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神山圣海的哨兵(小说)
一
26岁的华飞,在通信连代理指导员已是第二个年头了。他是通信学院毕业的,懂专业,在通信连干得得心应手。如果就这样四平八稳地工作,过几年,到营里当个副教导员,或者去机关当干事,是顺里成章的事。若进步顺利,当上个教导员也是未尝不可的。
没想到这华飞有些文才,他写的一篇反映基层官兵两地恋的散文,竟被《解放军生活》采用了,这在旅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加之他口才也是那批指导员当中出类拔萃的,这样的指导员是不可能在保障性连队待得太久的。
能说会写是一个基层政工干部的基本功,可现在不少指导员,说起来倒还可以,可笔下功夫欠缺,连写个半年总结也是磕磕绊绊的;有些“学生官”出身的指导员,写写画画倒是可以,但嘴拙,茶壶煮饺子有货倒不出。政治教育,做战士思想工作,是指导员分内的事,笨嘴笨舌可不行。但放眼全旅,两方面都过得硬的指导员可真的不太好找。
华飞原本在通信连干得顺风顺水的,殊不知,他出色的个人素质早已引起了政治部的关注。当时,旅首长想把神山岛炮连树为全旅,甚至是整个省军区的典型。但在指导员的人选上,旅首长困惑了很长时间,想来想去,没有比华飞更为适合的,尽管他不懂炮兵业务。
那年夏天,旅政治部主任亲自到通信连下达干部任免命令。华飞觉得这任命太突然了,自己连大炮都没摸过一下,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要到炮连当指导员。自己对炮一窍不通,炮连的官兵能服这个“门外汉”吗?华飞对到炮连当指导员,华飞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肚子的不乐意。但命令已下,只能服从。
部队行事雷厉风行,接到任命的第二天华飞就去炮连报到了。一麻袋书,一麻袋个人用品,一个背包,这就是华飞的全部家当。通信连连长派了维修用的三轮摩托送华飞。下了车,华飞拍了拍驾驶员吴前的肩膀,“吴前,谢谢你,好好干,老同志要起着传帮带作用,给新兵起模范带作头作用。我走了,有啥对不住的,担待一点。”
吴前当兵第四年了,三年服役期满,他强烈要求留队,目的就是想解决组织问题。原本第一季度发展吴前的,华飞认为吴前干工作功利性太强,他入党的条件还不具备。如果留下就发展,连队的正气树不起来,再考验考验吧。不知谁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事竟让吴前知道了。指导员竟成了自己入党的障碍,这是吴前万万没想到的。为此,他对指导员还有过意见。不过转念一想,指导员处事公正,没有老乡观念,不接收任何人礼物,没有官架子,指导员暂时不同意自己入党问题在于自己,如果耍起性子,入党的事肯定泡汤。思前想后,吴前工作更为勤奋,平时,话也不那么多了。第二批发展党员时,还是华飞提名,吴前终于如愿以偿了。想想自己一分钱没花,连一句讨好人的话也没说,就入了党。吴前打心眼里佩服指导员的公正无私。从今往后,自己和指导员就隔海相望了,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要退伍了,这一别可能再无相见的机会了。想到这,吴前的眼眶不禁有些湿热。
去小岛每天只有两班航船,华飞赶到码头时,由于台风刚过,有三级浪,航班停运了。刚出连队不到两小时,又回去了,华飞总觉得心里有些过不去。华飞叫吴前回去,自己搭乘渔船去炮连。吴前怕指导员等不到船,这小码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吴前实在不放心,高低不愿离去。
“你放心走吧,这点小问题还难不倒我,我有的是法子,我没到炮连报到,我还是你的指导员,我现在命令你立刻、马上回连队。”吴前一看指导员发火了,知道自己是扛不过指导员,只好骑车走了。
二
华飞执意让吴前归队,除了自己不想吃“回头草”外,还有另一层意思,开车出来久了,连长会担心的。自己也是当家人,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事,有着连队当家人太多的牵肠挂肚。
等了两个多小时,海面上除了几艘停泊在海湾的大货轮,没有其他船只。其实,因天气原因晚报到一天两天也是情有可原的,自己何必这般执拗呢。此时,华飞有点后悔了
一阵阵波浪拍击着海岸,溅起的水沫洒在华飞的脸上,让华飞感觉有些冷意。眺望远处,波谷波峰相互推搡,泛起了雪白雪白的浪花。华飞在海防部队有五年了,他知道,只要海面泛起“白花”,这浪最小也得有三级,按航运相关条例规定这样的天气是禁止客轮通航的。事已至此,想到也没用了,再等等吧,要是天黑还没船来,大不了把两个麻袋先藏在草丛中,到10里外的小镇上喊辆三轮车,在小镇过一夜。打定主意,华飞也就不那么着急了。
