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四月三十号前，我经常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有害过任何人，更不欠人情。然而，造化弄人。四天前，意外得到一个消息，震惊之余也彻底颠覆了我曾引以傲的人品，顿时觉得羞愧万分。如我听到消息时脱口而出：“我这是害了你？！可我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怎么就害了你，还害的这么严重？”
　　 原来这近十年的快乐幸福，某种程度上说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一
　　 一周前，我与故乡的一位同学聊起往事，她无意地说：“邓同学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我们，他不会有啥事吧？”心想能有啥事，近两年我的视频号他都点赞。不过，这话也提醒了我，同学那么好的工作单位，印象中还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怎么会离开了体制内的工作？又想起三年前知道这位同学自己干的消息，是我在武汉工作的同村兄嫂加同学告诉我的，我当时并没有当回事。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同学。她说：“那会不会是受贿了？要不咋会离开单位？”听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正常，决定找机会还是过问一下。毕竟在十年前，我回故乡大都是这位有公车的同学接送，就连我父亲和哥哥姐姐一起回老家也是这位同学接的，家里好多人都认识他。
　　 尤其我三叔去世的那一次，我决定回去奔丧，赶时间只好坐长途汽车，终点车站距离老家更远了。我又请邓同学接。这一次，邓同学说他明天安排好了和领导下去检查工作，实在走不开。后来因长途车出问题没有成行。邓同学却在没有与我商量的情况下，工作结束后从办公地赶到我七十多公里外的老家，吊唁我无儿无女的三叔父。这件事情让我先行到家的父亲和哥嫂与叔父们非常感动，反复说：“这娃真实诚，天都黑成啥了，来不及送领导回家，直接拉着一起过来了。”
　　 关于接送这件事，我姐姐曾不解地说：“你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我们又不是坐不起出租车，欠人家人情不值得。”我说：“咱们三个我在老家时间最长，可我离开也多年了，基本全是五六年才回去一次，车站离爷爷家很远，坐陌生人的出租车我不敢，心里有阴影的。另外，农村同学之间的友情相对比较单纯。你没有在农村上过学是体会不到的。”
　　 这个害怕的阴影，来自我在当地上高中住校，那年我十三岁（当时农村小学五年，初中两年，我小学时还跳了一级。）。记得是十月中旬，我生病后从学校回六公里外的爷爷家。路上走不动，坐在公路边休息。这时候在公路上，有附近村的多位村民正拉着装有玉米杆的架子车回村。最后一辆车看上去是一对夫妻，男的拉车，女的用一根绳在前面拽。他们看到我后中年男士表情阴险地停车搭讪说：“快晌午了，到我家吃个饭吧。”
　　 我心里害怕极了，立即站起来说：“你们可能把我当成外省蛮子了，我家是高庄的，在你们村还有亲戚，是我爷爷的外婆家。”听我说完后那女的催促男子快走。这一幕过去了很多年，可我今天想来场景依然清晰，他们夫妻的样子如同昨日见过。他俩把我当成外地人，是我穿着打扮不像当地农村小姑娘。我是暑假在西安住了近两个月后刚回去不久，穿的都是姐姐穿不上的衣服。那么，又在西安生活了这么多年就更像个外地人了。岂敢坐上陌生人的车？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让我更加厌恶的事。我小孩六岁那年，带着他一起坐长途汽车回老家过年。选择不坐火车是因为沿途多次停站。长途汽车全程只停三次，对一个人带孩子的我来说更安全一些。车是傍晚离开西安，车行一夜后于清晨到达我老家的县城。
　　 我母子坐在第一排。我晕车吐了一路。小孩子凡到停车方便的野地就会下车。其中一次，离终点还有不到百里的时候，小孩又一个人下去。我实在难受，正在犹豫要不要起来下去时，从后面走过来一个高个子中年人停在我座位旁，我正好与他目光对视，这人怔住的那一刻，我一个激灵从座位上坐起来，快速下车拉住孩子，那人并没有下车。上车后，发现放在座位上的羊毛围巾不见了。我大声地说：“太邪恶了，这是偷不到孩子就偷围巾！”同时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次遇见。这就是我从不在当地坐出租车的原因。潜意识地认为：只要不是本地口音的女性，坐在陌生人的车上就有可能被拐卖。当然，我也清楚坏人是个别的，可我赌不起。
