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月】诗、译诗及其它(随笔)
偶然地机会,从网络上看到了一首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诗,题目叫《自一九七九年三月》,很新奇的题目,再加上诗本身也不长,就读了下去。那篇网文中该诗的翻译者叫李笠,读完后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上网搜了搜,很早以前也有北岛的翻译,尽管个别地方不太一致,但那些不一样的地方只是用词的习惯,基本意思是一致的。
为了方便,我把北岛的翻译抄录如下:
自一九七九年三月
厌倦了所有带来词的人,词并不是语言
我走到那白雪覆盖的岛屿。
荒野没有词。
空白之页向四面八方展开!
我发现鹿的偶蹄在白雪上的印迹。
是语言而不是词。
诗中引起我注意的是“词并不是语言”。尽管根据诗中的意象:无词的荒野、鹿在雪地的印迹,再加上我自己的体验,大体上能知道诗人的意思。但按照我汉语的思考方式,总觉得这种表达不好。
于是,我上网搜了原文。确实有,抄录如下:
FromMarch1979
byTomasTranstromer
Wearyofallwhocomewithwords,wordsbutnolanguage
Imakemywaytothesnow-coveredisland.
Theuntamedhasnowords.
Theunwrittenpagesspreadoutoneveryside!
Icomeuponthetracksofdeerinthesnow.
Languagebutnowords.
应该说,不论是北岛还是李笠,他们的翻译都非常忠实于原文,比如诗中很重要的“wordsbutnolanguage”,北岛翻译成“词并不是语言”,李笠翻译成“词而不是语言”;基本上意思是一致的。而最后一句“Languagebutnowords”,两个人的翻译都是“是语言而不是词”。我没有研究过西方文学,说实话,英语在学校就是不停补考才能勉强通过的水平。所以我看这诗有些单词是需要查词典的,也确实在读的时候查了好几回词典。结合词典给出的解释,他们的翻译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我总觉得在汉语里说“词不是语言”或者“语言不是词”,有些别扭。也就是这两句让我觉得没有“汉语味”,在汉语里用这种方式表达有些奇怪。好在诗人在诗中给出了他心目中的“语言(language)”,鹿在雪原上的痕迹。鹿在雪原上当然不是它有人的闲情逸致,要欣赏独有的雪原风景;而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去寻找食物,或者为了逃避天敌的追杀,一句话就是为了生存这才在雪原上留下了痕迹。而这种方式留下来的痕迹,在诗人看来才是它的“language”。同样,白雪覆盖的荒野,没有人迹,也就没有“words”。从这可以看出“words”一定和人有关,和人以外的自然界无关。而“language”呢?尽管好多人说了“words”,但却不能算是“language”,那说明也有人说的“words”,可以成为“language”。只不过绝大多数的人都在无聊地重复着各种各样的“words”,而没有自己的“language”。
诗的基本意思弄清楚了,再来看看诗人。这诗人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上网查了查,1931年生人,那么1979年,他应该48岁。那年他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只是根据题目总觉得那年应该发生了什么。好在48岁,在我已经是过去式,总觉得他的想法或许符合我那个岁数时的想法。再加上查词典,发现“language”,除了常说的“语言”的意思外,还有“语言风格”的意思,而“风格”说的俗一些就是有个性,所以它也有“粗话”的意思。也就是在西方人看来,只要有自己的想法,就算“粗话”也是一种风格。
这样根据我的理解,我试着把该诗重新翻译一下:
来自1979年3月
厌倦了各式各样的话语,没有个性的话语
我到了白雪皑皑的岛屿
人类罕至的地方没有无聊的话语
未经人类书写的土地蔓延远去
我看到鹿留在雪地的足迹
充满个性,而不是千篇一律的话语。
那么,这首诗,我读出的是“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的西方表达。只不过李白在表白自己,着重点在自己;而诗人大概是西方人的缘故,着重点在于对社会问题的看法:现代社会,让没有任何生命体验的人重复着各种各样听上去或是传统或是新潮,其实没有任何意义的话,废话。他们活过,看起来他们有主张,也有经历,但由于他们没有活过自己,他们的主张,只是各种各样其他人的主张(这些主张有些甚至是相互矛盾到不能调和的);他们的经历,也不过是活过了童年、少年、青年、中年甚至老年。
这首诗我是从一篇赏析文章上读到的,当然当时抓住我的是这首诗本身,而不是赏析文章。等对诗的兴趣浓起来后,才重新又看了遍赏析文件,也让我想到了清人俞樾的《高帽子》笑话。那笑话说有个官员要到外地做官,去告别恩师。恩师告诫他说:“外官不易为,宜慎之!”那人说:“我准备好了一百顶高帽子,逢人就送他一顶,这样也就会少去许多麻烦。”老师说:“我们是正直无私的人,为什么要给人戴高帽子呢?”那人说:“天下像恩师这样不喜欢戴高帽子的人,能有几个呢?”老师听了说:“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人出来后对人说:“吾高帽一百,今止存九十九矣!”总觉得这赏析文章就是一顶高帽子,是为了讨巧而做的。
赏析,在我看来,要有自己的标准,自己的眼光。看到好的地方说出来,不好的地方当然也要说出来。或许有人会说赏析就是因为它好才做,是的,因为它好所以它才流传;但这个世上会有十全十美根本就没有缺点的东西吗?年轻时,刚学会“深刻”,什么地方都用,就算是读了胡适,也会说“深刻”;现在想来,那些东西对当时的我来说,或许是真深刻。原因没有别的,那时候的我在见识方面是真“浅薄”。庄子说:“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深刻”之类的,对于被说者意义其实不大,因为它对别人理解被说者一点意义都没有;它更多的反映的倒是这么说的人的水平:对于“杯水”来说,“杯”就非常“深刻”了;而对于大海来说,“杯”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