能大略地列举一些,已经掩饰不住涎水欲滴了。
如果时间不允许,不能坐下来细品,那必须去打捞科尔沁的美味,“扼住咽喉”,否则,就会留下舌尖上的遗憾了。
◎胡日森巴达——古老的诗可入口
胡日森巴达,即内蒙炒米。我之所以使用这个蒙语称谓,完全是受了我科尔沁朋友陈龙(汉语名字)的影响,他说,一喊“胡日森巴达”,米香就会漫过科尔沁,寻食的牛羊就会抬起头。这是蒙人对炒米之香的独特理解,我觉得,香有香韵,口舌感觉,毕竟受限。借助他的描摹,先掬一把入口,容我回味吧。蒙语的发音,也可以唤醒味道?
怎样玩味这种香呢?香,多么像一句诗啊。暗香浮动,太缥缈;暗香盈袖,太小气;朔吹夜香,只一缕;沉香断续,太瘦弱。想那些咏香的诗句,几乎就没有合适的。我不得不佩服杨万里了,“四面八方野香来”。来自科尔沁大草原,几千公里足够野;来自牛羊嘴下的特别遗留,足够香。千里的旷野,其香凝于毫厘微粒,能够吃出这样的滋味,那就要告别充饥果腹的简单欲望,此时用得着“品”字,就像咂摸诗句的蕴意,不可囫囵吞“米”。
不过,我必须介绍一下这内蒙炒米。炒米的“米”不是稻米,而是糜子。中国最古老的农作物之一,古人称“五谷”指的是稻、黍、稷、麦、菽。黍,即糜子。就是这个“黍”字让我与诗挂了钩。这在南方可能已经不多见了,属稀有谷物。从蒙人的饮食习俗,我们可知,不可一日无茶,更不可一日无米。米就是糜子。喷香的奶茶,炒米是灵魂;掺进奶制品,口味兀自升了一个档次;做一盘奶豆腐,糜子是豆腐的风骨。陈龙告诉我,蒙人身上一件“斜挎”里,不像我们的古人装着钱币,就装着炒米,抓一把入口,牛羊听到嚼米而碎的声音,都要举首而望。
这不是诗?“分例一杯糜子酒,几时能近凤凰楼”,古时酿酒,原料非糜子不可。科尔沁草原上,一把糜子炒,淡了蒙古包里的奶茶,或者说,这分别是蒙古包内外的美食大观。
从包罗万象的风景中,提取一句诗,那是诗人的功夫,诗人也感叹,得来不易。一句三年得,拈断数茎须。内蒙一行,我怀着寻诗的想法,打捞出这么精致的美味,过一回嘴瘾,诗味与美味兼得啊。
如今,蒙人将糜子炒成了商品,我购得两袋,朋友问买的什么,我说买了两袋古诗。我将古老的物种带回家,我将草原最难发现的美食风情带回家,不是诗?
入口香四溢,禁不住米香深情诱惑;嚼起来,嘎嘣脆,让我相信自己的牙口很好,可以敲击出平仄的韵律;夹杂几粒内蒙古大豆,创造出一口的混合香,让我相信嘴上功夫,别具一格。牙齿碰撞间,米粒就像一个个被捉住的精灵,米香被磕碎,脆爽如小珠落玉盘,不过跳不出口腔,拿捏于舌尖,玩弄于方寸,是豪放派的口感,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把战场放在了方寸口腔,牙齿为刀枪,舌尖为马鞭,来一番厮杀,过过瘾。自我欣赏起来,那就是鼻烟壶里可见百花争艳,蜗牛壳里摆道场。生怕旁边的人听不出铿锵跌宕的声响一样,紧闭双唇也压抑不住,却在嚼食下咽时又是那么婉约,软糯的香气,钻进胃口,舒服了五脏六腑,我是觉得香气在弥漫,只是看不见。糜子与牙齿,舌尖与米香,邂逅在此刻,有着缘分的美。不是千载难逢,而是一生初遇。内蒙的朋友告诉我,炒米还可以撒在奶茶酸奶里,滋润三五分钟,发泡其脆硬的品性,入口则绵软,不过,我不喜欢这种吃法,还是喜欢就像舞台上锣鼓点铿锵开场的兴奋感。不是现代诗那种无序的句式,而是诗经的韵律,哪个句子最合适呢?最好是那句“彼黍离离”,草原上的一抹黍香,飘至很远,这“离离”(繁盛)之貌,可观可食呀。古人的感觉是“行迈靡靡,心中如醉”,就像喝醉了一样,原来香可醉人,就是这么来的啊。
