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站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而且是赤裸着双足，刘渊松的身心被麻木感装满。他的脑海空空如也，神情显得十分茫然，怎么都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目光所看到的一切，非常熟悉且都布满往日的亲切。可此时，在他的感觉中竟是那么陌生，那么遥远，甚至有些恐怖。
　　 传输到眼睛里的这一切，让刘渊松十分惊异，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在不停地犯着嘀咕：“好奇怪呀，我自己是怎么走出了房间，又是怎么来到了这个结满了冰霜的小广场上了呢？”
　　 刘渊松揉揉双眼，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才不是正在床上躺着睡觉吗，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跑了出来呢？难道，我是在梦游吗？”
　　 他再次揉揉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周边：“不对，梦游的人都是混混沌沌的，是没有任何肢体和思维感觉的，可我现在很清醒，而且是非常的清醒，决不是梦游。”
　　 使劲地扭动了一下腰和腿，刘渊松自我感觉都很正常，没有失去任何知觉的问题。接着又重新巡视了一遍眼前的景象，也的确都是再真实不过的场景。
　　 “我既然不是在梦游，那光着脚丫子站在这里该怎么解释呢？”
　　 带着哨音的寒风在刘渊松的耳边呼啸着，好像有谁在叫他的名字，又好像有谁在无情地数落着他什么。这风声听起来非常可怕，像似要凝固他的身体，又像似要撕碎他的思想。
　　 “莫非，真的有灵魂出窍这一说？”
　　 不知所措的刘渊松连忙在自己的脸颊上使劲地掐了一下，他感觉到了疼，他咧嘴，随后就有些开心了。能感觉到疼，说明眼前的一切不是虚幻的，这场景也不是幻觉所能产生出来的。至少，说明灵魂还在自己的身体内。
　　 “大概率看来，是自己睡迷糊了身不由己地走出来的。在以往，自己就经常睡懵乎了从床上滚到地板上，这种状况应该是属于正常现象。”
　　 刘渊松这么安慰着自己，想平静一下乱糟糟的心情。
　　 闭目静默了好一阵，他睁开眼，向四处望去：天与地已经连成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自己像被蒙在一片浓雾里，无法分辨出东南西北。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月亮，连一颗小星星都看不到，不知道现在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
　　 “现在是夏天啊，我都闻到了花香，怎么总觉得像在冬天里，雾蒙蒙地看起来像在漫天飘雪呢？”
　　 这么一感觉，竟然发现自己果然身处于冰天雪地，刘渊松禁不住一阵寒颤，特别的冷，好像要被冻僵了一样。
　　 漫天飘雪，每一片雪花都有鸡蛋那么大。他伸出手，想接住一片，可什么都没有接到。
　　 “太冷了，有点透心。”刘渊松双臂抱肩走动起来，想籍此取暖。
　　 实在耐不住这个令他窒息的氛围，刘渊松用力地哈出一口热气。这一口热气呼出，罩在眼前的这股雾气顿时散去，小广场从散去的雾中清晰地显露了出来，这个原本五彩缤纷的小广场也像被冻僵了一般，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小广场是他和老伴徐晓丽闲暇时经常光顾的地方。这个小广场，也是他和老伴徐晓丽曾经相识相聚和相互终老誓言的地方。但在此时，刘渊松目所能及的视野中，已寻不见小广场平日里那欢乐的热闹氛围，静悄悄地让他甚至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咯吱，咯吱，咯吱”，一串声音来自他的脚下，像冰在开裂。
　　 心里有些恐惧的刘渊松不想停留在这里，他想立刻离开，尽快地回到温暖的屋子里。
　　 刘渊松循着熟悉的路走着，转了好几个圈，就是找不见自己的家门，走来走去，似乎总在原地踏步。这让他很无奈，也毫无办法，只好由着自己的脚步漫无目标地走动着。他不敢停下，怕变成冰人。
　　 就这么不停地走着，刘渊松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有多久，但走来走去的总离不开这个小广场。
　　 正在浑噩间，突然，刘渊松听到从脚下传来一阵潺潺如银铃般地流水声，他忙低下头仔细察看：“这不是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游泳玩堆沙城常来的老家门前的那条小河吗，我怎么会不远千里地来到了这里？我又是怎么回到这个老家来的呢？”
