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杠爷(微小说)
杠爷,原名杜建国,是共和国的同龄人,所以取名建国。
今天杠爷就要离开生活了近七十年的村子了,把用不着的那些家伙什都处理掉了。尤其是那套抬棺用的杠罩,惹人眼目。如今,已经用不到那个东西了。
以前在农村中人死了,需要有人抬到坟地里埋葬。人们把抬棺称为抬重,因为大多数棺材的确很沉重。有时也把抬棺说成抬杠。因为抬棺时会用到多根细木杠才能抬起重达千斤的棺木,每根细杠子必须有两个人抬,细木杠的一头抬得越高所承受的重量反倒越轻,而另一头就会感到更加沉重。只有双方配合默契抬得一般高,重量才不会产生偏差倾斜。所以又叫抬杠。
杠爷是村里所有抬棺人的头。又因他在村中的辈分非常高,小辈们都叫他杜叔或是杜爷,也有称他杠头或杠爷的。人们甚至把他的本名都忘了。村里人称他杠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总是爱和人抬杠。
杠爷为人忠厚耿直,却是脾气火爆,眼里容不得沙子。有一次一个侄媳妇为一件小事和婆婆吵架,还骂了婆婆两句。他竟打了侄媳妇俩嘴巴,论岁数侄媳妇比他还要大上一轮。
不管咋说,也是叔公打了侄媳妇。这事一传出去说啥的都有,有赞成他的,当然也有笑话他的。侄媳妇做得再不对那不能让你大哥和侄子管教吧,用得着你一个外人去管教吗?总之是褒贬不一。传闻传到他耳朵里却不以为然。嘴长在了别人的脸上,随他说去。反正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是了。当然,要不是他的大嫂子向他哭诉着告状,他也犯不着和一个晚辈置气。他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反正从那以后村里只要有后辈虐待老人的,老人一说我找杠爷告状去,后辈秒怂。哪个不怕他的大掌抽呢?
无论是子女不孝,还是邻里纠纷人们都会找他去评理或调解。他还兼任村治保主任呢!他这个治保主任是和派出所挂着钩的,警察随叫随到。他虽然耿直,却也有犯错的时候。
有一次李大娘在大街上和一个小商贩吵嚷了起来,小商贩是个卖小葱的。李大娘买了一斤回家称一称发现只有半斤,竟然差了一半,这卖小葱的也太黑心了吧!李大娘气不过就出来和小贩理论。小贩也是满脸的委屈,不就是一斤小葱吗?我犯得着缺斤少两吗?李大娘硬要卖小葱的给她补足分量,卖小葱的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坚信并没有少给李大娘。
杠爷踱着官步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马上认定是小贩的错,俗话说,无奸不商嘛。要求小贩给李大娘添称,小贩没有缺斤少两,当然不认可了。我堂堂一个治保主任不信就管不了你一个卖小葱的。说罢,劈手夺过小贩的秤当着众人的面把秤杆折断了。
小贩带着哭腔说,我明明给足了分量后还搭给了一小把呢,凭什么说我缺斤少两?还折了我的称?
李大娘的儿子闻讯赶来,说,你们都误会了,这杆秤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公斤秤。李大娘买了一斤小葱不正好是半公斤吗?
