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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紫莲花(小说)


作者:蔡猜 秀才,1112.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51发表时间:2024-02-04 11:34:09


   一夜无梦,很好的状态。
   自从她开始学习静坐之后,对于睡眠问题,就越来越不是问题。
   他翻来翻去,把热气都放出被窝去了。他在她身旁睡不着,伸手在她身上抓了几把。这种没有柔情的触碰,依旧能击到她。只是她不会像以前那样放在心上,来困住自己。
   去年开始,她吃素,念经,放生,静坐观照自己。她明白,她这样地清醒,这样地看淡,在某些人眼中,也是一种伤害。活着,伤害总是免不了,爱情像一个季节里的闪电,还没搞清楚那些光的来龙去脉,就消失了。接着便是阴晴交替,不定的岁月。她用这样的思维来对自己安慰和解释。去也去了,走也走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对往事原来这么不放在心上。
   她问他:“几点了?”
   “六点半,你可以起来了。”
   她本想再粘一会儿床的,毕竟大冬天的,六点半有点儿早。扯了扯被角,塞进肩膀后,她又闭上了眼睛。
   房门外面就是客厅,客厅里有点声音,他们全听得到。她甚至能听到父亲喝粥的呼呼声,咂嘴声,当然还有吐痰的声音。这些声音结束,接下来,打火机会嚓嚓地响几声,显然,父亲又开始抽上烟了。等她出房间,客厅里便到处是刺鼻的烟味。每次闻到烟味,她沉往丹田里的那股气就腾地往上窜。她跑到阳台把窗打开,再打开门。烟不是小孩子,你赶一下就全跑掉了。没有风,烟味就团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弄得一早晨的心情都很烦燥。
   “爸,你能不能不要再抽了。你抽烟倒是很快乐,伲拼命吃你的两手烟,你这是谋杀,啊晓得。”
   凭你怎么嘶吼,她父亲还是一贯的不作声,不回嘴,连续几口,迅速抽完手上的烟,掐掉在烟缸里,再徐徐地吐出嘴里那最后一股烟。然后,他啥事没有一样问她:“螃蟹啥辰光要,我要去西津桥菜场了。”
   父亲不接腔,她只能换上另一种口吻:“七点半吧,我跟朋友讲好八点钟在火车站碰头咯。”
   “哦,那我先去菜场了,你一会儿过来拿吧。”
   父亲是了解女儿的,也总有方法来降服她。弄得她火也火不出来,但心里面又憋屈着,说不出的难受。但是,那是她的父亲,她还能怎么样。离家出走吗?对于越来越年迈的父母亲,以及金钱的拮据,不是说走就能轻易走的。
   父亲走后,她刷牙洗脸,还喝了两碗粥。准备了一些吃的东西放包里,又拿了两本自己的书,最后,在皮夹里放了几百块钱。
   一切停当,拿上包开了门想迈步时,她才感觉到清晨的门外,寒气逼人。回过身朝屋里扫视了一下,发现沙发上有一条大红围巾,她扯上围巾,往身上一披就出了门。
   等公交车的时候,她才感觉这一年的冬天,真的来了。今天的风变得敏锐而迅速,从她的棉衣缝里,一丝一缕地往里面不停地钻。
   公交车到西津桥后,她下车往菜场里走,刚走了才二十来米,她的电话就响了。父亲在电话里问她到哪里了,她说已经到了菜场的路口。她父亲说螃蟹弄好了,阿要送出来。
   “好的,我马上到菜场了。”说完她挂了电话。父亲抽烟是令人讨厌,但她父亲一直是家里最宠爱她的人。
   以前只要她在家里,父亲就会大鱼大肉地做一桌子吃的。两年前,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从一开始多吃荤菜会胀会腹泻,到后来吃几口隔夜菜便会翻江倒海地难受。于是,她开始戒口,大半年鱼虾戒掉,后来把肉也戒了。吃素期间,她喜欢上了《金刚经》,读经的过程,像一遍遍清洗自己的灵魂。后来,她就能从太阳和灯光里,拍摄出紫莲花来。
