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我的梦(散文)
相声大师侯宝林在他表演的节目里有这样一句台词:“每个人都会做梦,做梦谁不会呀。”是的,我也会做梦,并且做过不计其数的各式各样的梦;不过,醒来的时候,除了文学梦,其他全都是一场空。
文学大梦这一做就是几十年,如今也醒过来了。揉揉眼睛,回味一下,其实也是一场空。所以决定最后再写一篇文章,总结一下,从此就不再码字了,就像赵本山在他的最后一场春晚后说的那样:“在今后的小品舞台上,就不会再有我。”我虽然不想再继续码字了,但不影响我看别人码的字,不影响我对文学的钟爱。下面就是我的总结,题目就叫《我的梦》吧。
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我的父亲武子成,曾是在我县范围内有点小名气的农民业余作者。我爱好文学,确实是从小就受了他的影响和熏陶的缘故。他开始练习写作显山露水的时候,正是我的小学时代,我经常为他誊写稿子,有时在誊写的时候不经他允许擅自做些小改动。改得好了,被夸奖一番,改差了,就挨顿训斥,总之受他的熏陶很深。他呢,也是极力想把我拉到那条路上来。但是,说实话,他的写作水平、写作风格及写作路子,我基本是不赞成的。不怕谁笑话,我与我父亲的观点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是两拧的。所以他在世时,我连一篇稿都没投过。我不想让他认为,我若能写稿或能登上稿是借了他的名声,我更不想我们父子同时出现在某个文会上。若是他今天仍然健在,我的作家愿望肯定是实现不了了。
在我上中学的时候,“作文写得好”被全校老师和同学所公认,我的作文总被语文老师拿到各个班级当做范文巡讲;我毕业离校后,曾有一位下一届的同学(我忘不了他的名字,他叫吴俭,家住团结乡,离我家三十多里),找到我的家里,讨要我的作文本。但是现在看来,那些作文登登学校的黑板报还行,若是变成铅字还是有很大距离的。中学时代文科成绩的突出,曾让我飘然地做过多少次同一个美梦:将来上大学,多读书,当作家,世上留名。
可惜,由于我生长在偏僻落后而又穷困的农村,我们家弟兄很多,花费很大,却只有我父亲一个人以“半拉子劳动力”的能力养家糊口,贫穷的大包袱总是卸不下来。我能上初中,已经比几个弟弟便宜多了,咬着牙支撑到毕业,又恰逢学习董家耕到农村炼红心的高潮已经掀起。我便立即回家参加了农社,经风雨,砺意志,当上了战天斗地大军中的一名马前卒。
那时候,农村一年四季的活计全都是手工劳动,几乎是千年一贯制那么原始。至少在我入社的最初的那几年,除了天上的飞机,听不到其它任何机器的声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盏光亮比黄豆粒稍大一点的煤油灯,凭着供应本上每月准买的一斤煤油,陪伴着每一个家庭的每一个夜晚。若说老百姓的业余文化生活,除了一年能看上几场露天电影之外——这是县放映队带着发电机来给放映的,余下的消遣就是夏坐树荫走五道冬靠墙根扯闲篇。而我的唯一爱好就是看看书。家穷买不起,只能四处借,然而,在那个时代的那个环境下,能寻觅到的书也是十分有限的。
在我看过的书中,陶承的《我的一家》和吴运铎的《把一切献给党》给我的印象很深,并且触发了我也仿照人家的写法,写写自家的想法。但那是非常时期,正搞文化大革命,而我的父亲正戴着“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受着群众的监管;对我来说,只有检讨书和学习毛著的心得可以公开写到纸面上,其它的东西只要在白纸上变成了黑字,就意味着开始孕育灾祸了。别说外人,就是父母也不让我写东西──父亲既希望我当作家,却又怕我写啥,这是多么矛盾的心理呀!当年两间半房子的家,哪里也存放不了几张带字的纸。
我曾在距我们家乡一百里路的四平市为队里掏过十几年大粪,最后的两年是住在生产队专门给我们盖的小土屋里,自己办伙。那是个难得的避难所,并且有很多业余时间。和我一起掏粪的人,都干不长久,隔些日子便换换班,只有我是常驻大使。他们初来城里,在劳作之余就去逛大街,总是剩下我一个人呆在屋里。“写点啥”的闲心便又躁动起来。
我在内衣里面缝了一个大兜子,把写出来的东西装在里面,写好一张就装一张,昼夜不离身。即使这般小心,最后还是出事了。
那时候我也年轻好动,干完活以后,时常偷爬火车到其他城市去“开眼界”。有一次,我领着两个从小一起滚大的伙伴登上了开往沈阳的直达客车。车过了铁岭站,开始验票,因为没票,遭到搜身。俩伙伴兜里没钱,挨顿斥骂就过去了;而我的“秘密”被搜了出来,把我带到了乘警室。把我的宝贝没收了,并叫我写下了姓名住址家庭情况,之后把我放了出来,说:“你听候处理吧”。我被吓得魂飞魄散,天天等着挨抓。还好,一直到今天也没人来抓我,但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瞎划拉”了。