　　 刘渊松彻底地恐惶起来，腿肚子都打起颤来，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
　　 他望着水流翻滚的小河，心里想：“难道，我真是挂了不成？要不，我的魂魄怎么会游荡到故土老家来了？”
　　 刘渊松又用力地在大腿上掐了一下，力度加有些大，很疼，疼得他直咧嘴：“皮肉疼，说明我没归天，还活在人世。”
　　 他想，既然自己还活着，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刘渊松下身，打量着这条留有他儿时欢乐的河流，并用手搅动着河水。他清晰地看到河水中有许多葡萄般大小的鱼儿，圆嘟嘟的，它们都长有锋利的牙齿，摇动着血红的嘴巴，漾起一股股满是腥味的水花。这番情景，让他心惊肉跳。
　　 突然，这群鱼儿们蜂拥着朝他扑了过来，带着劈劈啪啪的响声。
　　 未及提防，刘渊松的手被鱼儿们用嘴紧紧地咬住，硬生生地把他拽入到水中。水里面出奇的黑暗，刘渊松什么都看不到，冰凉刺骨的水让他感到无法呼吸。
　　 落水的刘渊松竭力地挣扎，想喊叫救命，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莫非，我真是魂归西天被喂了鱼吗？真没想到，我刘渊松会有葬身鱼腹这个结局。”
　　 这群身上长满刺的鱼儿们一个接一个地钻进他展开的嘴里，挤入他的身体深处，开始争相吞噬起他的五脏六腑。
　　 “啊！啊！”刘渊松疼痛地大声呼叫起来，感觉自己就要被它们吃掉了。
　　 已经处于绝望中的刘渊松突然看到一双手向他伸来。他急忙一把抓住，呼叫起来：“救救我！救救我！快把我拉上去！快把我拉上去！”
　　 “没事了，老刘，好了，没事了。”
　　 刘渊松似乎听到那双手正在对他说话，他紧紧抓住那双伸过来的手，一股热量传及我全身，肚子里那些长着獠牙的鱼儿们被那双手的热量驱赶了出去，疼痛感顿时减轻了许多。
　　 在那双温暖手的拉动下，刘渊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从水中浮了上来。他看到一朵五彩缤纷的云朵飘向自己，从下面托住了他。
　　 一束光亮射来。
　　 是太阳，他确信自己看到了太阳，金黄色的，很温和。
　　 刘渊松十分兴奋，他展开双臂，想要拥抱那轮太阳。
　　 他听到了压抑的嘤嘤抽泣声，是从太阳里传出来的。这声音很难过，很伤心。还有那双手，那双把他从长着獠牙的鱼儿们嘴里救回来的双手，在剧烈地抖动。
　　 “老刘，老刘。”那个声音继续在不停地呼叫着他。
　　 刘渊松站在这片云朵上，向四周张望，寻觅让他振奋的声音。
　　 终于，刘渊松听清楚也完全感觉到，呼喊他的人是她，是他生命所依靠的老伴徐晓丽。
　　 刘渊松好兴奋，他弯下腰，拨动着云纱，想看看她。可眼睛里好像有一层浓雾，遮挡着他的视线：“老徐，老徐，我怎么看不到你？”
　　 刘渊松用力地揉搓着双眼，惊恐地大声呼喊起来。
　　 “不要动，不要动。老刘，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到这个亲切的声音，刘渊松渐渐地安静下来，不再扭动身体。
　　 刘渊松觉得自己确实有感觉了，是重回人间的那种。他切实地感觉到那双手正在用温热的毛巾为他敷脸。
　　 针在刘渊松的胳膊上狠狠地刺了一下，他缓慢地睁开了双眼，看到戴着白色口罩的护士小张，他的主治医师刘渊峰。
　　 刘渊松看到老伴徐晓丽，她显得十分疲惫，很憔悴，眼睛通红，像大哭过一样。他从她那苍白的泪脸上看出，她像经历了一场劫难。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老徐。”
　　 “哎，老刘，你终于醒过来了。”徐晓丽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老徐，你哭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还好好的呢，你一直在拼命地呼喊，都吓死我了，亏得刘医生他们及时抢救，你才脱离了危险。”
　　 刘渊峰医生用眼神制止徐晓丽继续说下去，他微笑着看着刘渊松，说道：“现在看来你应该是没大碍了。”
　　 随后，刘渊峰医生用家乡话叮嘱了徐晓丽一番，就和助手们一起走出了特护病房。
　　 护士小张临出门前对刘渊松说：“这两天里，您一定要遵医嘱好好躺着休息，不要起来走动，也不要乱想。”
　　 望着走出门的护士小张，刘渊松立刻反应了过来，原来是自己做了一场非常恐惧的恶梦，是在生与死里游走的恶梦。
　　 他苦笑着对徐晓丽说道：“真不好意思，我竟然扔下你自顾自地遨游宇宙去了。”
　　 “老刘，”徐晓丽抽泣着，非常难过，她紧紧地抓住刘渊松的手，“听到你在梦里绝望地呼喊，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痛苦。我也知道，让你继续在痛苦中坚持下去是对你的折磨，可我不能让你放弃，我也绝不能让我放弃呀！”