   父亲提着两箱螃蟹,慢悠悠从菜场往外走。她迎上去从父亲手里接过那两箱螃蟹,心里默默念颂阿弥陀佛,希望这些生命,在被人吃之前,不产生怨恨。她是有一点心虚的,所以她在心里劝自己,这些螃蟹她不买,别人也会买回去吃掉。拎着这二箱子的物命,导致了她平时不常犯的迷糊,竟然在大清早,坐错了二趟车子。明明看着像300路的,却坐上了308路。上完车还一阵耳鸣,耳鸣时长时短,像是那两箱螃蟹在同时给她发送求救信号,弄得她竟然有些心慌意乱。本来打个车,十几分钟就可以到火车站了。因为看看约定的时间还早,她坐上了公交,在几辆公交车中上上下下,大概有一个小时之久。
   广场显得很空旷,这座新建的火车站,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总让她感觉像到了未来世界,还时不时会萌生出哪里头跑几个机器人出来,把她们全都禁固起来的想法。现代人为什么要建这样的房子?似乎不是给人来使用的。
   到达售票处后,她拿出手机给冯英子打电话。第一个拨过去说你拨的电话已停机,后来想到冯英子似乎还有一个号码,找到后拨过去,电话通的,没有人接。
  
   二
   售票厅外的走廊处,是一架落地的花窗,没有玻璃,朝北的墙不停地有风透进来。好多人走过她身边时,看看她,再看看地上的两盒子螃蟹。因为她并没把那两箱螃蟹放在自己的脚跟边上,反而跟它们保持着半米的距离。有点怕它们爬出来,咬她一口的感觉。其实,螃蟹们早就被五花大绑,外面还包着一只纸箱子。那样的担心是不必要的。
   在她冻成冰之前,冯英子到达了车站。等对方走近,她便急急跑进购票处,想赶紧买好票,到候车室里面呆着。
   没想到的是,买好票后,冯英子眼睛东张西望朝她说:“我还没吃东西,饿死了,你等一下,我去买个早点,填一下肚子。”冯英子也不说你先进站,就腾一下走掉了。她只能站在原地等她。粽子买好了,被冯英子一口一口细细地吃着,一边吃还一边扭着腰,慢咄咄地晃将过来,那样子似乎还没从睡梦里苏醒。
   没等冯英子晃到跟前,她便朝入口处走去。天气实在是太冷,她需要走到里面没风的地方,让身体暖和起来。走进火车站后,为了确定不再犯早上一直坐错车的错误,一方面她自己也感觉刚刚匆匆进检票口有些失礼,便佯装在一楼候车室的电子屏幕前停了下来,其实在等冯英子过来。冯英子有些不耐烦地对她说:“在楼上呀,跟你说了几遍了,还在看大屏幕。”
   她没作声,说了句那走吧,跟在冯英子后头,坐着电梯上了二楼。
   到了二楼候车室,看好了火车检票口的位置,她便找座位坐下。她问冯英子:“你怎么看上去那么累,因为要出去旅行,你晚上睡不着了吗。”
   冯英子站在她面前,支支吾吾推托说昨晚在看一本什么书,所以早上爬起来有点匆忙。
   她问冯英子看的是什么书,冯英子竟然讲不出书名。冯英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拿着手机来回地看。
   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跟冯英子聊点什么合适。于是给延陵城的女友拨通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友说:“我现在正在去上班的路上,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昨晚我倒是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马上跟庄雯解释说:“不好意思,雯姐,因为英子说去延陵很近,火车也很多,不必先买票,所以没跑出去提前买好票。”庄雯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问了她们几点的火车和车次。她说你们到了再打我电话,如果我赶不到火车站,你们就等我一会儿。她说好的。
   她刚一挂电话,之前站在跟前的冯英子马上就指责她说:“怎么推说我不要买票,昨天不是已经讲好今天我们俩要去的吗,讲好的事情,怎么又怪我头上来呢。这是确定的事情,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搞的。”
   冯英子的脸又黑又没有表情,口吻一点也不像是个有素质的女人。在火车站这个大庭广众之地,竟然还扯高了嗓子。这让她有些生气,她从八点之前就到达火车站这个四处漏风的走廊后,在寒风里足足等了她半个小时,也不说声不好意思,倒指责起她来了。她说都是我的错好了吧,我的公主殿下。冯英子不依不饶,又重复罗嗦了一遍前面讲的话,还继续指责她,说这已经定好的事,真家伙,搞不清楚你们怎么想的。