走进“蒙品商店”,我必须喊“胡日森巴达”,朋友陈龙就伸出大拇指,满脸堆笑,那笑也像诗句一样,很灿烂。
蒙人陈龙早就沉浸在他的诗意生活里,只是我突然翻到“北国风光”一页,才惊讶发现。
我是闻香而来?确切地说是踏香而来。千里不远,糜香近我。这是我给“糜子炒”的古诗。
◎科尔沁蒙古馅饼——一张金色的名片
我对饼,情有独钟。甚爱泰山煎饼,山东阳谷武大郎炊饼,新疆的馕(胡饼),家乡的“盛家火烧”。遇到了科尔沁的内蒙馅饼,丰富了我的“吃饼史”。
回家,妻子问吃了什么内蒙特色美食,我说,吃了一张金色的名片。怎么不把“名片”带回来?我引用“东篱”社团一位文友的文章题目“趁热吃”来回答,而且还添枝加叶,夸张地说,最好绕着那滋滋冒气的平底铁锅吃,才够味。
是在巴仁哲里木小镇的一家叫“粗粮小镇”的饭店吃的,店主告诉我,这是唯一的细粮,可能与店名不符。
科尔沁的馅饼,大约和一般的夹馅饼做工没有多少区别吧,但我喜欢的是饼的用料和馅儿。
我打听过,在科尔沁,小麦属于稀缺物种,主要是冬季太冷,春季解冻期延长,相对温暖的区域,才可播种,地理环境和气候特点,决定了是否出产小麦。小店的面粉来自两个地方,一是孝庄文皇后的故里花吐古拉(蒙语意思是“淡黄色的牛犊子”),出产孝庄皇粮黑小麦;一是来自临镇的吐列毛杜(蒙语意思是“伸展枝叶的树”)小麦粉。是不是这张名片的底色就非同一般啊!我对“美食文化”这个说法,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了,“皇粮”,原来是有所指。有些东西,即使是能够尝尝鲜,也当属幸运啊。一定要吃上一口,给舌尖留下一份无憾的记忆和满足。这是我喜欢内蒙馅饼的一个理由。
我流着涎水,先听了一个故事。
店主说,吃饼必须吃“科尔沁内蒙馅饼”,我以为这是她的家乡情结,跟她开玩笑说,谁的孩子谁爱吧?她憋不住笑,我引出了她关于馅饼的历史故事。
清朝国母孝庄文皇后和康熙、乾隆皇帝非常喜欢科尔沁馅饼,有人戏说康熙、乾隆喜欢“姥姥馅饼”,这个名字一下子叫醒了乡愁滋味。孝庄文皇后思乡心切,曾至故乡花吐古拉,大学士李光第随从,席间作诗(七绝),我觉得首尾两句最有意思。
那首诗,她背诵得很熟,平仄读得有味,尽管还带着“蒙味”。这是她的招牌了,怪不得。
首句说“皮薄如纸可见馅”,这是白描。透过金黄酥脆的饼皮,看看那些切成筷子头大小的牛肉块,受热之后,不安分了,互相拥挤着,释放出牛肉特有的深沉香,皮儿,说不上薄如蝉翼,倒是喜欢“皮薄如纸”的描述,被热缓缓拉开,生怕不慎被裂开,哪知科尔沁小麦的功夫就在这似断又连的微妙上,肉香在皮儿里冲突往来,将肉香浸在皮儿上,皮儿酥黄,仿佛手靠近,就会裂开。所见是在半透明的状态下,朦胧而生联想。中国文化的审美,无一例外地喜欢半透明的状态,审美者获得了试解密码的审美体验。一张黄纸袋套着,遮住了透明的皮儿,生怕入眼不舍得入口似的。
尾句是“美馔如饴可伴君”。看看吧,有感于被冷落似的,唯美相伴,哪里用得着“我”这个大学士相伴啊。从这个句子,我看到康熙、乾隆的吃相,再亲近的大臣不可近身,再多的进言都不如饼皮里的馅儿,此时的被冷落,可不能直言委屈,臣子不如一张饼,肉馅当胜万千言。
