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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疫情期间做“陪人”的那些日子(散文)


作者:林梢客 秀才,2937.5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60发表时间:2023-12-07 16:10:30

入院准备
   本来身体就瘦弱不堪的婆婆突然摔伤,虽然并不是很严重,但也必须住院治疗。大姑姐不必上班,暂时也没有其他绊脚事,所以最初由她留下护理。担心她吃不消,还特意请了一个护工,跑腿受累的活儿基本交给护工去做。大概身体还是难以承受,大姑姐几乎每天都会打几个电话,希望她的二弟,我的丈夫H,尽快去医院。
   正是疫情最严峻的时候,医院实行全封闭管理,全程只允许一人陪护,原则上中途不能随便换人。H的工作性质决定,他没有办法完全放下工作、不管不顾地离开那么久。看他焦虑烦恼无奈无措的样子,我主动提出,要不,我请假去吧。
   医院管理甚严,本来是不允许换人的,大姑姐自己奔波着找人诉求,再三强调自己身体吃不消,医院才终于松了口。但换人手续特别繁琐。我30日上午将手头所有的工作整理交接完毕,准备下午去医院,结果换人程序走了一天,还在进行中。
   昨天上午提交了核酸检测报告,医院说需要本院的报告才可以,于是晚上又去医院做核检,顺便做了一份排骨,带给婆婆和大姑姐。
   去做核检的路上,遇到一个提着大包小裹问路的女子,也是去做核检。正好一路,欣然约其同行。
   看她行包沉重,我热心地同她抬着最大的一个包裹,一边走,一边聊。聊了一阵才知道,她竟然是从河南赶来。而且下了高铁又换乘大巴,下了大巴又乘坐市内公交,兜兜转转一路三倒而来。她的父亲心脏病住院,她也是赶回来护理的,没想到被拒之门外,要求先去做本院核酸。其他手续再说。
   我心里有些忐忑,本能地想同她拉开距离,她却一直靠我很近。老熟人一样聊东聊西,还要求加微信。我尴尬地微笑着,以沉默表示了拒绝。
   核检的队伍也是人挨人,并没有按要求保持一米间距。医院的规矩秩序,尚不如我们小区规范严格。
   回来后,立即酒精消毒,口罩消毒后丢弃。心犹未彻底安定。
   请假的第三天,直到近午,仍在家中等待消息。
   万事俱备,只欠通知。
   一场无休无止的疫情,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复杂,所有的手续都繁琐到令人崩溃。
  
   第一天
   午饭后,接到一切手续终于办妥的通知,赶到医院。归心似箭的大姑姐已经等在唯一的通道口,她将一纸通行证和各种卡交给我,没做任何交代就头也不回地拔足欲走。H喊下她,想让她带我去病房。虽然刚刚走出通道,值班的保安却已坚决不允许再回头,我只好独自带着几个行包,坐电梯上行到七楼。在护士站登记完信息后,晕头转向地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隐蔽在角落里的17号病房。
   还好是单间。对喜欢清静的我来说,确是幸事一桩。
   先前找的护工已经被大姑姐辞掉,我得承担起所有知和未知的护理工作。虽然来之前也算有了些许的心理准备,但真正身体力行地做起来,感觉还是有些理想化了。
   婆婆的精神出乎意料的好,从我进病房起,便絮絮地一直在说,一直在说,我只好洗耳恭听。她将入院四五天以来的种种,事无巨细地给我说了一遍,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她耳不聪目不明,跟她沟通特别费劲,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听。然后笑或点头,证明我在听。
   晚上五点开饭。七点刚过,婆婆就催我睡觉。她倒是很快就睡着了,不好总开着灯,我坚持到九点,也就睡了。已经好久没有睡这样早了。在硬邦邦可以折叠的护理床上,我竟然睡得还不错。
   婆婆起夜几次,虽然数次听到她的鼾声,她却说自己失眠了,一直睡不着。
  
   第二天