   她真的不想听冯英子嘀咕下去了。她说:“好了,公主殿下,我错了。对不起,公主殿下。”周围的人都把眼睛从手机上抬了起来,人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位中年妇女。这一招果然奏效,冯英子放弃了她平时那种无休止的争辩,在两个陌生人外的地方坐下来。
   冯英子的安静使她慢慢放松了下来。她没有去过延陵,但她一直想去,这是好多年前就有的想法,如果真的追究清那个年份,还得从她儿子还小的时候算起。
   那时,她的儿子还在上小学,她的朋友在延陵当编辑,与她一直用文字交流,他们分享一部好电影的观后感,分享对艺术的理解。他会在电话里描述他去过的那些地方,有多美,有多苍凉,有多孤寂。她会在她出去旅游的时候,让他听她在海边的浪涛声。她们曾经见过一面,那是他来苏州参加一个诗会。他们坐在一起,听诗人们朗诵诗歌;一起沿着苏州的小河,去寻访苏州的一位老诗人。走累了,他拿出书本,垫在石栏杆上,让她坐在他的身边。一起看流水缓缓而去。真的有些记不清了,似乎,他们之间应该还有过一个约定,等他们的孩子长大成人,他们可以相约一起出游。
   她已不记得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的联系仅仅只保持在过年时问候一声。有时,甚至过年也不打招呼。
   延陵城的庄雯,是几年前通过冯英子认识的。庄雯喜欢苏州,在苏州做过一次读书会,都由她接送作陪。庄雯一直在邀请她和冯英子去延陵,她们一直没去。儿子结完婚后,她就想去给庄雯送喜糖。昨天冯英子来她家,她说想去一趟延陵城,给两个朋友送喜糖。冯英子似乎看上去很兴奋的样子,在她跟庄雯联系好之后,主动提出要给马军打电话,看看能否一起吃个饭。
   冯英子从包里拿出电话后,就从她家的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走进了她家的卫生间。
   冯英子的声音很低,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冯英子出来。
   她想跟冯英子说让我跟马军讲几句呢,可冯英子在她家的厕所里就是不出来。
   在她续了两次茶水后,冯英子才从她家的卫生间走出来,一边低着头往外走,一边把电话合上。
   重新走到客厅里之后,冯英子才正眼看了看她,她观察到冯英子的眼睛里,是略带了一丝喜悦的。
   冯英子说:“我都跟马军讲好了,他晚上可能会有时间,反正到时去了再说。”她“哦”了一下。
   在要上列车之前,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拔了个电话给马军。
   马军在电话那头说:“你好。”
   “阿军你今朝要忙点啥。”
   “真的很不巧,我们今天要去乡下开会,到晚上才能回来。”
   “哦,我以为你今天晚上要离开延陵,所以想在你离开前看看能不能见一面,聊上几句。”
   马军说:“我晚上要回延陵,但是具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不会开车,要跟别人的车子,所以不好确定时间。”
   “明白,那我们尽量晚一点回苏州,争取见上一面。”
   她刚一挂电话,冯英子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她面前说:“我昨天不是跟你讲了吗,马军晚上才有空,你怎么还会去打电话给他。”冯英子在说完这两句话的时候,似乎意识到了有点过分,于是叹了口气,扭了一下之前梗直的脖子。她说:“那你没讲,马军是白天去开会,我还以为你说马军晚上出发,要离开延陵,那我们白天可以约他见一面呀。
   冯英子极不耐烦地说:“跟你说昨天我已经讲好,你还要打电话。我都跟他谈好了的事,你还去打电话问他干吗呢。”似乎马军这个人,就只有她有权力可以联系。
   她没有再接冯英子的话。显然,马军乐意接到她的电话。几年不联系,突然要去他的城市,这让她也有些心潮起伏。冯英子在圈子里并不讨人喜欢,因为她单身,好朋友介绍了一位书画家跟她交往,她看不上那位书画家,却跟人家讨要了几件作品。那些作品她自己倒是没留着,全都送给了作协主席之类的掌权人物。于是,她参加了几次省作协的活动,只要听说是什么刊物的编辑,她一定要粘着跟着让人介绍认识。一旦人家给点回复,稍许表示热情一点,冯英子就会神经质地认为别人对她有意思。
