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已经很深了，肖长杰还是坐在自己那间不大的书房里，操作台上发讯机和他一样沉默着。那表示着讯号输出的指针也停在归零的位置。耳机就放在台面上，从里面不时传出杂乱的滴答声。是天气的原因还是怎么的，这些天收讯机里的干扰都很大，背景噪音让耳朵发出阵阵嗡嗡的声响。那个紧靠着他工作频率的不明电台，用一种他都无法读懂的通讯用语，一遍遍地发送着莫名的信号，发射的功率对他的电台形成了一种碾压式的干扰。他试图通过频率微调来避开，却发现那电台发射的频率已经将周边全都占据了，按照他所用的工作频率根本无法躲开。他只得停止了电键的敲动，听任那个电台放肆在那儿响着。
　　 挂在对面墙上的壁钟，指针无声地移动，每三十分钟就发出一声提示音，今晚，这声音已经响过好几遍了。
　　 肖长杰本是一个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更善于在嘈杂的环境中抗干扰收发报文。想当年，他可是空军雷达部队里的一名资深电台台长，素以技术全面著称。在军里组织的多次技术竞赛中，都获得过很好的名次。然而，面对今天这种情况，他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之所以会心烦意乱，甚至有一种想将那个不明电台的操作人员揪出来痛打一顿的冲动，主要还是因为那件久未侦破的泄密案。而他的这部业余电台，纯是一种爱好，就像是有人爱好打球，有人爱好游泳一样。在注册的时候，管理部门就规定了他的呼号、工作频率和工作的时段，除了呼号和工作频率是不能自行改变的外，忙时少开或不开，闲时多开一会儿，这些都是允许的。
　　 他的目光停在挂在墙上的那几个装帧精美的镜框上，他的这部业余电台，连续多年都被评为优秀台，这是无线电业余玩家所能获得的令人羡慕的荣誉。
　　 在这个拥有数千名职工的三线企业中，肖长杰绝对算得上是个另类人物。他不好烟酒，也不太爱交际，在智能手机已经普及，人们都忙着用手机交流，玩自媒体，想方设法赚取更多流量的当下，他却依然坚持着无线电这明显已经落伍的爱好。记得他刚从部队上转业，来到这个大型央企不久，就购置了收发报的设备，在政府相关部门注册了一个业余电台。那个时候，厂里连他一共有三个业余电台，他们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开机联系，交流着自己办台的经验和体会，也谈论一些都感兴趣的事情，觉出了一种一般人都体会不到的充实和自豪。毕竟用滴答两种声音组成的摩尔斯码，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是无法懂得的。当然，电台的乐趣还在于联系到更多的陌生人。他们可能远在千里之外，就靠着“滴答”的声音在世间漫游，有缘遇上，再交谈一番的确是一种幸事，会感到这个世界都变小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余两个电台都停办了。偌大个厂里，玩业余无线电的只有他一人。当然，无线电波早就超越了工厂的范围，在无比辽阔的电离空间里，你可以寻到超越国界的志同道合者，用电键敲出友谊的赞歌。
　　 挂钟的指针已经移到了晚上十一点钟。耳机里嘈杂的背景音也减少了许多。不甘心就这样关机的肖长杰再将耳机扣在头上，把电键移到自己面前，敲出了自己的呼号，告诉天下可能接收到他电台信号的无线电爱好者，在这个寂静的夜里，还有一个人在地球的一个角落坚守着一种爱好，一种信念。
　　 刚才那个神秘的、一听就是非法的电台讯号已经消失，耳机里变得安静了许多。他精心地调整着收讯机的频率，捕捉着远方那些可能与他联系的电台信号，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二
　　 肖长杰是川江机器厂保卫处负责内部保卫和安全保密工作的副处长，一个有着十多年军龄的转业军人。保卫处是对内的称呼，对外，他们这个处室还有着个更响亮的名字——“公安处”。因为他们还承担着工厂所在这个小镇的治安防范任务。前不久工厂发生了一次严重的泄密事件，一个正在研制中的产品部分图纸资料被间谍盗取了。更重要的是，工厂对这次泄密事件一点觉察都没有，信息还是由上级安全部门反馈回来的。这次泄密事件的直接结果，就是导致了已经付出大量人力、物力的产品停止了继续研发。眼看着刚有一些起色的企业又重新跌进困境中，职工的心里都窝着一股火。人们的目光很自然地就放在了负责企业安全保密工作的机构身上。