在我已经有了整整20年“农龄”的时候,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风,我们家乡也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人身自由了,业余时间多了。这时村里又通了电,有了电,文化生活立刻丰富多了。这回,我的中学总算没有白念,肚里的那点墨水派上了用场,队里安排我当了电工。我从偏爱文科到实践理科,从小队到大队,最后到乡电管站。这一干,我就又有了足足20年的“电龄”。我对电的第一利用就是比油灯时代多熬点夜。电管站里有一套收电费用的微机和打印机,但只能打字却不能上网,这台机器归我使用,因为我是站里的会计兼二次发行专责人。我在班后的时间里充分地利用了它。
这电脑真是个好玩意儿,屏幕就像一张大白纸,愿意打啥字就打啥字,随便修改,不留痕迹,保留起来,永不丢失。用电脑写点啥多好啊?应该说是电脑激起了我的写作欲望。写什么呢?这又得多亏我那已经去世了的父亲。长达十八年的政治帽子虽是戴在他的个人头上,却给我们全家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我们家的那些破事就是最好的又是最现成的素材。但是当时写这个还是有思想顾虑的,怕让人抓辫子。所以我的写作是极端保密的,哪还敢想要发表啊,只是想自己留个纪念而已,至多让我的几个兄弟看看。我就像陈然印《挺进报》一样,打印了几份。没料想,给我的弟弟看了,却都很不赞成,认为写那个有啥用?文字祸还少吗?我说:现在都解放了,我写的又不是翻案,更不是反党,怎么就写不得?你们反对,我反倒豁出来,拿出来一篇亮亮!就这样我投出去第一篇稿,给了县文联的《梨花报》,没想到,首发命中,给我登了。受到了鼓励,就接着写,接着投,结果是:没有写废的。
我一连写出了十几篇怀旧散文,也淘尽了我数十年的生活积累。青岛作家尤凤伟曾说:作家写的文学作品可分为两大类,一是写自己,二是写别人。因为我受文化水平生活环境的局限,只能写自己。记得中学时代,我的语文老师在作文课上就说过:写你最熟悉的事,写你印象最深的事。那么,符合这两个要求的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和自己家里的那些破事,特别是文革时期的。可惜我既不会组织材料又不会安排情节,写的既短小又直白,没有多少艺术性和耐读性。把素材写尽了,作家梦也就做不下去了。写出来的东西能在本县文联办的一份级别低得不能再低、只在圈子内交流的小报上发一下,就把我乐了够呛。
发了几篇稿子之后,就给我带来了又一个结果:我结识了一些文友。当然他们的地位和成就都比我高得多,但是他们与我都是平等相处,不小瞧我,这一点使我很自豪。使我这个井底之蛙也能荣幸地趴到井口上,向外面的天空看上一眼。
2008年我们县成立了作家协会,我的名字忝列其中。六年后,2014年,我持竽混进了吉林省作家协会。回想二十年爬格子历程,不敢说笔走龙蛇,却也是辛勤耕作。写出来的东西谈不上有多大影响,但也忽悠来了几多真诚的读者。我从当年不谙世事的傻小子到如今已经变成了脸皱头霜的老头子。我知道我老了,快要寿终正寝了,使我感到欣慰的是:第一,我对起了我的父亲,我真的在他所期望的道路上走了几步,一现昙花,并且还为他出了一册纪念文集;第二,我已经如愿地将我的一些值得回味的事情写了出来(这都是以前想写而不敢写的),可以自我留念;第三,我结识的文友们,因为我而改变了他们以前对农民的印象:我们农民在面朝黄土背朝天之余,也有着与他们相同的爱好,我们也可以用握锄的粗手,偶尔耍一下笔杆子。
在我结交的文友中,在这里最值得我一提的,是一位真正的农民作家,名叫赵林祥。他是陕西岐山县人,两岁丧父,十岁时因屯医的一针链霉素,给他打成了无声世界。因为听不见老师讲课,被迫退学。仅仅上了三年小学。靠种地和在建筑工地打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下有上学的孩子,妻子有病。这样艰难的境况,他完全可能演变成一个文盲苦力,然而他凭着顽强的毅力,靠自学拿下了大学文凭,发表了一百多万字的各类文章,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受到过江泽民主席的接见。他才是我们农民的骄傲。和他相比,我仅仅是一只蚊子而已。
我结交文友,并非趋风附雅,沽名钓誉,仅仅是为了向人家学习。我深深地知道:追星永远不能把自己也追成星,若自己也想当星圆梦,唯一的办法,就是靠自己艰苦执着的不懈努力。
2024年9月17日
这是我的第三段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