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星】门前那棵树(小说)
刘建国接罢弟弟的电话,急得勾着头在院里“当当”走来,“当当”走去,走了几个来回,然后独自蹲在院里那棵古老的菩提树下“吧吃”“吧吃”抽闷烟。
见建国闷闷不乐,老婆就问他咋了。他却啥也不说,仍然低着头“吧吃”“吧吃”抽烟。老婆一急,就没好气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你跃进弟要分咱房产。”
刘建国闻听,一脸的不高兴,忽哧拔出嘴里的烟屁股,气得“啪”往地上一掷,恶声恶气地说:“要真是他要房产,我该不作难了!”
老婆两眼一噔:“咋,难道他想分咱家产?”
“嗨呀!”建国叹息着,脚往地上沉沉地一跺,“不是他要房产、分咱家产,而是眼看要搬迁了,我打电话商量咱这老房产的事,他说连根椽子头都不要,可他要……”
“哪他要啥?”
“人家啥都不要。”建国将头一低,极难为情地说,“他要我把门上这棵老古树也迁到移民新区。这么大一棵树,不说锯枝,连根带土挖出,光运输就得找一辆大卡车,还不说上车下车都得用吊车吊。这得费多大的事,你说我咋不作难啊!”
老婆闻听,手指头朝刘建国脑门上一捣:“你这就是个榆木疙瘩!他刘跃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和咱分这棵树钱!”
“要和咱分这树钱?”刘建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不可能,人家房子都说不要一根椽子头,他咋能要分这树呢。再说,这树虽然古老粗大,但现在人们不用木头盖房子、做家具,这树又不能做胶合板板材,人们烧锅不用煤就用电、烧气,别说无人要,就是有人要,这能卖几个钱!”
他老婆手指尖往刘建国脑门上一戳:“知道你娘个头,过去这古树没人要,可现在城里那公园、广场,听说连那酒店、游乐园,都兴栽这古树。据说一棵少则值万二八千,多则值好几万呢!而咱这家具、房子加起来能卖几个子?”
刘建国仍然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不可能,跃进不是那见钱眼开的人!”
他老婆嘴一撇:“哼,那有啥不可能的,现在人一切向钱看,为了钱啥都做得出来!”
“是啊,有些人为了钱,六亲不认,兄弟翻脸,跃进他整天在大都市里,除了放屁,连尿泡尿都要掏钱,难说他不为钱起念头分树。”建国在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劝他老婆说:“跃进他要和咱分树钱也对,同家无一财嘛!”
“哼,他能,咱也不傻。他不说让咱移树吗,好,咱就来个就鬼打鬼,现在你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先给咱寄一万块移树费来!”
建国为难地看着老婆:“这……”
“这啥?你不打,我打!”他老婆说着,从建国手里夺过手机,随即按了刘跃进的号码。
可手机里提示,她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又一连打了几次,得到的回答仍是关机。他老婆气休休地说:“我说照了吧,人家怕咱要移树钱,关机了!”
“别打了,你也别说了!”建国呼哧从老婆手里夺回手机,“他不就是想分树钱吗?那咱把树卖了,等他回来了全给他就是了!”
他老婆眼一瞪:“啥?全给他?”
刘建国睖了老婆一眼:“我是试试他的心!”
十几天后,建国就把树卖了,并让那买树人留下了凭据和买树者的姓名及手机号,等他跃进弟回来要树钱时好作凭证。
也许他弟弟真是怕掏移树钱,他人没回来,电话也不打了。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建国一家也搬到了几百里以外的移民新村。
一天,建国突然接到跃进弟的电话,跃进说他出国回来了,打个电话问问移树的情况。
闻听“移树”二字,建国没说树卖了,气得对跃进沉沉地说出“移了”二字。
他跃进弟一听,欣喜地说:“移了就好,移了就好。那我马上回来!”
建国接罢电话,深沉地叹息着说:“唉,人们说天下孝为先,父母最亲。我看现在应改为利为先、益为先,钱最亲!”
这也难怪,当年建国父母从得病到去世,他跃进弟都没能抽空回来一次。如今为一棵树钱,他竟要特意回来,怎不让建国为之伤感心寒呢。
两天后,他跃进弟真的回来了。“哥、嫂子,我回来了。”跃进喊着走到院里,见了哥、嫂就说,“这是我特意买的植物营养液,咱那树龄太大,为确保它移植重生,尽快把这营养液给它输上!”跃进自顾自地说着,一双眼睛满院、瞅着,随即又回头跑出院门往周围仔细瞅瞅,然后慌忙跑进院里,冲着院里的哥问着,“哥,嫂子呢?你们把咱家那棵树移栽在哪儿?”跃进问着,扔下手里的东西,双手抓住建国的衣袖,“哥,你说呀,把咱那棵树栽移在哪儿?”
“你瞎嚷个啥?你不就是冲咱那棵树回来的吗?你嫂子没在屋里,”建国说着,猛然挣开跃进的手,变颜失色的吼道,“你等着,这就去给你拿!”
“啥?你去给我拿?”跃进愣愣地望着哥走进屋里,直到他哥拿着一个塑料布包出来,“给,全都在这儿给你搁着!”