误会虽然解除了,可小商贩的秤被杠爷折断了咋说?杠爷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主,不仅为自己的鲁莽行为向小商贩赔了礼道了歉,还赔给了小商贩一杆新秤。
这件事成了村里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不过还是他说给小商贩的那句话却成了一句名言:我一个治保主任不信就管不了你一个卖小葱的。
杠爷虽然走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依旧聚集着村里上了年岁的老头子们。老头子们照旧天南海北地侃着大山。
老头们虽然上了年岁,天下大事却无所不知。从海湾战争讲到中东局势,从美国总统大选说到经济危机。
不愁吃不愁喝的,老人们似乎只有用侃大山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望着远去的宝马车的背影,李老头磕掉烟袋锅里的烟灰对一个干瘦的小老头说道,马大炮,杠爷走了,没人和你抬杠了,你不想他吗?马大炮撇了撇嘴说,嘁,我才不想他呢。
马大炮有个爱吹牛的毛病,云山雾罩的根本就没个谱。所以人们就赏了他一个大炮的绰号。在村里属他马大炮最爱和杠爷抬杠了。不,应该说是杠爷总是找着马大炮抬杠才对。反正不管马大炮说什么,杠爷都有反对他的话题。每次都争得脸红脖子粗。每次抬杠马大炮都会被杠爷驳斥得体无完肤。
不管是谁只要说得不合理他都会出面反驳,人们说他是抬杠。杠爷根本就不承认是在和人抬杠,说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细想起来杠爷说得确实是这么个理。
马大炮曾经当过生产队的小队长,在种庄稼上算是把好手。实行土地责任制后,马大炮家的庄稼总是比街坊邻右的长得好。有人问他,马大炮你家的庄稼怎么老是比别人家长得好,有啥秘诀?马大炮摇头晃脑地说,要想庄稼长得好,粪大水勤,不用问人。这话听起来似乎没毛病,确实是这个理儿,但听到杠爷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杠爷马上反驳道。在你的屁股眼里种棵玉米棒子,整天泡在大河里看它能长出大棒子不?杠爷的话似乎也没毛病。那不就是粪大水勤吗?可这屁股眼里能长出玉米棒子来吗?马大炮气得直翻白眼。
还有一次在大街上听到一个中学生给另外几个小学生出了一道脑筋急转弯的测试题,说,一条狗带上了足够的食物和水穿越沙漠却死半道了,为什么?小学生们面面相觑全都答不上来。这只狗毕竟带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即不会被饿死。最后中学生自豪地说出了答案,是因为在沙漠里找不到电线杆或大树撒尿,是被尿憋死的。杠爷听见了摇摇头说,你说得不对,那要是条母狗呢?大家都知道只有公狗撒尿时才会对着电线杆或大树翘起一条后腿来,母狗则不会那样。中学生臊得满脸通红,无言以对跑了。
还有一次,乡里的王副乡长到村里布置灭蝗工作任务,说,当前有地区蝗灾已经十分严重了,灭蝗工作迫在眉睫,让各村迅速行动起来,并制定出灭蝗方案交到乡政府。还没等支书说话,杠爷看了王副乡长一眼抢是着说道,王乡长,都说久旱才有发生蝗灾的可能,如今接连下了几日的大雨,地里的积水还有一尺深呢,现在重中之重不应该是灭蝗,而是排涝。
王副乡长瞪了杠爷一眼,让你干啥就干啥,哪来那么多费话?这是上头的精神。实话告诉你吧!目前正在闹蝗灾是非洲,说不定这蝗虫一夜间就飞过来了呢。
笑话,非洲离咱们这有好几个十万八千里,就是孙猴子都不知道翻多少个筋斗云才过得来呢。难道那些蝗虫是乘坐战斗机或是巡航导弹过来不成?
王副乡长被噎得够呛,一想到杠爷的外号扔下一句,反正这是乡长的命令,你们爱咋地咋地,我不管了。就被气跑了。
村口的大槐树下胖敦敦的李老头又在揭着马大炮的短了。马大炮,你不是常说杠爷没儿子就没人养老吗?人家杠爷可是被闺女和女婿接到城里住高楼享清福去的,而你只能窝在漏雨的土坯房里受罪,这公平吗?
杠爷生了两个闺女,马大炮曾笑话他是老绝户,将来老了会没人养。
马大炮则生了三个儿子,马大炮几乎累折了腰才勉强给仨儿子盖上了新房娶上了媳妇。而他这仨儿子一个顶一个的没出息不说,却一个赛一个的不是东西。抱怨马大炮没给他们挣下万贯家财不说,就连盖好的新房一天都没让老俩口住。儿媳妇们也都嫌弃老两口邋遢,甚至连门都不让进。老两口只能窝居在漏雨的土坯房子里长吁短叹。老两口住的这两间半土坯房是马大炮爷爷那辈盖的,快成文物保护单位了。
听了李老头的话,马大炮想到自己生了三个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心里一阵难过。自己过得幸福吗?假如自己瘫痪在床上时他们会在床前尽孝吗?如果是否定的,还有谁会抡起大巴掌替他教训那三个不孝的儿子呢?
以前他可没少揭杠爷的短,说他没有儿子将来老了后会没人养。俩闺女毕竟是要嫁人的,成了人家的人,属于外人了。谁还会回来管你?这是他马大炮觉得唯一能赢杠爷的。杠爷呵呵一笑。别看你有仨儿子,到时候指不定咱俩谁没有人养呢。
杠爷的话似乎说中了。他马大炮输了,而且是彻底地输了。杠爷又赢了他。
马大炮喃喃地念叨道,唉!杠爷就是他妈的——杠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