　　 肖长杰带着两名成员不分昼夜地侦察了好久，泄密事件还是没有头绪。川江厂是研制生产涉密装备的大型企业，企业的保密工作一直按最高等级设防。所有的涉密人员都经过了严格的审查和培训，所用的局域网和相关电脑等设备都安装了由国安局开发的保密安全防范系统。这种系统能智能地分析使用者的身份，分析其操作是否得到了允许，并将所有使用者的工作情况记录在案。监管人员可以随时监视局域网及每台涉密电脑的操作情况，以便及时发现问题，防止失泄密事件的发生。按说在这么严格的管理制度下，是不会发生失泄密事件的。可它仍然发生了，还导致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找出企业在保密工作上的漏洞，补牢它们，避免再次发生类似的事件就成了当务之急。
　　 鉴于川江机器厂的情况，这项工作就由保卫处具体负责了，国安部门将给予技术上的支持和指导，并安排了专人与工厂协调和对接。
　　 肖长杰与两名成员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在专门召开的有厂里保密领导小组成员参加的案情分析会上，大家集思广益，把可能发生的失泄密的各个环节都进行了分析。既然没有从监控系统中发现异常，那说明了窃密的人是内行，他有意避开了这套严密的监控系统，通过另外的渠道窃取了秘密。但这个“另外的渠道”在哪里，目前仍然是个谜。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窃密者在到手了秘密资料后，又是通过怎样的方式传递出去呢？
　　 目前国安方面还没有发现与之相关的情况。毕竟现在联系的方式众多，微信、QQ，甚至那些可以上传发表小视频的APP，都有可能成为传输的渠道。
　　 肖长杰认真听取着各位成员的发言，脑海里闪现出了这样的念头：“既然窃密者没有走正常操作的渠道，那就很有可能是通过夹带等方式将涉密的信息窃取到手的。甚至可以通过某种小型的，目前还不被我们所知的设备在向电脑中存盘的同时，就直接拷贝到可以被带走的物体中。”
　　 肖长杰被这个念头激动得心跳动了起来。是的，产品毕竟是由人设计的，如果设计产品的人生了外心，他也会积极地工作，但他会将成果分流，在保存工作成果的同时，就完成了窃密。一旦他们窃取到了这些秘密，再通过那个电台向外发送，就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了。想到这里，肖长杰感到掌握的材料基本揭示了隐藏在企业中的间谍盗取机密、发送机密的整个环节。他赶紧在笔记本中将这些全都记了下来。但是，他没有在会上说出这一点。窃密的人就隐藏在内部，甚至就在与会的成员中。他或许还在为自己的高明而沾沾自喜，那就让他暂时沉浸其中吧。
　　
　　 三
　　 又一个夜晚来临了。下午下了一场雨，让天气凉爽了许多。晚饭后，肖长江还是坐在了自己的电台边，打开设备，朝着茫茫夜空发出了自己的电波：“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XCJ’业余无线电台，我正在呼叫天下所有爱好和平与幸福的朋友，如果你听到了我的呼叫，可以与我联系……”
　　 肖长杰用电键熟练地敲打出上面的话语，并重复了三次。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突然，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飞来，声音时断时续，肖长杰在听了两次后，还是明白了，那是欧洲的一个业余电台，对捕捉到来自古老中国的电波感到高兴。肖长杰回应了他的呼唤，并与之进行了愉快地交谈。
　　 两人正聊得开心，前两天出现过的那个无名台的信号又响起了，强大的发射功率立即将欧洲那个业余电台的信号全部屏蔽。肖长杰心想，这个台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肯定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发报位置。在这个地方发报很难被无线电监管部门查获，但又能很快达到自己与外部某个台取得联系目的。
　　 肖长杰将耳机移开了一些，避免因声音太大而让听力受到损伤，他在想，今晚就和你耗上了，我就要看看，你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只听那个让人无比讨厌的电台在发了一通听不懂的通讯用语后，就是一声长长的“答”音，这声音初听就和电键的两个接触点长久地接合在了一起而发出的，会以为他是在恶作剧他的对方。故意要让对方的操作手耳朵受点伤。但这仅仅是恶作剧吗？肖长杰记起了，前两次就发生过这样的情况，那个无名电台也是在发出一声长达数秒钟的“答”后，就不再发声了。这其中会有怎样的奥妙呢？难不成他是借这个长长的“答”音表达某种特别的含义？甚至干脆就把那些涉密资料整合在那个长长的“答”音中？肖长杰前些天还向国安方面咨询过，最近工厂所在地有没有发现不明电讯信号，得到的答复是：“暂时还没有。”可他听到的这个讯号这么强烈，就像是在耳边，这显然不合情理呀。连现在的监听技术都能避过，该是种怎样的设备？它的反复出现与工厂失泄密案有无联系？还有那一长声的“答”到底是什么？无数的问题在他的脑海中打着转。
