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东篱】在南京路上怀念一个人(散文)
有一个山东荣成人,他和上海的南京路有着联系。这个人虽已去世,但在我心中,他永远迈着轻轻的脚步走在南京路。
他随着解放军的行进曲的旋律,“轻轻的来”,但再也没有离开。
一
太多的人,站在上海的南京路上,可能就是为了感受那份传承百多年的风华绮美。它的知名度,堪称明星中的明星。2004年,我和一起进修华东师大的同伴,终于站在了南京路上,我们约定去怀念一个荣成人,他叫曹漫之。我们为以这样的方式来刷一个存在感而感到美妙,可以说一辈子难忘。
我们去的日子,也选择在5月的一天。1949年5月25日清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10个军及特种兵纵队近30万人的兵力攻取上海,并浩浩荡荡进入上海城区。在这支队伍里,有一个荣成人——曹漫之,他是负责检查军纪落实的重要干部。
根据中共荣成党史资料,我注意到,曹漫之自1949年2月接到第三野战军司令员陈毅的命令,就戒掉了令他上瘾的茶,专注进入上海的军纪研究。那时,第三野战军南下已经抵达徐州的贾汪,中央军委已经筹谋好上海解放的军事大计,某晚,曹漫之被陈毅找去,彻夜长谈关于解放军入城守则的起草事宜,并责成曹漫之主持守则的起草工作。
“老曹哦,你我都是泥腿子,进上海,是把我们赶上花轿子哦……”陈毅兴奋地说,“以后就别端着个茶杯了,我要你捧着整个上海!”
曹漫之道:“上海比茶杯重要,我知道轻重的,老总。”
“错错错!”陈毅在屋里来回走,“都重要哦,我们要像端好茶杯那样,端着上海!不能把上海这个茶杯碰掉一块瓷!”
这是曹漫之对这晚的开场白的回忆。
其时,曹漫之在中共中央华东局工作,在邓小平、刘伯承、陈毅领导的淮海前线总前委政策研究室担负文件制订编辑任务。解放军进驻上海,被任命为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政务接管委员会副主任,兼任中共上海市人民政府党组成员、第一副秘书长兼民政局局长、市人民政府区政指导处处长的职务。
入城时,曹漫之担任了野战军司令部城市政策组组长。
站在南京路上,我欣喜地发现,在路侧的店门旁边,有一把硕大的茶壶,“茶水”从壶嘴流淌而出,很多孩子拿了矿泉水瓶接壶嘴流出的水。我不知这把茶壶现在是否存在,但让我怀想很多。我记得在上海的豫园也有一把雕塑的茶壶,可能这样的雕塑都是茶庄的广告设计吧,完全可以视为“老字号”的标志。不管怎么说,这把茶壶,和曹漫之一定没有多少关系,他不是和上海有着传奇关系的人物,人们不会为此雕塑这样的茶壶。但我还是将这把茶壶和曹漫之联系起来了。
二
在接到起草守则之日起,他就带领研究室同事,认真研究《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反复揣摩“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的十字原则,根据党中央毛主席关于“不入民宅”的要求,起草了《约法七章》。曹漫之在《回忆接管上海前后的二三事》中写道,解放济南时,中央就及时总结经验,多次讨论,制定出“约法七章”,希望能在取得城市之后团结多数,稳定民心。但上海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国际性的大都市,对外影响极大。“七章”在上海不能完全照搬,必须结合上海的特点,进一步完善。陈毅在和曹漫之夜谈时说:“军队进城后,在没找到营房之前,一律睡马路。这条一定要写上去。”曹漫之根据陈毅的指示,修改为“不住民房店铺,不准打扰戏院和一切娱乐场所”,并写入《入城十项守则》的第二条。但在组织部队干部讨论时,大家对“不住民房店铺”一条产生了强烈的反响,争论激烈,而且非常不理解。干部认为,过去打仗都住在老百姓家中,和群众打成一片,难道革命就要胜利了,让将士睡在大街上?尤其担心的是,上海在5月就进入了梅雨季,战士睡在潮湿的街路上,会引起疾病,影响战斗力。在意见不能统一的情况下,三野将《约法七章》呈报毛主席审阅,毛主席看了后连说四个“很好”。最终在集体讨论的基础上,《约法七章》变成了《入城三大公约十项守则》,于1949年4月1日公布,特别强调“无故不得打枪”“不住民房店铺”“无事不上街”三大公约。
关于公约的第二条,陈毅特别强调:“无条件执行,说不入民宅就是不入,天王老子也不行!”进驻上海,曹漫之负责检查军纪,就曾在南京路上巡视。看到了整齐地躺在南京路的将士,一直吆喝,要保持军纪,睡姿要正规,并察看沿街住户和店铺,是否有将士占住。
我想,那时,南京路应该还没有这把雕塑的茶壶吧,或许,冥冥之中,这把茶壶的流水,就是为了给这样一位起草守则的干部解渴吧?据说,1979年华东政法学院复校,曹漫之担任副院长兼教务长,就曾多次站在南京路上,带领学院的学生缅怀这一段历史。在学校复校时,校舍紧张,曹漫之及其他校领导们就在大草坪上搭帐篷办公,他强调,要把《入城十项守则》带到今天,不能忘记入城的初心。
三