   早晨五点,婆婆喊我起床。她告诉我,早饭时间是六点,要我早起来收拾好准备着,到点去买饭。
   吃罢早饭,各种事情就开始了,上午输液,下午洗衣服,一直到晚上七点,几乎脚不沾地地忙。今天婆婆特别能折腾,各种状况频出。真是累断腰腿的一天呢!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护理一个老人,还是一个不能自理的老人。
   三年前的冬天,我也曾在医院陪侍过我的母亲,但当时是和姐姐一起,而且姐姐特别温柔细心,很多事情都是她去做,洗脸洗脚擦身按摩,喂饭洗衣,粗活细活都是她,我常做的也就是跑腿喊个医生买个饭之类。虽然因为母亲病势危重,心痛如油煎,但身体并没有累倒。
   如今,我成了主力,不,是全力承担着所有,无可选择地投入这全封闭式的陪护生活,与世隔绝。
   母亲住院的时候,几乎不曾主动累掯我们,但在家一向不怎么麻烦人的婆婆,到了医院却像换了个人一般,古怪又固执到不可理喻。就拿大小便来说,床下有两个便盆,明明那个扁平的更好用,她却非要用那个壶状的,结果是每次都撒到外边多半,一天换了三个护理垫,一层层穿在身上的毛衣、秋衣、背心、秋裤也统统湿透。我给她换下洗净晾上后,借口没有衣服可换,买了一套厚墩墩的病号服给她穿。肥肥大大的,她穿着舒服,擦身、脱换也方便多了。
   再就是吃饭。婆婆胃不好,吃饭一直很少,所以身体衰弱,营养不良。低钾低钠,再加上腿部血栓,这也是虽然摔伤却先住进内科的主要原因,需要先把钾、钠等营养补上去,血栓消除,才能安排手术。
   每次买回饭,婆婆都是两口就罢,各种拒绝,说吃了胃堵得难受。我尝试着强行劝她多吃一点,她便颇为不满地说:“你姐姐在这里,我说不吃就不吃,不会强要我吃。”
   确实,我看床头柜上有一罐营养粉,盖子上贴着医嘱:一天3次,一次6勺。打开一看,却还是满的。我举着罐子问:“这个你没吃吗?”婆婆皱着眉说:“那个我可不吃,吃了烧心,堵得难受。”
   “可这是医生开的呀,姐姐没让你吃吗?”
   “让了呀。我说难受,不吃,她就没再让我吃呀。”
   我叹了口气,放下罐子。
   护士过来输液的时候,我故意拿着罐子问道:“这个可以不吃吗?”护士看了一眼,惊讶地说:“怎么还有这么多?一直没吃吗?医生开了就得吃呀,你身体这么差,不好好配合,什么时候能行呀?”
   婆婆垂着眼帘,默不作声了。
   此后,我每天三次冲泡好端给她,她虽然满脸的不爽,却还是一点点地喝下去了,也并没有表现出胃有多难受的样子。
   吃饭我也如法炮制,试着强要她一次吃下一个包子,一碗稀饭。同样的各种躲避拒绝,讨价还价,看我不肯妥协,才终于一边嘟囔抱怨着,一边一口一口慢慢吃完,胃依然不曾有明显反应。从此,这便成了她每一餐的标准食量。幸而医院的包子味道不错,品类也多,婆婆一直没有吃腻。也曾试着换过别的,但婆婆还是更喜欢软软香香的包子。炒菜她是坚决不肯吃的,菜花我感觉都快成了泥,她还嚷嚷着说人家没有炒烂乎。
  
   第三天
   凌晨三点多,有风声雨声入耳。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借着昏黄的灯光看过去,果然已是风萧萧雨淅淅一片凄迷。气温貌似低了不少。
   六点去买饭,临时售饭的廊厅里已经人头攒动,很多餐车前排起了不短的队伍。
   第一天来的时候,我没注意到有人排队,径直走到卖面食的餐车前买了两个包子。买完才发现,每个餐车前其实都有一条排饭的队伍。无论那队伍如何松散弯曲,晚来的人们都会非常自觉地找到队尾,接排下去。买完一种,再去排另一种。貌似乱纷纷的人流中,其实也是有秩序在的。
   感谢人们的宽容,对我这因无意识而特别坦然的插队者并未发声谴责。
   买饭的人群中,突然发现一件特别熟悉的衣服,是一件长款外套,穿在一个胖墩墩的老阿姨身上。同我刚参加工作时,当时还是男朋友的H出差归来,带给我的第一件衣服一模一样。除了型号,无论款式还是花色,皆无差别。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我的那件衣服早已不知去向,但那段最美好的时光,却镌刻在记忆深处,成了永恒。