   她总觉这些都因为冯英子的婚姻没有一个好结果而导致的,冯英子只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可怜人。她的攀缘,也只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然而,这次去延陵,只听冯英子说马军晚上可能有时间来见她们俩。冯英子又不肯讲她在厕所里怎么跟马军交流的内容。自己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生怕马军不想见冯英子,才说要开会,才说不确定。而她想确定,今日能够见马军一面。她想让马军知道,她今天也要去延陵,她想给他送两盒儿子的喜糖,告诉他:她的儿子结婚了。
  
   三
   冯英子气呼呼地上了火车,上车后才发现她们俩的票都是站票。她在一个空座上坐下来,给延陵的女友发短信,说我们已上火车,半小时后到达延陵。
   女友答到让她在延陵火车站出口处左边柜台等。
   她刚给女友回了消息,说好的,不用着急。身边来了两个有票的女人,赶紧站起来让她们。走到车门边,选了角落靠着。一开始,英子也慢吞吞跟过来,靠在门边的位置,后来,冯英子独自找到座位坐下来,闭目养神,那腔调像一夜没睡。
   气氛缓和下来,是在延陵的出口处。女友在同事的护送下,及时赶到了火车站。她一出站,庄雯便在她寻找的视线里及时地冒了出来。她跑上去,抱住了庄雯。庄雯告诉她们,接到她的电话后,她刚到报社。正好有人外出,顺道把她送来车站。时间掐得正好,一点也没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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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清月是一位中年女作家,她有一位缺乏共同语言的丈夫,还有几位因写作而认识的文友。一潭死水一般的日常生活消磨着她的热情,她转而求助于网络上结识的文友,比如庄雯,比如马军。她和冯英子都是苏州的文友,相约一起去延陵看庄雯还有马军,因事先没有沟通好,出行之路并不顺畅,尤其和冯英子之间的交流更是艰涩。冯英子有一个失败的婚姻,因而性情变得多疑敏感,与人交流总有些强词夺理,她甚至会为清月跟马军电话联系而生气。清月和马军是多年的文友,相知甚深,俩人曾经见过面,彼此还有一点难以理清的情愫,这次清月就是来给马军和庄雯送自己的书和儿子的喜糖的。一边是俗世烟火(喜糖),一边是精神需要(书),清月的心理其实是矛盾的。她在几年前开始吃素,成为一个素食主义者,并且练习静坐、抄经,日子变得简单和清心寡欲。她的内心越来越纯粹,时常会在抄经时,在灯花里看到紫莲花。紫莲花象征着智慧和启示,那清月看到的紫莲花,要向她启示什么呢?小说成功刻画了清月和冯英子两个人物形象,通过一次寻常的文友拜访,引发读者诸多思考。佳作,流年推荐阅读。【编辑:闲云落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40209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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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24-02-04 11:36:01
  拜读老师佳作。感谢赐稿流年,祝写作愉快。
闲云落雪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24-02-12 06:50:5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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