跃进疑惑地接住包一展,竟然是四扎支楞楞的百元大钞时,他瞪大两眼,木木地冲建国望着,“哥,这……”
“还这啥?怕我哄呢?”建国气呼呼地说着,随即将握在手里的卖树凭证,往跃进手里一递,“有这你可信了吧!”
跃进朝手中字条一看:“啊,你把咱那棵树卖了!”
建国没好气地说:“卖了咋,你不就是冲着树钱回来的吗?”
跃进的脚不禁往地上一跺:“哥,你咋把咱那棵树卖了呀?我不是在电话上给你说过,要你把树移迁到这里,你怎么给卖了呀?”
建国见跃进的眼泪都淌出来了,就劝慰着说:“哎呀,兄弟,不就是一棵树嘛,值得你痛惜流泪。再说你不知道移一棵树的难度,恁大一棵树,不说锯枝、连根带土挖起,也不说得雇一辆大卡车,光说把这树装车卸车,都得用吊车吊,你算算那得多少钱花?所以我就把它卖了,其实卖了还能多卖些钱。”
跃进说:“哥,你说这我都理解,可你知道吗哥,咱这可不是棵一般的树啊!你没听咱爷、咱爸说过,咱家那棵树,不仅是一棵佛门圣树——菩提树。而它是1300多年前,唐代两朝国师慧忠,为了怀念他曾修身出道的香严寺,而派一弟子从西京长安带,着菩提树籽到香严寺种植。由于法师弟子在过丹江去香严寺时,上游突发洪水遇难。人们就把他的尸体埋在丹江岸边,后来就长出了这棵菩提树。咱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不知是法师弟子身上的树耔长出的树,反而以为是法师弟子的灵魂变出的树,就花大钱,买下这块宝地,在此盖房起屋,并把此树圈在咱家院里。从此,这树就成了咱刘家的发家树。这不,咱老爷曾是明代秀才,咱爷曾是晚清举人,咱大伯曾任国民党少将师长,我也有幸考上清华,成为了硕士博士。哥啊,你说咱这棵树珍贵不珍贵?咋就把它卖了呢?哥,你把树卖在哪儿,我、我一定要把它找回来!你快说卖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找!”
建国这才感到弟弟不是为钱,只是为树时,就说:“别急,找得着,那买树人的名字和手机号码,都在这凭据上写着!”建国说着,手往字条上指着,“你看,这就是那人的姓名和手机号码。”
跃进当即按号码一打,通了,忙问对方树的下落,并说还要把树赎回来。对方却说赎不回来了。跃进说,哪怕加倍出钱,他也要把树赎回来。对方说,他已转手卖给市里新开发的工业园区了。
跃进闻听,连哥哥家一口水都没顾喝,就转身往外走,建国一见忙撵到高速路口,二人乘上开往市里的班车,到市里一下车,他们就打的来到市工业园区。
可奇怪的是,建国兄弟从广场找到游乐园,连同宾馆、酒店和饭庄都找了,虽然见到不少移植的古树,唯独没见他家那棵树。
建国说怪了,那人说的清清哩把树卖到这儿,咋就没见树呢?是找的急,疏漏了?不可能,若大一棵树怎么会没看见呢,建国这么想着,不放心,领着跃进又仔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建国就劝跃进弟,说找不着算了,跃进弟却不,他非要找到树不可。然而跃进和建国,不仅把工业园区横里纵里找个遍,连同整个开发区也横纵找个遍,仍然没有找到他家那棵树。
建国兄弟找了两天,找了个没鼻针,兄弟二人无精打采的回到家里,老婆就给建国一份请柬,说是支书前天送来的,邀请他清明那天,回老家参加首届移民寻根文化节。
第二天就是清明节到了,建国给跃进商量,先回老家参加文化节,回来再继续找那棵树。
跃进知书达礼,知道性急吃不了热豆腐。第二天就跟哥一行应邀走进移民文化苑一看,不仅有移民纪念碑、移民拜祖祠、移民老宅院,而且还移植了一千多棵移民古树。跃进看见那一片古树,简直如疯了痴了一般,立马跑进古树园寻找自家那棵古树。建国知道自己把树卖给市里,就劝弟弟煞费心思找了。可跃进却疯了一般,不听哥劝,仍一头扎进古树园里找。建国怕弟弟出啥意外,就撵着弟弟满园里跑。
突然,跃进两眼一亮,飞跑到一棵树前,他一边上下看着树,一边冲身后的建国喊着,“哥,咱家那棵树!快来呀哥,这就是咱家那棵树!”
建国以为他跃进弟大脑真的有病,说的疯话痴话呢。随即循声跑去一看,尽管整个树干被稻草绳密砸砸地缠着,尽管伐去了整个树冠,但建国还是认得乌青乌青的,两三搂粗的树干,六个主枝外加一个干枯的枝头,那是他和跃进弟小时用镰刀刮去枝皮,留下的疤痕,为此他和跃进还挨了父亲一顿苦打。后来树枝枯了,被父亲用锯锯下。建国两眼直直地望着那棵树,嘴不由己地说:“真是咱家那棵树!弟弟,真是咱家那棵树!”
建国和他跃进弟都抱着那棵树哭了,建国边哭边说:“跃进,找到咱家的树了,可找到咱家这棵树了!”
后来才知道,他家那棵树,是县移民局领导,通过市移民局领导协调后,又花高价,从市工业园区赎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