   昨天上午,病房里的一张靠背铁椅离奇失踪,我和婆婆都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又被谁拿走的。婆婆各种猜疑,一直叨咕不休,仿佛丢失的是她的私有财产。
   在我的拜托下,今天早晨,打扫卫生的老大叔又拿了一个塑料方凳过来,婆婆还各种嫌弃,嗔怪说不是原来那个。
   查房的时候,医生护士来了四五个,其中一个看到方凳,拿起就往外走。我急忙跟过去询问,护士说,每个病房的配置都是统一的,配置以外的,必须清走。我恍然大悟。昨天丢失的那个靠背椅,大姑姐不知从哪里搬来的,肯定也是因为超出配置范围,被护士拿走了。回来告诉婆婆,婆婆终于不再碎碎念了。
   婆婆耳聋,奇怪的是,因为她总是听不到,我刻意提高声音,可她还是常常一脸蒙地看着我。有一个大大咧咧非常开朗的的护士,也是一直特别大声地跟她说话,问一些事情,可她总是答非所问。而另一个非常温柔的小护士,每次来都会俯下身子,轻轻握住她的手,问询或叮嘱一些事情,声音尚不及我平素说话的语声高,婆婆却会一直点头,一直点头。有时,我会忍不住提醒小护士,说我婆婆耳背,可能听不到。小护士说,我觉得奶奶能听到呀!奶奶,你能听到,是吧?婆婆立即点头,能听到,能听到啊。看得我一头黑线,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婆婆在护士面前像一个听话的小孩,人家说什么都忙不迭地点头,在我面前则比较任性,同在家判若两人,矫情又折腾。
   在医院久了,感觉护士确实不负“白衣天使”这一称号,认真负责、细致周到,特别温柔而有耐心。什么样的病人都要面对,什么样的身体都要触摸,即使丑的、臭的、伤的、坏的,也要亲自动手感觉,不皱一下眉头,不带一丝嫌恶。心理素质比一般人强大了太多。
  
   第四天
   我跟婆婆没有共同生活过,彼此之间一向客气而疏离,既没有她和大姑姐之间天然的血脉亲情,也不及她与大嫂之间的亲切自在。跟她朝夕相处,这是第一次。而且共居一室,而且全方位贴身服侍。
   我一直以为,婆婆内心一定更愿意大姑姐留下来照顾她,毕竟是她特别熟悉亲近的女儿。也曾幻想由我来照顾,她会更加知趣。在医院的这几天,通过婆婆的所作所为和不经意的言谈才慢慢意识到,其实不然。作为一个母亲,出于亲缘血脉,她会心疼自己的孩子,对我则没有这份顾念。即使我需要请长假,也觉理所应当。这其实是特别自然的人之常情,我也能理解。而我,更多也只是替H尽义务而来。如此一想,也便释然。
   以前曾听人说,人老了,会变得特别自私,只考虑自己。如今,终于有了切身的体会。比如今日,凌晨四点多,婆婆在床上唤我,我起来问她想要什么,她说她一会儿想要小便,早叫醒我准备着。我其实根本就睡不踏实,基本她一有动静我就能听到,完全不用她来叫醒我。我问她现在不想吗?她表示现在没有便意。我坐在床上等着,她还特别体贴地要我躺着等。差不多半小时后,她终于有了便意。起来、躺下、清洁、冲洗,这一折腾,5点了,又到了她催我起床的时间。我索性将护理床折好,收起被褥,伺候她梳洗了。
   今天洗漱完毕,我才发现贴在门后的时间表,正式售饭时间是6:30—7:00(难怪我每次六点下去,饭都不全)。没有人规定起床时间,所谓的五点起床,完全是婆婆莫名其妙地自作主张,自行其是。
   在我原本的印象中,婆婆是非常善良的,人缘也特别好,一般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但在医院的这几天,先前的印象已经被彻底被颠覆了。任性而又折腾,反差如此大,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买饭归来,电梯内清一色一众蓝衣,都是医院的保洁,刚开完晨会,各回各自负责的楼层。同马路清洁工一样,大多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负责我们所在楼层的,有两个人,每天到婆婆病房打扫的,是一个七十二岁的老伯,早六晚四,每天倒垃圾两次,拖地消毒四次。这老伯干活慢吞吞,拖地不彻底。走廊清洁度还可以,病房内桌椅床下都不拖,布满薄薄一层绒尘。作为一个中度强迫症患者,我一直想接过拖把,亲自将所有死角清洁彻底。对于卫生,医院倒也不苛求,因为用工太过廉价,每个月只有1700元。这是婆婆告诉我的。我来之前,婆婆已经跟人家聊得很熟,知道人家一儿一女,都住在附近。老伯每天下班后,先接孙子放学,将孙子送到儿子家后,再去女儿家住。婆婆絮絮地告诉我许多事情,不知道何时了解到的。我来了之后,倒没见她再跟人家聊过。