摆在盘儿里的一张馅饼,简直就是科尔沁的一张名片啊,不写一字,却胜千言,我对着一份美食做文化审美,此时催动了我的想象力。
草原的风,怎样才能变成风味?多少原上草的绿气,被纳入一张“皮囊”?那些可爱的小黄牛,(科尔沁馅饼馅儿主要是小黄牛肉,别的被视为不正宗,可能与“花吐古拉”的名字有关)想不到有了最美的归宿,在一张饼里得到了涅槃。秋天,在蒙人那里,绝不是萧瑟与衰败,更多的是温柔,温柔被一张饼皮包裹着。在饮食文化上,汉族和蒙族都有这相同的理念,既然是“鲜美”,一定要包起来吃,不跑味,不败味;打开的一瞬,还可以惊艳眼球,呼出惊叹之语。包着,包容,这种方式,是接纳的最好表达方式。汉族人说“好吃不如饺子”,蒙族人说“好吃不如馅饼”。之所以中华各民族能够长相处,共同生活在华夏大地,我想不仅仅有着共同的血统基因,在很多方面,都有着共同的爱好和习惯,不能小看这些,“民相亲”的纽带从来都是丝丝缕缕,相连相绕。
一个人最难的修行是“管住自己的嘴”,可这句话在美食面前,就变得那么无力。连吃两张饼,我牢记一句话——唯美食和爱不可辜负。不能讲究饮食有度,不能说压抑欲望。所有的想法,在美食面前不堪一击了。妻子听我说这段,给了一个总结——我带着两张名片回家了。
穿行于千里草原,耳闻秋风涤荡之声,眼观斑斓秋色,吃惊草原民族风情,情感被摇曳在缤纷的色彩里,总觉得饱了眼福还不够,古人说“秀色可餐”,又是那么骗人。舌尖呢?尽管藏在嘴巴里,不言不语,但不能亏欠它,于是我在小镇打捞出蒙古馅饼。有些亏欠,一旦离开了某地,都会成为遗憾。也不要以为生活总是亏欠了我们的,没有走出封闭的圈子,不会有精彩的生活,别抱怨生活给我们的不多,细思起来,还是脚步走得不够远,努力的程度不够,天上不会掉馅饼,馅饼不会放在我们的嘴边。去科尔沁,一定要打开舌尖的机关,和美食结缘。
想起最近“一带一路第三届高峰论坛会议”的召开,有一个花边新闻,俄罗斯总统普京居然在北京街头闲逛,只为买一枚“煎饼果子”过过华夏美食的瘾。我早就不止一次吃过,前几天,在天津南服务区,我连吃两张。在美食面前,我改不了炫耀的性子。此时,我比普京走得远,可以说,是为了那张内蒙馅饼,一张金色的名片,我走在巴仁哲里木的街道上。
名人说,情商高不只是会说话。还有什么?我常常想接续这句话的留白,吃了科尔沁蒙古馅饼,接上了——还应该会品风味美食。
草原,还仅仅是一个草原吗?草原充满了烟火气,一张名片上,正面写着“塔拉”(蒙语,草原),背面写着“科尔沁蒙古馅饼”。
草原很大很广,但有一张馅饼,又让我觉得草原很小,温暖就包裹在那张馅饼里。
◎科尔沁风干牛肉——吃出风味风情
不能走遍草原,留下遗憾,不打紧,完全可以将风味风情带回来。
草原是风的故乡,春风催生春草绿,风吹草低见牛羊,秋风弄醉万株枫,朔风洗涤草原尘,风在草原完全是使者的身份,有何为证?那些敖包上的五彩旗子,就是在表达对风的崇拜。
牛,和草原,似乎永远也分不开。提起任何一个词语,都会让我们眼前浮现一幅画面。喜欢牛,曾和我的内蒙朋友谢银庄说,想牵一头牛回家。他大笑,建议我投资在这里养一群牛,可以了却爱的心愿。
带回家的想法,不是不能实现,兜兜转转,走到“蒙品超市”,遇到内蒙朋友陈龙,愿望成真。