　　 有没有这样的可能，那个无名电台是定向发射的，所以成功地避开了国安的监控，而肖长杰的业余台正处在他发射的路径上，所以接收到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附近肯定有间谍在接收这种信号，并完成情况的传递。许多的念头在肖长杰的头脑中翻腾着，他似乎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找到。他索性将电台关闭，给妻子打了个招呼，就出了家门，朝着厂区走去。
　　
　　 四
　　 盛夏暴雨后，厂区呈现出清爽的景象。绿化带里各种绿植长得欣欣向荣，一些白头鹎聚集在茂密的小叶榕树上，发出悦耳的鸣声，像是在交流一天的见闻。而在向阳的低处，长势良好的香水月季散发着迷人的芬芳。蝉鸣是盛夏的特产，在这将黑的时候，更加卖力地啼着，似乎要和散步的人们说点什么。
　　 肖长杰边走边梳理着纷繁的思绪，想努力从那么多的信息中找出头绪来。
　　 天已经黑了，厂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一个人影从综合大楼里匆匆走了出来，差点和肖长杰撞了个满怀。肖长杰一看，是副厂长刘兴平。
　　 “刘副厂长，你这么急匆匆的，是打哪儿来呀？”
　　 “嗨，还不是那款出口的民品，人家要得急。这不又去民品装配分厂催了下。”
　　 “那就让民品装配分厂安排人加班突击呀。”肖长杰说道。
　　 “是的，他们在加班，干得热火朝天呢！”刘副厂长边走边说，匆匆地向着厂外去了。
　　 肖长杰走进综合大楼的前厅，来到电梯旁，摁亮了朝上的按钮。不大工夫，一台电梯就在一楼停了下来，电梯门刚打开，一个女工就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嘴里还念叨着：“天哪，这也太吓人了！差一点就走进了‘异度空间’……”
　　 肖长杰见状有些奇怪，忙问道：“你在说啥，什么‘异度空间’？发生啥事了么？”
　　 那女工转过身来，见是肖长杰，诉说道：“肖处长，你是没有看到。刚才我从分厂下来，电梯停了，我先还以为到了一楼，心里还在想今天电梯走得还快呢，这么一会儿就到了。哪知门一打开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半堵灰色的墙！”
　　 “墙？那就是说电梯没有平好层？”肖长杰的好奇心被激发了，也就不急着到自己办公室去了。
　　 只听那女工说：“我开始也这么认为，但我仔细一下，那堵墙只在上半截，下面却是空的，还隐隐透出了光亮。我赶紧弯下腰来察看，却发现那个地方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像是一间特别的屋子，里面好像还有桌子椅子之类的东西。关键是那灯一闪一闪的，要多吓人有多吓人。我吓得尖叫起来。把电梯的按钮一阵按，还好，电梯突然又行走了起来，等它一停下，我就走了出来，这不就遇上你了……”
　　 “哦，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有些可怕。”
　　 “肖处长，该找人检查下，那个房间是做啥子的？万一哪天电梯又出故障了，有人误入了那里，死在里面都不晓得！”
　　 “你说得对，我等会儿就去看一下。你是小张吧？民品装配分厂的？你们厂不是在加班么？”
　　 “是的，我叫张小惠，今天下午下班的时候，我有事请了半个小时假，没有听到加不加班的消息，这会儿就是来看是不是要加班的。结果没有加。”
　　 “哦，好的，小张，你们分厂这段时间一直很忙。你也辛苦了，快回去吧。”肖长杰说道，目送着她朝厂外走去。
　　 民品装配分厂并没有加班，那刚才刘副厂长怎么说干得热火朝天的呢？肖长杰在心里想道，这只说明他根本就不是来催促产品的。都说刘副厂长有点爱作假，现在看来还真有点呢！他摇了摇头，走进了电梯。
　　 综合大楼从下到上一共有十五层，肖长杰将三层以上的每一层按钮都按亮，他倒要看一下，张小惠说的“异度空间”到底在什么地方。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地方，会对安全带来怎样的危害呢？可是，电梯的每一次停靠的位置都很正确，平层也到位，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难道小张遇到的只是一次意外的故障吗？毕竟这么些年了，还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