   但是婆婆突然说出一件尘封多年的旧事,关于我的,我却竟是闻所未闻。
   婆婆不怎么喜欢午睡,饭后常常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家长里短,陈谷子烂芝麻,听得我昏昏欲睡,却又不能睡。今天,她突然没来由地说起了当年,我和H毕业时分配去向的问题。
   当年,我本是一门心思要回家乡的。这是父母一向的期望,也是我一直自觉铭刻在心、背负在身的莫名责任。我一度心坚如铁,无论谁来想问我毕业后的去向,都是斩钉截铁一句话:“回老家呀!”
   H最初来问的时候,我也是一样的回答。
   而当年的毕业分配原则,也基本是回原籍。
   而我的父亲,并不擅长关系门路的父亲,为了我回乡能有个更加理想的去处,在我还在实习的时候,便开始去拜访他恰好在我专业对口单位任正职的老同事,关系很不错的前上级,请人家为我工作的事情操心留意。对父母的心思我一向心知肚明,也从未想过违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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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陪床手记,是诸多陪护者共同的心声。医院,是患者心中的灯塔,是生命再次起航的寄托之地,但同时医院也是一个彰显人性的地方。作者陪护的对象是自己的婆婆,作为儿媳,做到如此实属难得,就像文中所言,那是遵从内心的旨意,做自己该做的事。这样的境界令人敬佩。文笔坦然真诚,可见作者一颗清灵智慧的心。特殊时期,疫情肆虐,医院只准一人陪护,为替丈夫,作者主动请缨,前往医院陪护11天,是一个好儿媳,更是一个好妻子。医院是一个特殊的窗口,同一病房的是病友,也是陌生人,陪护之间也是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最真实的一面。作者笔下,是陪护期间的所见所闻,也是社会一角的呈现,尤其人性被描写真实可信。关于亲情,关于人性这篇文都给予了深度思考,慨叹人生,感悟生活,一切都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存在。深度好文,流年力荐阅读!【编辑:清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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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清鸟        2023-12-07 16:17:47
  与作者有缘,感同身受作者的经历。我也是一个儿媳,最近一年里,一直在伺候公婆,我几乎是一气读完此文,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但我相信这也是我们修行的内容,对待公婆的态度不能取决于他们待我们的态度,我们时时要做自己,很认同老师文中的观点,读此文我就像遇到了一个知己,在无解的苦闷中忽然发现了头顶的一束光,眼前豁然一亮。感谢老师分享,期待更多,祝愉快!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回复1 楼        文友:林梢客        2023-12-08 14:04:44
  感谢清鸟老师深刻用心的解读,感谢您的理解和认同。善待他人,也是一种修行。心态温暖阳光,才能看到更美好的人生风景。祝福清鸟老师愿愿得偿,事事如意,笔健文丰,冬安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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