前超市,后作坊。我直接进入风干牛肉作坊。陈龙早就穿好了工作服,在给牛肉“挑刺”。约二尺长的牛肉条上,有几点白肉丝儿,进入风干牛肉就影响品质。之后掺入细盐、大料、花椒、辣椒粉、五香粉、鲜辣粉、香叶、料酒等佐料,轻揉,捋掉水分,然后挂在风干室。
风干牛肉对牛肉的品质要求相当严格,必须是后腿牛膀肉(蒙语叫“米龙”),每头牛大约取肉40斤,每2.8斤左右可做风干牛肉一斤。
条状的鲜红牛肉,分布在风干室的挂钩上,仿佛是挂了一串串红色的鞭炮,喜庆简直堪比过年。不过,可不能点火,要耐心等牛肉滤掉水分,也是吃透“滋味”的时候。陈龙说,就像把书本摆在眼前,要琢磨一下,提取书本的精华。他做风干牛肉,就像读书,不过,读的是人间烟火的书,那一根根鲜红的牛肉就是一行行文字,生怕有败笔。他说,每天只能做40斤,已经挤压订单超过700斤,尤其到了中秋,那些老客户就发来订单。他必须保证内蒙风味,在工艺上不能糊弄。尤其是他自制“香草”,几种香草烘干磨成粉,能够让食客吃出非同一般的风味。什么香草?这是陈龙的秘籍,不轻易透露。草原的东西,怎么可以不沾草香呢!这是他的创作理念。这是草原风味,更是草原人的风情。
直径一米的电风扇叶转动,牛肉在室内进行风干。还要取出放到阳光下,将草原的日光味道收进肉中。
烘烤室已经点火加温。我赶去已经是午后两三点了。风干的牛肉已经入炉了。陈龙告诉我,法宝在炉内,火山石装满炉膛,出自科尔沁的木炭正灼灼放热,焙烤正在进行。
到我手里,早就是每袋10克的精致的真空包装。我选了原味、辣味和孜然味的三种,陈龙早就预备我品尝的散装风干牛肉了。
风味,在我的理解里,只是一个文学词语,是以舌尖感觉一切的一个词。风味独特,才是大家喜欢的,不喜欢的就根本称不上风味,至多给一个“味道”的评价。“风”这个东西,来无踪去无影,却注满了味道。踏进科尔沁草原,风传草香,鲜香味美;牛羊安详于草原,风吹草低,诗味更美;枫树,黄榆,沙棘,风吹春秋,由绿而红,而黄,而斑斓,风带着色彩,亮了我们的眼眸,眼睛尝到了风味。
我去草原,只是打捞了几样美食,第一感觉有风味,而是风味独特,所以喜欢。过去,我也曾尝过风干牛肉,但感觉牵牵连连,下口费劲,这次亲自看陈龙做美食,那道正宗的货,的确不一样。风干牛肉的味道是一个方面,湿度和焙烤的火候是很关键,吃起来,慢慢在口中打磨,渐成碎末,口感很好。是不是想风干牛肉了?来一份?哈哈。遥握,很期待你的作品,问候秋祺!谨祝学习快乐!
我也相信你会爱上内蒙馅饼了。皇粮,我真正找到了这个词的出处了。美食文化,的确是文化,不然就停留在肤浅上,以为皇粮就是公粮。四面八方野香来,是草原孕育了糜子的香,也有点膻味的。风干牛肉,慢慢咀嚼,滋味很好的,并非是嚼草的感觉,牙口是可以锻炼的啊。我的牙口也不行,但在即将没落的时候,还是要做最后的挣扎,一定要吃上风干牛肉。大海和草原,应该属于兄弟,喜欢大海,就喜欢草原,这是什么逻辑,但的确存在有着关系。暂时打捞出科尔沁是几种口味,我对科尔沁的酸奶(无糖)特别钟爱,今天朋友还会带回10包,晚上到。超市卖的酸奶,质量的确堪忧。怀才写美食,可能很土,但我努力留住草原的风味,算是不虚此行。遥握,继续期待岚亮老师的佳作,如珠玑般的美感,不可多得也非要常得才好。谨祝创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