华飞坐在码头的台级上,点上一根烟。海风把华飞吐出的烟又吹到华飞的脸上。辛辣的烟雾熏得华飞睁不开眼,华飞的目光透过他绵纱线般的眼缝,像雷达一样扫描着海面,生怕错过任何一条过往的船只。
奇迹终于发生了,远处一艘渔船正缓缓的向码头驶来。渔船在峰谷间起伏,像似一只出没水面的海豚。华飞扔掉烟,激动地站了起来,睁大眼睛,全神灌注盯着海面。船终于靠岸了,四五个渔民模样的人正把一筐筐鱼往码头上搬。
“一个个脚底留点神,别把远海捕来的鱼在岸边放了,你们跟鱼是亲戚啊?”一个光头,赤膊,皮肤乌黑发亮,身材高大,40多岁的汉子,正指手画脚地吆喝着。
“郑黑,你是船老大,我们哪敢和鱼攀亲,还是让你跟美人鱼结亲家吧。”一个看模样年纪最大的渔民回应着郑黑,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华飞撸起衣袖,凑上前去帮忙,“你们这一船收获不小啊,这一船低得上七八亩地的收成啊。请问你们缷完鱼,回对面的岛吗?”华飞边帮忙,边没话找话和渔民聊天。
“上尉同志,快把鱼放下,别脏了你衣服。”郑黑边说边走下船来。
“郑老大,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一个当兵的,整天在泥堆里打滚的人,说啥脏不脏的。你还没看过我在训练时灰头土脸的样子哩。”很多时候,人投不投缘,就看这话说得合不合对方心意。华飞的话一下子拉近了他和郑黑的距离,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我们出海一个多月了,捕鱼旺季时间短,农民种地是靠天吃饭,我们渔民是靠海吃饭,靠天活命。这一仓鱼是值几亩地的收成,但风口浪尖讨生活真的不容易。现在鱼群少了,近海已很难捕到鱼,开七八天船才能捕到鱼。幸亏现在通讯发达,渔业公司有专门气象频道,要不然,”第一次见面就跟人诉苦,郑黑觉得不妥,便话锋一转。
“对了,你是不是要去对面的神山岛?我们缷完鱼,等渔业公司冷库的车来,我们就回了。你如果不不嫌小船破旧,就坐我们船吧。”
“你瞧你,说的哪家话啊,你们就是我的及时雨,今天如果没遇到你们,我得天当被地当床,就在码头露营了,我先谢谢你们。”听说船去神山岛的,可把华飞高兴坏了。
“我说指导员,你别高兴太早,你可能没坐过大浪中的小船吧,这罪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这跟鬼门关走一趟差不多,只要你能坚持,其他的事由我来。”闲聊中,郑黑得知华飞就是他们村半山腰上炮连新来的指导员,便一口一个指导员亲亲热热地叫了起来。
缷完鱼,不到半小时,渔业公司的车来了,双方交接清楚,华飞跟着渔民登上渔船。
“指导员,你是到过我们船都大的官,你上船是小船的造化。不过,打鱼人风口浪尖讨生活,生死往往一念间,你如果不信,可以上岛后到小渔村转转,我们父辈还剩多少了。那个年代,出海哪是跟海讨生活,而是拿命赌啊。是解放军解放海岛,让我们渔民过上好日子。现在好了,遇到特殊天气,除了发动机的船大外,我们在海里有海军的依靠,岛上观察哨的官兵,也能及时为我们导航,解放军就是我们渔民的福星啊。”郑黑越说越激动,硬是把华飞拉进驾驶室。
近海的湖面耸立着一座座岛屿,给人感觉这不是海,而是一个大湖。雨过天晴,山色清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这是渔港码头特有的味道。其实,大海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这正如生活在海边的人,很少听到他们说起海景,唠的多半是烟火生活。
飞累的海鸥,浮在水面,一会起,一会落,看着看着,华飞觉得心里有些慌乱。不一会,心跳急剧加快,没过多久开时恶心了。不好!要吐了。不能吐在驾驶室,腌臜不说,开船人讲究,船尾、船舱、船舷没有讲究,驾驶室是全船最讲究的地方,千万不能造次。华飞拉开驾驶室的门,趴在船边呜哩哇啦吐了起来。只把中午吃的,早上没有消化的,一股脑地吐了出来。华飞心想:肚里能给的全给了大海,这回大海该放过自己了吧。吐完的华飞踉踉跄跄回到驾驶舱。郑黑见怪不怪地冲他笑道:“晕船了吧,这还刚开始,折腾人的还在后头,不是打渔人是很难尝这苦头的。记得我刚上船那会,也遇到过这样天气,那滋味真是生不如死。”什么“折腾才刚刚开始”,什么又是“那滋味真是生不如死”,华飞心里不由得咯噔下,不就晕个船,哪像郑黑说的这般邪乎,华飞有些将信将疑。
