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实力写手】养鸡的那些事(散文)
俗话说:“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这“带毛的”,指的就是鸡、鸭、鹅、猪之类的禽畜。这东西,你养得少了发不了家,你养得多了就容易得病。一夜之间鸡瘟泛滥,棚舍里哗啦啦倒下一大片,甚是凄惨。本来盘算着能挣个三五万的,可三五天那三五万就没了,就打了水漂。如今养殖,都是规模化、密集化、速度化。数量不厌其多,生长不厌其快。这个“素”那个“精”,注入身体内,掺入饲料中。那禽畜就如面团中加了过多的酵母粉,眨眼间就忽地膨大起来,肥胖起来。速度之快,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可如此的结果就是,那些禽畜胖而虚,大而弱。就如一丈高的纸老虎,一阵微风就能吹倒。不抗病,且味道寡淡。
在以前,养鸡都是家家户户散养。也不多,少则七八只,多则十几只。品种皆是老辈人培育起来的,公的红身黑尾,昂首挺胸;母的毛色杂乱,体态安然。每到春天,南风渐稠,阳光渐暖,就有一些骑着自行车,驮着竹笸箩,吆吆喝喝卖小鸡的。怎么吆喝呢:“小鸡啰喽,卖小鸡喽!”节奏激扬,嗓音嘹亮,远传四方。一听见这声音,村里的女人们就围拢过来,叽叽喳喳和卖小鸡的汉子讨价还价。汉子说,一块钱五个;女人们说,一块钱七个。最后就取个中,一块钱六个。
汉子将笸箩上的青布掀开,那些毛绒绒的小鸡仔就显现出来。黄色,或者白色有黑点的,一个个都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发出“叽叽叽”的细弱的叫声。尖尖的小嘴和尖尖的小爪子,都是娇嫩的。娇嫩得你都不敢抓它,不敢碰它。女人们说:“你把小鸡撒出来,让它们跑一跑,看看欢不欢。”那汉子就在地面,围一圈矮矮的秫秸箔,捧几十只小鸡撒在圆圈里面。那些小鸡就在圆圈里跑来跑去,还不时歪着脑瓜,看看四周的那些男男女女。于是女人们就开始挑拣,挑那些翅子短的,屁股圆的,叫声清亮的。还时不时用拇指和食指,翻开小鸡的屁眼看一看,以便观察是公的还是母的。那时候养鸡,都喜欢养母鸡,好多下些蛋,多卖点钱。公鸡吗,养一两只打打鸣,踩踩蛋就行了。
买回去的小鸡,需养在纸箱子里,竹筛子里。白天放出来,让它们在天井里跑来跑去,喝点凉水,吃点小米。晚上再抓进去,将纸箱和竹筛盖严实,以免被老鼠咬死。老鼠的牙齿十分尖锐,只需一口就能让小鸡丧命。若在黄昏,你没有将小鸡及时收回,往往会有一只大老鼠猛地窜出来,眨眼间就会将小鸡们咬死一片。
这情景我是亲眼见过的。那天,父母给棉花打药回来得晚。我放了学,去村南的桑树林里转了一圈,看看那树叶间隐藏的桑果,是否已经白胖起来,红艳起来。待回到家中,已是暮色朦胧。刚推开大门,便听见天井里有小鸡吱吱的叫声,十分惊恐。一只黄毛大老鼠从鸡群间杀过去,转瞬便有四五只倒在血泊中。小腿蹬呀蹬的,眼神却已经迷蒙。我气得绰起铁掀追过去,那老鼠却哧溜钻进了墙角的窟窿中。
对于此事,我很不明白。问父亲说:“老鼠不是不吃肉吗?”父亲说:“它是怕小鸡和它争粮食吃,就先把小鸡咬死了。”我点点头,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自然法则,什么叫残酷的竞争。