　　 总是麻烦邓同学接送，不仅我们是同学，还有他当过十几年的兵，素质品行俱佳。印象中，邓同学总在组织同学聚会，很热心。那些全是在家种地的同学们，家里的红白喜事他都少不了参与。同学间的评价很高，可以说是有口皆碑。有一件事，足以证明这位同学的人品。十多年的一天，上午刚到办公室，突然接到邓同学电话，告诉我老师的儿子一个月前在晚上游泳时溺水而亡。因逝者当时在南阳近无亲人，是他得到消息后赶到出事点，只身下河里摸了一个多小时才捞上岸，后事也全由这位同学张罗。
　　 这个消息惊呆了我，责备他当时为什么不通知我。邓同学说：“事发突然又那么年轻，认识的人都很痛心，不想让你跟着难过。”其实认识老师儿子的人，除了他新单位的俩仨同事外，其它全是他父亲的学生，伤心的都是同学们。他父亲是我们这个班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德高望重。同学们知道老师一家最喜欢我，我与老师家的感情最深。
　　 邓同学在一个多月后告诉我，说是前一天，有位同样在当地工作的校友得知这个消息后问他。邓同学担心这个校友告诉我，不得已才决定亲自给我说。老师的儿子因清高和不得志，与同学们基本不联系，只有这位邓同学看重友情，全力以赴的尽心尽力。这就是邓同学的为人处事。
　　
　　 二
　　 我的父亲是2014年10月生病的。当年的八月间，我回老家参加堂婶的葬礼（近几年，但凡回故乡基本全是这种事。），是和同在西安工作的表妹一起。火车在南阳停靠，自然是在前一天问邓同学是否能接送？他说“可以”。这一次是两人一起回去还麻烦邓同学接车，主要是我想起了前一次与父亲哥姐一起回去时，邓同学不但接送还安排了酒店。当他说“两间房子你们不要结账，由我来结”，我真的照办了。事后觉得欠了他一个大的人情，想借此带点礼物表达一下谢意。邓同学六点多接我们上车后说：“上午有个会必须参加，得抓紧些。”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我外婆与奶妈的公墓祭拜。到公墓后，邓同学风风火火地驾车而去。看来他真的是赶时间。
　　 这也是我十年来最后一次见他。一个月后我父亲病危，加之与叔父们的矛盾，导致我很烦恼。我兄妹三人常年生活在西安，相比之下就我与老家联系的多。管事的五叔背叛了他们的大哥，不准父亲叶落归根。恰好我与这位叔父的关系最近，曾经把我插班在他任教的重点高中上学。我不想反目成仇，决定先迂回安排后事。在父亲去世的两周前，晚上十点多，我在操场给邓同学打电话，简单说了我父亲的情况后，拜托他在当地帮忙给买一副最好的棺材。
　　 出乎意料的是邓同学听后一反常态，既没有过问我父亲的病情，也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语，而且还语气生硬地说“你深更半夜托我办的这件事，我长这么大一次都没有办过……”听懂了，言外之意他父母双全。我很生气他怎么是这个态度？并且之后也没有过问此事。最终，父亲没有回到祖先身边。后事的处理对我伤害太大了，到现在都放不下。两件事加一起，邓同学没有再联系过我，我也没有主动联系他。
　　 时光如梭，一晃十年。但是真应了那句话“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三
　　 五天前的四月底，同样十多年没有联系过的另一位高中校友发来消息。他提到了十年前老师儿子去世一个多月后才听说的这件事。我也想起当时听到消息后打电话严厉斥责他：“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得知和去协助料理后事？表明你的人品极差，所以才没有人通知你。”这位同学反呛我不讲理，没人通知怎么会知道？我生气地告诉这位同学永远不要联系了，大家不是一路人。
　　 他这次发来短信说：“还是有点联系好，否则突然死了多遗憾。”这让我想起和邓同学也好久没有联系了。前几年我们还有微信。期间，邓同学在我朋友圈爬山的一条消息后留言：“你幸福快乐我很高兴。”我看了很生气。我活的坦坦荡荡，容不下暧昧语言，直接拉黑了他。再说，父亲那件事我还没有想通。