越不信啥越来啥,华飞忽觉得肚里有翻江倒海般闹腾开了,觉得有只无形的手在自己嗓门里扣,华飞又趴到船舷吐开了。开始是干呕,再后来呕出一些黏液,到最后吐出的东西是苦苦的,好像是胆汁。一个渔民走过完来,递给华飞一杯热气腾腾的糖水和一点干粮,“吃点东西,肚里有东西压压,才不会把啥都出来。”人家是过来人,不会说错的。华飞捏着鼻子,咽下一点东西。尽管吃下东西,没过多久又吐点了,但人没以前那么遭罪了。华飞趴在船舷吃了吐,吐了吃,两个小时后,船终于到岸了。
经过两小时的折腾,华飞脸蜡黄蜡黄的,人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华飞坐在自己的麻袋上,有气无力地对渔民们说:“几位兄弟,谢谢你们带我过海,感谢你们一路对我的照顾,客气的话我不多说,有时间到连队坐坐。我在这里休息一会,等缓过劲再走。”
“指导员,你讲这个就见外了,‘千年修得同船渡’,今天我们相识是缘分,哪能把你一个人落下的理,我们村就在炮连山脚下,我们村和连队关系可好了,每年建军节,我家老婆都带着村里小媳妇给官兵浆洗被褥。”几个人不由分说抬着华飞的麻袋往山上走去。
三
离开通信连时,华飞设想过若干种到炮连的“首秀”,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以这种狼狈的方式来到炮连。华飞到炮连时,炮官兵正在操炮训练,那一门门闪着绿莹莹光的100迫击炮仿佛是对着他的。
“目标300海域,射向通播点211高地,基准炮位125……”那一声声短促有力的口令仿佛也是冲着自己喊的。陌生的官兵、陌生的武器、听不懂的口令,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这陌生让华飞觉自己和炮连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一种莫名的压力如同山雨欲来时的乌云,正没头没脑地向华飞压来。疲惫不堪的华飞此时有点怀念通信连了,
华飞和炮连官兵互不认识,只听说炮连连长叫秦川,看着那个正在指挥操炮训练的上尉,想必是自己的新搭档秦川吧。秦川中等个,偏瘦,板寸的头发让他显得十分干练。前天神山岛守备营营长给秦川打过电话,说新任的指导员这几天就要到任,希望他们好好配合,不负领导期望,带出一个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的标杆连队。
连队过硬与否关键在支部,而支部战斗力强不强和担任正副书记的连长指导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其实,在找华飞之前,旅政治主任也找过秦川,对两人所提的要求也是大同小异。在和平时期要争创出先进连队,这对连队主官身上的担子是可想而知的。
华飞的到来,惊动正在指挥训练的秦川,他看着几个拖着麻袋来的,想必那个上尉就是新来的指导员华飞吧,他三步并着两步走到华飞面前热情地说:“你是新来的指导员吧,我是炮连连长秦川,早就听说指导员多才多艺,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欢迎欢迎啊”说着向华飞伸出热情的双手。华飞被风浪折腾得狼狈不堪,被秦川言过其实的欢迎词整得有些尴尬。
“我一个门外汉,到炮连是来学习的,还望连长多多指教。”华飞讪讪道。
一起共事,开始往往是一团和气的,随着工作中矛盾的增多,若处理不好,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在拚搏过程中是没有多少含情脉脉的。对这华飞是有着清醒的认识。华飞也清楚秦川其实不想和一个门外汉搭档,他非常希望和一个文武皆备的指导员共事,在自己的任期内带领炮连打个翻身仗。
炮连这几年军事训练成绩一般,不要说在军区或军级比武当中,就是在旅组织的军事比武中也没取得过前三名的成绩,军事训练是炮连的“软胁”。秦川有些纳闷,上级为什么派一个通信学院毕业的来当指导员。但事已至此,发牢骚也没用了,就信了“船到码头自然直”的那句话吧。
四
华飞来到连队,老兵们对他是有看法的。华飞的前任是个乐天派,连队虽带的不怎么样,但和战士关系处得倒还不错。由于炮连年终考核综合成绩垫底,他和老连长一起被免职。秦川原是连队副连长,是炮兵学院毕业,军事素质过硬,他提升连长,战士们没啥好说。毕竟连队名气太差,战士们也觉得脸上无光,老乡聚会也没其他连队老乡有底气,按理连队干部是该动动了。但新来的指导员应该各方面都超过老指导员,哪想到他业务连新兵蛋子都不如,战士们都为老指导员感到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