喂小鸡是我喜欢的事情。在地面铺一张纸板,纸板上撒一些小米或者碾碎的窝窝头。你可以喊“鸡、鸡、鸡、鸡”,也可以喊“哥、哥、哥、哥”。那些四散觅食的小鸡,就会捯着小脚丫跑过来,争抢着啄食那些粮食。尖尖的小嘴叨在纸板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它们喝水时先用舌头舔一舔,再仰起脸,让清凉的水顺着嗓子流下去。看着它们大吃大喝,将嗉囊塞得鼓鼓的,你的心里也是愉快的。因为它们用乌溜溜的圆眼睛望着你呢,似乎在说“谢谢”什么的。混得熟识,那些小家伙就会粘着你。你一进院子,它们就会忽闪着小翅膀跑过来,围着你的脚丫叽叽叽地叫唤。
吃饱后散散步晒晒太阳,那些小鸡就噌噌噌地长。长尾巴,长翅膀,身子骨也一天比一天粗壮。也有个别的,只长翅膀不长屁股。整日瑟缩着脖子,好像寒冷的模样,拉出的粪便也是稀的。这时,父亲就会买些土霉素,融化在温水中,拿小勺给它灌下去。如此数次,小鸡也就慢慢好了。那些好不了的,可怜死去的,我就会在老榆树下挖一个小坑,将它葬在里面。还学着大人的样子,攒一堆黄土,插一根草棍当作香火。小小的心灵不一定是多么忧郁的,就是不觉就那么做了。母亲还笑我,笑我心眼太软,小闺女一般。
现在想来,小时候喜欢养鸡,并不是盼着多吃几个鸡蛋,而是沉迷于养鸡的那种情趣。阳光温暖,春风和煦,草芽乍绿,杨柳依依。看着那些毛绒绒的小东西,在绿草间乱跑,在沙土上睡觉,你的心情也恰如那春风,无忧无虑地流动。一种对生灵的怜爱,油然而生。
即便小鸡长大了也是可爱的。半夜,雄鸡在树枝上啼鸣。晌午,下过蛋的母鸡在院子里“哥、哥、哥”地叫个不停。这些声音,让小村更加安宁,更加生动。若一个村子没有了鸡叫声,反觉得空空寂寂,毫无生气。挨着土墙搭起的鸡舍,窗台上供母鸡下蛋的草窝,都是一个农家小院,最典型的标志了。每每听见老母鸡叫唤,我都会抢着去捡拾那草窝里的鸡蛋。轻轻将那圆润的生命捧于手中,感受着它的温暖,感受着它的温情。
偶尔也会遇见蛇,绿花的或者白花的,吐着分叉的信子,想要将鸡蛋吃掉。这时我就会惊恐,但不会惊恐地跑掉。而是寻来一根长树枝,将那弯曲曲、滑溜溜的东西挑走,远远地抛到墙外去。父亲说,蛇是地下的龙,很有灵性,绝不可要了它的性命。在十二属相中,都管蛇叫做“小龙”。又说,若是伤了它的性命,它还会再生,凉凉地钻进你的被窝中。一次我在野外割草,误将一条蛇砍伤了。到晚上,果然梦见一条蛇钻进我的被窝中,冰冷地痒痒地在我腿上游动。
繁殖,是母鸡的本性。总有一些老母鸡,喜欢抱窝孵蛋。一年,家里的一只大芦花鸡丢失了。母亲“哥、哥、哥、哥”地叫着,村里村外地寻找,嗓子喊哑了也未找到,就怀疑是被收鸡的贩子偷走了。父亲说:“一只鸡又不值钱,八成被黄鼠狼吃了。”母亲说:“吃了也该剩下点鸡毛,可连根毛也没找到。”如此猜疑两天,也就把那只鸡忘了。
可一个多月后,那只大芦花竟然回家了。且身后跟着七八个小鸡仔,毛毛球一般,圆滚滚地很舒坦。母亲很是高兴,舀一碗清水,又撒了些谷子,给那只瘦削的老母鸡补补身子。于是在那年的初夏,我又有了小鸡可喂;可以在那些小东西身上,寻找一些趣味。尤其喜欢看着它们,随着母亲在野草间觅食。母亲用爪子在泥土间刨一刨,咕咕咕叫着,呼唤孩子们啄食泥土中可,以吃的草籽和昆虫。若是下雨,母亲就会展开翅膀,将孩子们遮在温暖的羽翼下面。若是天空中盘旋着老鹰,母亲就会带领孩子们撤退回家中。或是直面着那凶猛的东西,奓起翅膀和脖子上的羽毛,做殊死的搏击。