曹漫之,是早期的共产党人,1931年高小毕业后,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的外围组织——中国革命互济会。1932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4年,由谷牧(曾任国务院副总理,荣成人)推荐,他担任中共胶东特委巡视员。1945年,他担任胶东区行政公署主任;1947年,又兼任胶东区支前司令部司令员。一生功绩卓著。
曹漫之,是山东荣成成山镇一村人,他的故居还在。这里距离非常著名的景点“天尽头”只有几里之遥,我曾于1989年前往参观,缅怀这位对革命有着功绩的荣成人。
关于解放军入驻上海,曾留下一张“胜利之师睡马路”的照片,在当时蜚声海内外。我在网上看到那张历史照片,解放军战士,整齐地躺在马路上睡觉,脸上露出疲惫之色,但军容整齐。著名诗人沈尹默曾有“秋毫无犯取名城”的诗句给与赞誉。
我前往南京路时,这条路已经被改造成“南京路步行街”。站在黄浦江边,向东瞭望,一条世界著名的繁华街道,就像一款彩带,飘至远方。我仿佛看到解放军战士,保持着整齐的队形,躺在路侧。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一条彩带,两边的和衣而卧的队形,彼时与此时无缝连接。曾经的付出,换来今日的繁华和精彩,谁能说两者没有关系呢。
曾经的风餐露宿,是因为条件所限,不得不为之,上海解放,人民军队,却是有了条件也还要风餐露宿,解放军的风范,给这个词语注入了崭新的内涵。
我们毕竟是从偏远的威海到了繁华的中华第一街,眼睛不够用,放眼望去,街道两边的商店鳞次栉比,将一条街紧紧地抱住。各时期的建筑都有,将曾经的欧式建筑包裹起来,历史的痕迹,因为解放军的严明纪律被保存下来,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两侧的灯箱就像闪着妩媚的眼睛,热情地迎接着游客,霓虹灯闪烁不断,风情更加妩媚。那里的上海风味小吃众多,咖啡店转头便见,真想买一杯,送给我的前辈曹漫之,但他离开此时的上海已经13年了。我有些怅惘。我们的前辈,连店铺都不进,享受不到今日咖啡的浓香。
四
我们一群人,还是被路侧的一家商铺的人唤了进去,这是一家绸缎商铺,这里主要卖苏绣和周庄的蚕丝制品,我们不懂得,只能看看。但我们有一个想法,想打听一个人——曹漫之。这个想法,连我们自己都觉得荒唐。
我们居然在店里遇见了老乡,山东莱州人,她也听说了曹漫之这个人物,她是在《南京路的故事》里读到了这个名字。她说,既然在南京路工作,就应该懂得南京路的历史。她说,只是记得这个名字,别的就不知了,很遗憾。她见到了山东老乡,感到十分亲切。一个普通的外来人,也有着上海情结,令我崇敬。
她告诉我,摄下解放军露宿上海街头照片的那个人姓陆,名字忘记了。这一点我无法知道她记忆是否正确。我佩服她知道得真多。这样的史料,如果不是专门关注,或者专门研究者,是很少人注意的。我想拜她为师,她莞尔一笑。日后,我再也没有去研究,只知道一点线索而已。
他乡遇故知,却因一个人物。有时候真的觉得世界很小,小到一迈步就遇到了熟悉的人。世界也很大,大到有时候在瞬间就错过了一个应该相遇的人。我属于前者。
话匣子拉开了,她羡慕我们荣成人,出了很多将军(那时已经有100多位)。曹漫之虽不是将军,但他对于中国革命的贡献同样闪着光辉。在他乡,能够这样熟悉荣成,让我感到无比自豪。
我们不懂得蚕丝织品,但不能空手而归,总要留下一点纪念,于是选了几条蚕丝纱巾,是这位山东老乡帮我们选的。
我们开玩笑说,还是不能给曹漫之系上。引起朗朗大笑。今天,我们这样无羁,想想那时解放军进驻南京路的情形,心中无比感慨。他们留下了严明的军纪,留下了对上海这座城的爱,我们只能在笑声过后,在心中默默地念着曹漫之的名字。
很多风景,我们欣赏的可能是风景本身的美感,而有的风景,一旦与自己有着某种联系,风景的美感就深沉了,就更有一种亲切感。上海的南京路,在我上小学时,了解了“好八连”,觉得能够在南京路上站在军人的队伍里走一趟,是一个梦想,到底还是没有成真,不过,我还是在这条街上深情地缅怀着我一个老乡,一个革命前辈。
这条街上,留下了历史上太多的故事,作为一个荣成人,我还听到村子里的刘庆军说过,他曾在南京路巡逻过,但不是“南京路好八连”中的一员,他属于上海警备部队编制,也想起了曹漫之曾在这条街上走过,踏着前辈的足迹,他心中也感到了神圣。他说,说不定自己的脚印就和荣成老乡前辈的足迹重合过。他很在乎这个感受。
上海,是一个风景遍地的都市,黄浦江,外滩,豫园,城隍庙,上海老街,东方明珠……每一处风景都是一部精彩的大书,曾经都走过去翻开一页,了解得只是皮毛,刚刚读了一行,没有深入,只有南京路,让我因为一个荣成人而自豪地漫步,兴奋地怀念,细致寻找着这位荣成人的足迹,曹漫之曾经走过的足迹已经被时光湮没,但铿锵的足音依然响彻在上海历史的时空里。
当初,为了在上海这座世界名城扎根,解放军严守军纪,才有了上海的安定。解放军中有荣成的一员,他叫“曹漫之”,在人民解放军的历史中留下了他的名字。
南京路,繁华街巷,脚步杂沓,来往无计,我在这样的杂沓中,静听我故乡前辈的跫音足声,记取他对上海的贡献。
我“轻轻的来”,生怕惊动了躺在南京路两侧潮湿的路上睡觉的解放军将士;我“轻轻的来”,来带走先辈留下的荣耀。
2024年8月3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