　　 又想到闺蜜说：“我当你们一直有联系，那是个好人。”还强调说，“邓同学估计就是犯错误了。”我也感到确实不对头。再说不能因一件事不帮忙就否定人家，太过分了。于是，加了他的微信，并提出有时间了聊一下。第二天的四月三十号，邓同学打来电话，第一句话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了？我试探性地问他最近怎么样？邓同学说：“一直在打工，打十年了。”我疑惑怎么又成打工了？问他单位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是不是出了事情？他说：“那年在县里出的事，单位让内退了。”原来真的出了事，我还是感到有些意外，又觉得不方便细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说过回儿再联系。
　　 我不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事，单位就不让上班了？又打过去电话问他回县里出的什么事？他说：“就是送你们回家的那次，返回时爆胎撞到一个骑三轮的。”啊？！万万没想到竟与自己有关啊！我无力地脱口说道：“怎么会是这事呢？那是我害了你？我什么人都没有害过，怎么会害了你！”我顾不得心里难受，急忙又问他是不是把人撞死了？邓同学说：“没有啊，住了半个月医院。”
　　 简直是晴天劈雷！这个结果太震惊也太让我难过了，整个人如虚脱一样，心力不足的只想挂断电话。我说：“我害了你，挂电话吧。”我害得人家离开了单位，经济和精神双重打击。可以想象邓同学这十年有多艰难，却自己扛着。联想到托他给父亲买棺材时，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三个多月了，他都没有提起。想到这些后我万分愧疚，怎么就这样害了人？还害得这么很。
　　 大概过了半小时，我从混乱状态中冷静下来，一个念头清晰的出来了。在留言时说：“我没有害过人，现在却害了你，心里太煎熬了。你收下就是帮了我，否则我无法解脱。”邓同学回复说：“事情已经过去不要再提。因祸得福，单位这几年改制人心惶惶，好多人羡慕我出来的早。我现在过的还可以，家里挺好，俩孩子都上班了，你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收，拜托了别再费事，心意领了，也不能再提了。”然后退了回来。见此，我自责愧疚的无法形容，也不想给他再说什么。
　　 五月二日晚上，刚好在武汉的同村兄长打来电话。他也出过类似事件。我问他为什么爆胎的意外事故单位让内退？兄长喝高了说不清楚，让和嫂子说这件事。兄嫂听后反复说：“你这位同学真是个君子，太让人敬佩了。”正是她在三年前告诉我邓同学提前内退自己干，并且，他们夫妇和邓同学都是同届校友。我请她做工作，让邓同学接收我的心意。第二天早上九点，嫂子打过来电话说和邓同学联系过了，谈了一个多小时，聊的非常好。说她怎么劝对方都说不会接受的，讲他现在生活如何的好，还让她劝我不要自责。
　　 嫂子更加佩服邓同学，一遍遍地说：“这人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从谈话中可以看得出人家多尊重你。劝你要放下，反复让我给你说这事情不要再提了，事故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还说，他是坚决不会要你任何补偿的，你不要再这样做了。我们永远不要忘了人家的情谊。这样的人现在不多，一定要珍惜可我不能原谅自己也无法放下。只好又在微信留言，邓同学也不回复。可以说，从四月三十日的十一点二十分开始，至五月五日傍晚，是我的至暗时刻，脑海中全是这件事情，是对我的强烈打击，负罪感挥之不去。
　　
　　 四
　　 一切都是天意。事件的转机来自五日傍晚，看到央广网发布的视频。一段五月二号发生在高速公路上，一辆车爆胎后连续翻了三个360度后停下。在看到视频中车辆爆胎画面的刹那我泪流满面，深感邓同学是不幸中的万幸。假若当时也是这样的情况，后果是多么可怕。他也是在高速上，急切地要赶回单位参加会议，速度一定很快。从这一刻起压力得以缓解一些，可愧疚之心并没有减轻。
　　 我不能心安理得的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考虑到当时发生意外后受到打击的是他整个家庭。推测他一定说是回自己父母家返回时发生的事故，这是最恰当的理由更是对家庭的担当。将心比心，想到这十年里他的妻子和儿女们为此承担的痛苦，那就绝对不能发生因让自己心安，再去伤害到邓同学的家庭，绝对不能给他家庭带来二次伤害。
　　 人生在世，拼来拼去，最后拼的都是人品。我是一个不欠人情的人，这件事更不是人情那么简单，而是害了人。目前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决定一切交给时间，坚信一定有可行的办法。好人一定要有公平公正的回报，这也是我写下来的初衷。
　　
　　 2024.11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