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忆】诗词的情景(随笔)
业余时间读了点“文艺理论”,理解不深不透,也不全面。但一个颇深的体会是写诗词或读诗词,关键在于抒写和赏读“情景”二字上,吃透和把握住“情景”二字,就执住了诗词的牛儿。何谓“情景”?这还得从“境界”说起。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中,提到了“境界”这样一个概念,开篇就说“词以境界为最上”。他接着谈到,境界“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现实二派之所由分。”意思很清楚,“造境”就是“理想”,“写境”就是“现实”。所以,王国维说的境界的内涵和外延都很大,和现在所说的“境界”一词的含义完全不是一回事。后来他解释的就更加清楚了:“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也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进一步可以理解为,王国维的“境界”包含着主观与客观,也就是物质的和精神的两方面的东西,也可以说,是情与景的统一。
王国维是接受过西学和国学熏陶的大学者,是公认的顶级的辞赋专家。他的话非常专业,也很深奥,给普通读者有“把简单的事情说复杂”的感觉。我的粗浅理解,其所谓的“境界”,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情景”,情是情感,境是景物,写诗作赋的过程就是“状景抒情”的过程,这样的理解,至少是有普通的文学爱好者的道理。
后来的朱光潜也对“境界”作过解释,解释的很形象通俗,我们一般人读来也能理解其中的要义。在《诗论》一书中朱光潜说:“从前诗话家常拈出一两个字来称呼诗的这种独立自足的小天地。严沧浪(南宋严羽)所说的‘兴趣’,王渔洋(清代王士祯)所说的‘神韵’,袁简斋(清代袁枚)所说的‘性灵’,都只能得其片面。王静安(民国王国维)标举‘境界’二字,似较概括,这里就采用它。”可见,诗词理论中流行的“兴趣说”“神韵说”“性灵说”,其实质上都是说“境界”的。不过朱光潜直接就把“境界”一词拆分为“情趣与意象”了,他说:“……内在的情趣常和外来的意象相融合而互相影响……这两种貌似相反而实相同的现象就是从前人所说的‘即景生情,因情生景’。情景相生而且相契合无间,情恰能称景,景也恰能传情,这便是诗的境界。”
两位诗词大家,共同解释“境界”一词,最后都归结到“情景”二字上,颇值得品味。
我以为,情景在诗词中的体现应该有三种情况。一是以状景为主。比如,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就是一副能够怡情悦性的山水画,一棵大柳树,垂下了条条柳枝,像绿色的瀑布,春风轻轻刮过,将柳枝掀动,像剪刀一样裁剪着这棵大树的主干、侧枝、垂条及嫩绿的片片柳叶,其中似乎没有情的成分,但如果说这也有情的,也未尝不可,写景虽然以物为对象,但从诗人的心中流出,免不了就带出了感情。人们到承德棒槌峰旅游,看到了挺立在山峰的棒槌,一个说:“啊呀,这棒槌太阳光了!”一个说:“原来就是个自然形成的石笋。”这就体现了景物中潜藏的情感。
二是以抒情为主。比如,李商隐的《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庄生晓梦、杜鹃悲啼、明珠含泪、暖玉升烟,都是悲苦哀怨之情,读来令人唏嘘不已。
三是情景兼备、情景交融。比如,晏殊的《浣溪沙》。“青杏园林煮酒香,佳人初试薄罗裳,柳丝无力燕飞忙。乍雨乍晴花自落,闲愁闲闷日偏长,为谁消瘦减容光。”上片春日景象是写景,有青杏,有美人更衣,还有柳丝和飞燕,画面非常丰富。下片美人情怀是抒情,花落萧条,闲愁日长,还有消瘦的脸庞。但又不是上下片各自独立,而是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情景有机地交融在了一起,按照朱光潜老先生的评判,这就是上等的诗词。
诗文一脉,关于诗词的理论是完全可以运用到散文当中的。典型的范例,当属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这些自然写的是实景,勾画出了洞庭湖恢弘壮丽、波澜壮阔的图景。
及至写道“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转笔而抒发的就是作者忧国忧民的感情了,这种感情,寄寓在浩浩汤汤、博大宽广的洞庭湖之中,自然就有了日月照耀心扉,浊浪涌动激情的笔墨胸襟。人们赞美这篇散文,自然是其中创制的水乳交融的情景与读者的心灵产生了共鸣。
好的散文,也当是情景交融的。
2024.10.30