这情节我只是听说,并未见过。可一天黄昏,大芦花回到家的时候,我看见它的翅膀耷拉着,羽毛凌乱脱落,红红的冠子上,有红红的血流淌着。而那八只小鸡却是完好的,一个不少,只是眼神中满是惊恐不定。自那天起,我对大芦花就有了些崇敬;甚至引而广之,对所有看似柔弱,实则强大的母性,都有了无限崇敬。
而鸡的坚强,远远不止于此。说一个真实的事,而不是故事。一年夏天,我家又丢了一只老母鸡,是那种羽毛黑白交杂的。因为忙于地里的庄稼,母亲也就没怎么寻找,只在房前屋后唤了一圈,也就不再去管。
那些年,家中喂养着一头黑叫驴,用来耕地耙地。放了暑假,给叫驴割草也就成了我的事情。家乡是沙荒地,土质疏松,野草也就长得十分繁茂。一下午,就能轻松割到二三百斤青草。驴吃不了就摊晒在空地上,晒干后捆成草个子,堆垛在柴房里,以备没有青草的时候食用。
渐渐夏天过去。我回学校读书,父母则忙着管理田间的棉花。没有了青草,父亲就把夏天积攒的干草搬出来,铡碎了去饲喂那头黑驴。而一天黄昏,当父亲用柳木叉,把柴房里的干草捆挑出来的时候,竟发现干草捆下面,趴着丢失了近一个多月的那只老母鸡。它已经被沉重的干草压扁,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张大嘴巴,耷拉着眼皮,吃力而又努力地呼吸着近一个多月未曾呼吸的新鲜空气。父母都感到极其诧异,一只弱小的鸡,这么长时间没喝水没吃东西,且呼吸不到足够的空气,它竟然没有死去。这简直是一个奇迹,人类无法想象的奇迹。一只小小的鸡,其顽强和耐受力绝非人类所能企及。
那只鸡已无法吞咽东西。母亲用小勺舀了些清水,一滴一滴灌进它的嘴里。它伸长脖子吃力地一点一点咽下去,眼睛留恋着外面的阳光,用最后一丝力气,彰显着它的坚强。可第二天,那只老母鸡还是走了。它安静地躺在地上,似乎满怀着活下去的渴望。
我家还有一只鸡,值得表扬。
因为有个词语叫“落汤鸡”,所以在我的印象里,鸡都是不会水的,可事实并非这样。一年夏天,跟着母亲在河边洗衣裳。家中那七八只老母鸡,也跟着我们来到河边的草地里,在野草间搜寻那些蚂蚱和蚱蜢。恰值雨季,空气潮湿,水面宽阔。许多知了躲在河岸的柳树上,吱吱吱地鸣唱着。野草青青,花香浓浓。那几只老母鸡,只顾低头吃东西,却没发现一只大黄狗俯下身子垂着尾巴,正慢慢逼近它们。当大黄狗猛地窜出来的时候,那几只鸡惊慌地飞起,嘎嘎嘎地叫着,弄得空气里满是鸡毛。那狗咬定一只追过去,呲着尖尖的牙,几乎咬到了那只鸡的尾巴。待追到河边,可那只鸡却腾空而起,翅膀呼打一阵子便落在了河水里。
我折下一根柳条,将那只狗撵跑,站在岸边焦急地望着水面,唯恐那只鸡会沉下去。可它并没有,而是两只爪子乱蹬,不知怎么就游到河对岸去了。上岸周后,还很轻松地抖抖湿漉漉的翅膀,兀自走进那岸的草地里,寻找着可口的东西。事情就是这么出乎意料,就是这么神奇。
养了几只普普通通的土鸡,却让我得到了许多乐趣,甚至看到了许多奇迹。养鸡的另一面,不是为了吃蛋;而是让人学会如何爱惜生灵,如何与它们相沟通。并在这个过程中,懂得敬重那些人类之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