　　 刘渊松摇摇徐晓丽的手，笑着说道：“看看你，什么放弃不放弃的。这种现象又不是回光返照，很正常。我也没有放弃啊，我不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昏迷就是整整的一天一夜啊。看着起搏器在你的胸口上不停地打击，我的心好痛，真的好害怕。”
　　 徐晓丽伏在刘渊松身上大哭起来。
　　 “老徐，别哭，别这样。”刘渊松的眼泪也在目眶里打转，他拍着徐晓丽的后背，宽慰着说“你放心吧，我还没有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地步。”刘渊松用手指为徐晓丽梳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宽慰着她。
　　 徐晓丽哭了一会，看看刘渊松消瘦发青的脸，意识到自己不该在他面前这样伤心，便抹去脸上的泪水：“瞧瞧我这就像个怨妇似的。”
　　 “对不起，老徐。”刘渊松感到深深的内疚。
　　 “老刘，我害怕，害怕得晚上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怕一闭上眼就再也看不到你了。老刘，无论如何你都要坚持住。”
　　 刘渊松握紧了徐晓丽的手，是一种依托，是一种信任：“对不起，我有些自我颓废了，我保证，以后绝不会这样了。”
　　 徐晓丽点点头：“最难熬的时候你都熬过去了，你不能打退堂鼓。”
　　 刘渊松想回答说“我究竟还能不能挺下来又能不能挺过去呢”，但他张了张嘴，没出声。看看徐晓丽，他把这句话硬是咽了回去，不能再让她遭受心理伤害了。
　　 二、
　　 阳光照射进病房里，满屋都是金色。
　　 “老徐，我竟然经不得一丝风雨，摇摇欲坠的模样，真像个病夫一般，还让你跟着经受炼狱。唉……”刘渊松苦笑着问徐晓丽。
　　 “做这样的噩梦，你害怕了吗？”
　　 “当然怕，是真害怕，害怕得还不是一点点，有点撕心裂肺的那种，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老刘，你有过誓言，是必须要遵守的。”
　　 刘渊松用力地点点头：“那是自然的，我何时说过虚言？这不是玩笑孩子过家家，也不是喝粥。”
　　 徐晓丽把一个薄枕头片垫在刘渊松的后背上，让他躺得舒服一些：“说起粥，还真得让你喝一点补充些热量，我这就去给你打点粥。就在楼下，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徐晓丽提着饭盒出了门。
　　 刘渊松感到全身酸痛，就像散了架，非常疲乏。对于自己将面临的任何后果，他并不害怕，也能想得通看得开，更能放得下。只是，他不想得到什么后果，也不想放弃生命，因为徐晓丽。
　　 对刘渊松来说，要说有什么还放不下，徐晓丽的确是他的唯一放不下。为了她，再大的痛苦他也要承受下来。
　　 刘渊松望着门口，心里在说：“放心吧，老徐，我决不会放弃，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为了你。”
　　 他无法忘记自己的过往，学习，工作，生活，一切，可以说都是徐晓丽用一种只有他才能感受到的精神为他打造出来的。他忘不了，在他最困难也是最潦倒的那段时期内，是她的陪伴和鼓励才让他撑了过来，撑到了还算辉煌的大半生。
　　 没过多久，徐晓丽就把粥打了回来，把刘渊峰扶坐了起来。
　　 刘渊松勉强喝了几口，摇摇头，表示不想喝了，说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堵着喉嗓，下咽东西有些不舒服。
　　 “只有吃东西才能有力量抗击疾病呀？老刘，你再喝一点吧。”
　　 在徐晓丽的恳求下，刘渊松强忍着疼痛撑着喝下去小半碗。
　　 “今天的表现值得给一个赞。”徐晓丽翘起大拇指，赞誉起刘渊松。
　　 刘渊松像小孩子一样，顽皮地抿嘴笑笑。
　　 “只有多吃东西才能增加你的能量，吃东西你的抵抗力才能增强。以后慢慢地再增加一些肉质的食物，会让你恢复的更快。”
　　 “我可以吃肉了吗？嘿嘿。”
　　 “我希望你快点康复，陪我回一趟大理老家。”
　　 刘渊松连忙答应：“我一定会陪你回去的，我向你承诺，一定会陪你回大理老家一趟。”
　　 “这可不是说了就放一边的话。”徐晓丽伸出小拇指在刘渊松的眼前晃了晃。
　　 刘渊松开心地笑起来：“这可是全国通用的合同专用手语，一般都是小孩子用，你也使用上了。”说着，他也伸出小拇指勾住了徐晓丽的小拇指，用力拉了拉，算是签了约。
　　 徐晓丽望着刘渊松，泪眼婆娑地叹了口气：“老刘，你以后别再做恶梦了，我好担心你会被一个梦突然给带走了。”
　　 “瞧瞧你，把我说的就像是神仙一样，梦里就能位列仙班了。”刘渊松紧紧握住徐晓丽的手，满面笑容地说着，尽管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的底气都不是那么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